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哥倫比亞經歷的“有驚無險”_風聞

作者：黃士康 1958年畢業於北京外國語學院西語系，後入該院翻譯班進修；1962年任外交部翻譯室科員，駐智利大使館職員、隨員；1973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後歷任外交部美大司副處長，駐墨西哥大使館二等秘書、一等秘書，外交部美大司處長、參贊，駐墨西哥、智利、哥倫比亞大使。

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市

初到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市，看到這裏市面繁榮，街道平靜，人們生活正常，往往會感到這個國家的治安情況並不像國內外新聞媒體報道的那樣混亂可怕。但是，居住一段時間後，深入到社會的方方面面，感受就不一樣了。

由於受販毒和游擊隊活動的困擾，哥倫比亞被公認為世界上恐怖暴力活動最猖獗的國家之一。國家治安部門明確告誡外交使團，不宜離開波哥大市區太遠，不要坐汽車去其他城市，去外地最好事先通知保安部門以便加強警衞。在我去該國履新前不久，剛發生了我使館司機慘遭槍殺的事件，我在該國工作的近四年期間，也處理過使館外籍女秘書的兒子和中資公司人員被槍殺的不幸事件。至於當地僑胞遭搶劫、受威脅、被勒索鉅款等事更是屢見不鮮。我自己也親身經歷過幾次有驚無險的“緊張時刻”。

飛機上有炸彈

1996年9月，應朋友的邀請，我和老伴乘坐哥航飛機去裏薩拉爾達的省府佩雷拉市出席玻利瓦爾協會成立週年活動。由於秘書工作的疏忽，我們抵機場時原定的航班已起飛，只得改乘11點起飛的小飛機。整個機艙只有14排座位，坐滿了旅客，我們被安排在最後一排。好在飛行時間只有35分鐘，我們也不太在意。

飛機在晴朗的天空中翱翔，相當平穩，航空小姐服務熱情周到，為每個旅客提供了早餐服務。吃完三明治我們就閉目養神，在似睡非睡的朦朧中，突然聽到擴音器中響起機長的聲音：“我們正在準備下降。剛接到來自地面的通知，我們飛機可能被人安裝了定時炸彈！飛機着陸後，請大家不要拿自己的手提行李，迅速從前艙門下機！”機長話音剛落，旅客中頓時出現了一陣騷動和不安，但沒有歇斯底里的叫喊吵鬧。很快，整個機艙變得靜悄悄，沒有人説話，只聽見飛機下降的輕微聲音。幾位虔誠的天主教信徒不斷地用右手在胸前畫着十字，祈求上帝保佑。

聽到機長的通知，開始我和我老伴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後經詢問得到了航空小姐的證實。我們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有再説話，心情雖然有些緊張，但都保持鎮靜。我默默地想，改了航班遇到此事，莫非是命裏註定。如果逃不過這一劫，也只能聽天由命了。也許整個機艙中籠罩着的那種異樣的寂靜，正反映了旅客們無奈、認命又並未絕望，期盼着化險為夷的心情。

飛機在盤旋中下降，大約10分鐘後終於降落了。機艙門立即被打開，航空小姐負責地組織旅客儘快下機。大家表現得特別鎮靜和守秩序，沒有一個爭先恐後，要搶在別人前面下機。個別旅客甚至下機前還不慌不忙地從自己的手提包中拿走重要的文件或手機。我內心在想，難道哥倫比亞人已經習慣了類似的緊張場合，還是他們的修養素質高？可能兩者兼有。輪到我們最後快到機艙門口準備下機時，才發現在門旁的航空小姐已臉色煞白，機械地催促我們：“快下，快下！”

