在抖音,沒有中國戲劇人會「懷才不遇」_風聞
佘宗明-央视特约评论员、数字经济智库高级研究员-2021-12-31 15:51

中國戲劇人沒有「懷財不遇」。

撰文 | 佘宗明
「如果英國每個鎮子都有一個人喜歡你的網絡漫畫,那就足以讓你一年到頭啤酒不斷。」
在著作《技術元素》中,互聯網觀察家凱文·凱利引用了這麼一句話。
他之後總結出了可與安迪·沃霍爾的「十五分鐘成名定律」媲跡的「一千個鐵桿粉絲」理論:
任何從事創作或藝術的人,例如音樂家、攝影師、作家等,只要能獲得一千位鐵桿粉絲,就能夠生計無憂、自由創作。
這被許多up主/博主奉若信條。
河南郟縣年近九旬的曲劇老演員齊學文,儼然親身做了驗證——在抖音上,他找到了他的「一千個鐵桿粉絲」,也迎來了戲曲生涯的「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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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學文是曲劇老藝人。曲劇,在河南當地又被稱作曲子戲、高台曲,是河南省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
齊學文十幾歲時,曾在當地的曲劇團當演員。初中畢業後,他當過教師、會計,但因為對曲劇的熱愛,他後來重新做回曲劇演員,跟隨村裏的曲劇團到各地演出。
齊學文的兒子齊選傑,算是曲二代。受父母和劇團演員們的薰陶,他從3歲起就開始登台暖場,6歲就能獨立演出,7歲多上學了才離開劇團。
長大後,他並沒有賡續曲劇事業,而是選擇了去藝校學聲樂——那時候,不止曲劇,幾乎所有戲曲都很落寞:觀眾少了,市場沒了,收入斷了。很多劇中無人關注,遑論傳承。
轉捩點發生在2019年9月。齊學文意外摔傷,為照顧父親,齊選傑放棄了在福建的工作,回到村中。幾個月後,疫情來了,全家人哪都去不了。
為了消遣,齊選傑錄了些父母唱戲的視頻,發到了抖音上,逗他們開心。結果短短几天內,就吸引了十幾萬網友關注。

▲齊學文的家庭劇團。
機會已來,焉能錯過?於是乎,齊學文齊選傑父子帶領全家人組成了家庭劇團,一家八口幾乎每天晚上都在抖音上直播曲劇。
時至如今,他們的表演已吸引了近400萬網友關注,他們的劇團也從最開始的自拉自唱,變成了「合唱團」,成了曲劇「文藝復興」的線上部落。
與之對應的,是他們獲得了豐厚體面的直播打賞收入——這不僅養活了全家人,還讓他們有餘力「提攜」更多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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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學文們的走紅,不是偶然。
坊間有言:在抖音上,沒有一個有才藝或有絕技者會懷才不遇。
就在前不久,「上戲416女團」也火了——5名來自上海戲劇學院的00後女生扮「生旦淨醜」、顯「唱唸做打」,在抖音上普及京劇唱演片段、京劇手勢妝容、各種唱腔區別等京劇知識,用京劇戲腔翻唱古風歌曲……結果大受歡迎。僅《探窗》一曲,播放量就超過5000萬,點贊量超250萬。
「上戲416女團」的火,是短視頻平台上「戲曲熱」的外溢。
《2021抖音非遺戲劇數據報告》就顯示,截至2021年11月,抖音實現覆蓋98.83%國家級非遺戲劇項目,非遺戲劇視頻累計播放600億次,累計獲贊22億次,過去一年,整體播放量同比增長1倍。
這些數據表明,戲曲在短視頻上真的迎來了「文藝復興」。

▲身穿戲服的「上戲416女團」。
前些年,説到戲曲,很多人首先想到的是八個字——「曲高和寡,後繼無人」。老藝人不好過,年輕人不關注,是戲曲傳承的現實困境。
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戲曲類短視頻或直播大受追捧,傳統藝術又「活」過來了。
究其原因,就是很多戲曲藝人沒有拘泥於劇場戲台,而是將戲台搬進直播間,根據短視頻或直播碎片化接受情境和感官化內容形態的特徵,對既有傳播樣式進行了革新,通過可視化呈現、場景化表達和內涵化提煉,讓戲曲藝術變得又萌又潮又有趣。
京劇表演藝術家王佩瑜説,「世界上只有兩種人,喜歡京劇的和不知道自己喜歡京劇的。」戲曲藝術本就有着深厚的文化魅力,它對年輕人並不缺乏吸引力,只是需要拿捏好傳統文化的「古」與傳播方式的「新」,去更好地呈現國粹之美、文化之魅。
而短視頻本就是天然的傳統藝術傳播場:高清呈現的特點,能最大程度地還原藝術美感,給公眾視覺衝擊;傳統元素跟生活場景的嵌合,則能消除那份距離感,讓人們更容易產生情感共鳴;加上可互動可交流,更能激起人們的興趣。
本質上,齊學文們讓「舊」體式加載「新」形式,讓「冷」內容實現「熱」傳播,也是跟短視頻的「抖轉新遺」之力相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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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曲熱對傳統文化傳承,自然是好事。但如果戲曲之「熱」沒法帶來處境之「好」,那熱恐怕也難以為繼。
那些以PGC+UGC+PUGC方式生產出的戲曲內容,要想得到可持續輸出與傳播,還得依靠現實激勵去打通正向反饋鏈路。
揆諸現實,很多戲曲藝人都在短視頻平台上獲得了可觀收益。
傳播學者王曉紅曾表示:「直播內容本身已直接成為被消費的對象。生活化的直播場景,也給用户的付費行為增加了更多的親密感、趣味感和連接感。」當越來越多用户願意為戲曲類優質內容創作付費,戲曲藝人必然成受益者。
《抖音直播2021年度生態報告》就顯示,2021年,抖音傳統文化類直播同比增長100萬場,其中經典曲藝最受關注,直播觀看時長同比增長278%,用户最喜歡的戲劇類別為黃梅戲、京劇、豫劇、越劇、秦腔。同時,傳統文化類主播收入同比增長101%,細分來看,曲藝類同比增長232%。