黃士康大使

快速走下舷梯，我們看到飛機並沒有在停機坪上，而是停在離機場主建築物很遠的一片野地裏。我們跟着人羣向左邊幾百米處一個水塔建築方向跑去，那裏已有幾輛準備應急的消防車、救護車。旅客們這時都拼命向前跑，有的女士乾脆脱掉高跟鞋飛跑起來。大家都希望快一點離開那可能爆炸的飛機！我攙扶着老伴也在雜草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起來。眼看距離飛機越來越遠，為了鬆弛一下緊張的神經，我突然説了一句：“以後如果寫回憶錄，這倒是一個精彩的內容。”事後想起來自己也樂了，如果發生爆炸，命都沒有了還寫什麼回憶錄。

到了水塔旁，救護人員首先把一位心臟病發作的老太太送上了救護車。大概我們是旅客中唯一的外國人吧，又是大使級貴賓，很快有一輛警車開到我們面前，請我們上車並送到安全地帶的停機坪。我們在機場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獲知飛機經過檢查，沒有發現炸彈，結果是虛驚一場，但機場被封閉了六個小時。

後來，我們又被告知，警察司令原先打算來佩雷拉市視察工作，大概游擊隊事先獲悉了這一消息，搞了這次恐嚇活動，作為對警方不久前破獲游擊隊的一個重要武器庫的報復。由於發生了這一事件，警察司令也取消了這次旅行計劃。

檢查結束後，我們拿到了自己的行李，主人才安排我們坐車去旅館休息片刻。臨上車前，一位旅客特意走上前來向我們表示歉意説：“發生這樣的事有損於我們國家的形象，我們感到很不好意思。”

險遭綁架

1999年，我應哥倫比亞咖啡生產者協會的盛情邀請，攜使館兩人赴哥咖啡主要產區參觀。這是海拔1500米的丘陵地帶。從車中遠眺，一望無際的咖啡灌木和為其遮陽的香蕉樹鬱鬱葱葱，四周又是如此寧靜，在綠色山巒中蜿蜒的公路上來往車輛寥寥無幾，因不是咖啡收成季節，過路行人更是難見。離開喧譁擁擠的首都波哥大市，來到空氣新鮮、景色迷人的田野，大家都很興奮，一路上説説笑笑，不知不覺已臨近參觀地區。

哥倫比亞一處咖啡產區

這次外出訪問，雖然邀請單位一再確保安全，我心裏總還有些不踏實，因為在哥倫比亞游擊隊綁架扣人事件屢屢發生。人們在公路上行駛，往往會遇到游擊隊“臨時崗哨”攔截檢查，有的破些小財還可過關，有的則被扣留當作人質，家屬被勒索鉅款。當然，游擊隊綁架的主要對象還是跨國公司的外國高級管理人員和當地鉅富。

兩年前，我們使館曾讓外籍司機開車把新購汽車送到我駐巴蘭基亞港口的領館，在半路上就遇到過游擊隊的扣留和盤問。好在我們這位當地司機比較機靈，口齒伶俐，他巧妙地與游擊隊員周旋，使他們最後相信這是中國使館的汽車，他是中國使館僱用的司機。他甚至還拿出幾本西班牙文毛選，頗受游擊隊員的歡迎。經過一番周折，終於被獲准放行。

我希望這次旅行能一切順利，平安而歸。但突然在快到目的地時發生了意想不到的驚險！我們的車輛以100多公里的時速在公路上飛馳，周圍是密集的樹林，剛一拐彎，突然發現前面有幾個手持卡賓槍、身穿迷彩服軍人模樣的人舉手示意，要我們停車。司機只能急剎車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

隨着他們走近，我的心不免有些緊張起來，陪同我們的咖啡生產者協會官員臉色已經刷白，因為哥倫比亞朋友曾向我們介紹過，游擊隊員攔路行劫時，往往冒充軍警，而我注意到，這些人腳穿的不是通常的軍警皮靴，而是一般的膠鞋，這是兩者之間穿着的差別。

他們還比較客氣，沒有要我們下車，只是盤問我們是些什麼人。陪同向他們解釋，我們是中國使館的官員，我是中國的大使，應咖啡生產者協會的邀請前來參觀，以推動中哥兩國之間的瞭解和經貿關係。他們中一個當頭的執意要我出示身份證，我拿出外交官證後，他仔細核對竟長達一分鐘之久。