▲短視頻平台上大受追捧的經典劇目。
憑着戲曲表演才藝就能體面過活,不必再靠「本職工作」去反哺「業餘」的戲曲愛好,對很多戲曲藝人來説,正變得可望更可及。
他們可以在直播間憑着唱功獲得打賞,打消生計之憂;粉絲們則將打賞作為精神享受過後的對價給付,鼓勵他們繼續創作。
這樣一來,對傳統文化傳承無疑大有裨益:當打賞情況跟才藝呈現質量呈正相關的關聯時,戲曲藝人們能更走心地提升作品品質,PGC內容生產的動力機制也能跑通,「你傳播戲曲文化,我給予市場犒賞」的良性互動,會將戲曲文化傳播導入正向增強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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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曹林老師的説法,讓戲曲藝人靠着直播打賞體面過活,不僅是讓「懷才不遇」與「懷財不遇」相遇,更是搭建了一種文化傳承的繁榮生態。
以往戲曲文化傳播陷入「後繼無力」困境、傳承陷入「斷代斷層」境地,就跟「付出-回報」的鏈條沒打通直接相關。
齊選傑起初不願「父藝子承」,原因就指向了戲曲的遇冷與低迴報——那時候,民間劇團的演員每天得演三場,每場兩個多鐘頭,才能掙150或200元,何況演出機會不是天天有。
不能説當時戲曲沒擁躉,可之前戲曲藝術匱乏的傳播途徑、陳舊的傳播方式、高企的傳播接受門檻,都會「勸退」很多潛在愛好者,更別説許多受眾不在戲台互動的「WIFI覆蓋區」內——要知道,在過去,戲班子搭台唱戲、劇場的相聲評書等,都得靠打賞,打賞的基礎則是能現場觀看和近場互動。

▲《霸王別姬》劇照。
但現在,戲曲藝人們可以「站着把錢給掙了」——直播打賞,就是「愛的供養」。它跟以前天橋下賣藝打賞有些像,都是靠才藝變現,只不過是換了個場景。
這些戲曲藝人能獲得可觀打賞,離不開三點:
一,戲曲受眾雖少,但短視頻平台的巨大用户基數能托起一個不小的分眾市場,況且新傳播樣式能起到拉新引流的效果。
二,短視頻平台的個性化推薦分發,能讓戲曲內容精準觸達戲迷們聚成的趣緣共同體。
三,西方美學家屈爾佩説:在審美過程中,「抽象移情」之外還存在「具體移情」。在短視頻上「活」過來的戲曲藝術,就能引發人們的「具體移情」。
憑着短視頻或直播的喚醒和復現,網民對戲曲文化的認知會更豐富,認同會更強烈。
他們會意識到,戲曲看似陳舊的服飾背後,是經過了N代人的改善,那些花紋造飾才在光感下呈現出獨特美感;聽似老舊的唱法背後,是經過無數個日夜的練習,演員才能在台上展現通透亮嗓……進而以打賞方式以示支持。
也因如此,戲曲藝人能憑藉直播,在特定受眾羣構成的利基市場內更好地獲得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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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難看到,當下,從京劇、豫劇、越劇、黃梅戲、評劇「五大劇種」,到潮劇、揚劇等瀕危劇種,越來越多戲曲演員在抖音直播唱大戲。
在傳統戲曲市場遇冷的情況下,戲曲藝人們找到了延續專業的新路徑。直播收入則已成不少民間劇團維持運轉的重要支撐。

▲越劇演員陳譽。
如,唱了14年黃梅戲的湖北某民間劇團當家花旦程程,在抖音直播間一唱就是3年。直播打賞已成了程程維持生計和精進業務的主要收入來源,她得以給自己繳社保、學新戲、買更多的行頭,過上了曾經羨慕的「跟專業劇團演員差不多」的生活。
如,在劇院因疫情反覆關門後陷入失業境地的寧波越劇小生陳譽,每天上午、晚上直播唱越劇,最終讓越來越多年輕人喜歡上了越劇,也獲得了可觀收入,可謂傳承創收兩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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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德綱在相聲中,經常稱觀眾為衣食父母。
因為觀眾的「打賞」是他們的收入來源。
郭德綱主要靠電視機前和戲台下的觀眾打賞,齊學文們靠的則多是線上的粉絲。
線上的戲台子會更大。
到頭來,互聯網讓戲曲藝人跟粉絲的連接路徑變得更寬,也讓他們的變現空間更大。
畢竟,憑着短視頻與直播,他們能更容易地找到屬於他們自己的「一千個鐵桿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