黃士康大使接受訪談

畢竟我們是東方人的長相，在確認我們是中國外交官後，他反而微笑地向我行了哥軍禮，友好地讓我們繼續上路。至此我們懸着的心才落了下來，陪同也大大地鬆了口氣，解釋説咖啡生產區人們收入高，不是游擊隊經常活動的地區，但碰到這種武裝攔截檢查，誰都會緊張。我們碰到的這幾個大兵到底是什麼背景誰也説不清，但已化險為夷，免遭綁架出大事。

夜半槍聲

在波哥大市，手持槍支的軍警和保安人員隨處可見，剛到時還真不習慣，走在街上總有些提心吊膽。特別是我們官邸所在地屬波哥大市最高級的住宅區，集中了許多使館的辦公樓、大使官邸及政府高官的住宅。

中國駐哥倫比亞大使館辦公樓

我們的官邸地處一個街角，前後左右都是高級的公寓樓，特別離美國大使的官邸只半條街之遙，那更是警備森嚴。每當美國高官訪問、在大使官邸舉行活動時，那半條街都被警方包圍得嚴嚴實實，數十名美國和哥倫比亞的保安人員或在街口虎視眈眈，或緊張地跑來跑去。居住在這樣一個環境裏，看起來似乎安全係數大一些，而實際上防範最嚴的地方往往正是恐怖分子攻擊的目標，從這個意義上講，也藴藏了許多不安全因素。事實上，數年前我們官邸就被恐怖分子當作美國大使官邸誤炸過一次，所幸損壞不大，沒有人員傷亡。

1985年11月6日，哥倫比亞首都波哥發生司法大廈的一起恐怖襲擊事件。

1985年波哥大曾發生過震驚世界的恐怖分子強佔司法部大樓、8名大法官被槍殺事件。這幾年來，雖然游擊隊時而在離首都一百多公里的一些地方出沒，但還沒有發展到市區內。不過，各種性質的暴力行徑時有發生，我們對突然聽見幾聲槍聲或爆炸聲也習以為常，已沒有什麼好奇或驚恐之感了。但2000年3月的某天夜晚，在官邸旁突然槍聲大作，這確使我們緊張了一陣。

距我們官邸後院僅一小街之隔的公寓大樓裏住着時任內政部長的一家。當時，他受到游擊隊要綁架的威脅，在公寓四周就部署了一級警戒，手持衝鋒槍的大兵們晝夜24小時在公寓前後警衞，足有一班人馬，過路行人都匆匆而過，生怕飛來橫禍。使館同志也説，官邸周圍有這麼多大兵，安全方面要多加註意。我們就盼望這位內政部長早日搬家，使這地區恢復平靜。

沒想到一天晚上果然出事。半夜兩三點鐘，我們被一陣可怕的槍聲驚醒。這次不同於從遠處傳來的爆炸聲，槍聲“砰、砰、砰”的，好像有人就在身旁開槍響起，持續了幾分鐘之久，加上街上衞兵們急促的跑步和呼叫聲，引起了周圍鄰居的一片騷動，更增加了緊張氣氛。我們心想，一定出了大事，但又不能出去看個究竟，只能靜靜地等待。過了好一會兒，街上逐漸平靜下來。第二天，鄰居們相見，議論紛紛，看來大家都緊張了一夜，沒有睡安穩。

事後才瞭解到，原來住在旁邊公寓裏的貿促會會長深夜參加朋友聚會後回家，正在進家門時遭搶劫，大兵們發覺後就朝劫車逃離的搶劫者開槍追擊，引發了這場槍擊事件。由於鄰居們提出了意見，後來警衞內政部長的方式作了些改變，撤離了大批軍人，以穿便衣的保鏢來代替，長槍也一律改為短槍。這樣，我們周圍表面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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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一個歷史性時刻》

作者 | 黃士康  圖片 | 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