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動！“他是大科學家，也是高明的組織家”俞鴻儒院士《向錢先生學習什麼》！_風聞

“錢所長不隨大流，敢想、敢做別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他也不怕別人追上自己。他是大科學家，也是高明的組織家。”在近日《力學學報》組織的紀念首任主編錢學森先生誕辰110週年活動上，中國科學院院士俞鴻儒作了題為《向錢先生學習什麼》的報告，講述了他在錢學森身邊學習、工作的故事。

俞鴻儒1957年初來到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以下簡稱力學所），他的辦公室在311，恰好在錢學森辦公室對面。因為離得近，他們常常見面。

報告會吃他自掏腰包買的點心

俞鴻儒一到力學所，首先觸動他的就是錢學森組織的學術報告會，讓他立即感受到錢學森的“與眾不同”。報告會氣氛很活躍，可以一邊聽報告，一邊吃糖果。

“原力學所業務處處長李毓昌告訴我，開始辦報告會的時候，錢所長拿出200元給管後勤的人，每次開會都有吃的，還有剛出爐的點心。”俞鴻儒説。

但參加學術報告會，人人都得專心。報告人假如講錯了、講不清楚，錢學森馬上“干預”。“如果錯得嚴重，他會讓主講人回去重新準備，下次再講。如果講得不清楚，錢所長會找打瞌睡、精神不集中的聽眾，請他站起來，問他聽懂沒有，複述一下剛才講的內容。”

俞鴻儒説，錢學森的學術報告會很熱鬧，“這體現了錢先生的精神，要麼不做，要麼認真做，一切事都這樣”。

他作報告邏輯性強、廢話少

1957年，蘇聯發射人類史上第一顆人造衞星，很多人希望錢學森講解背後的科學原理。錢學森不僅給《人民日報》寫了一整版的科普文章，還準備了科普報告。

“有一天辦公室主任周素跟我説，最近很多單位請錢所長講人造衞星，錢所長一個人忙不過來，讓所里人幫他講，你也要去講。我一聽就急了。錢所長説，你彆着急，過幾天他要給中央首長講，聽完以後你就會講了。”俞鴻儒回憶道。

隨後，俞鴻儒聽了錢學森的報告，主要講三個問題：人造衞星為什麼掉不下來、用什麼辦法把衞星加速到這麼高的速度、人造衞星有什麼用。

“錢所長將衞星的用途總結為‘站得高、看得遠’，內容大家都聽得懂。他告訴我，作報告首先要讓聽眾聽懂，如果有學識淵博的非同行專家聽講，不能把他當作專家，要把前提條件交待清楚，該講的不能省略。”

俞鴻儒説，“後來很多人聽完我的報告後也覺得我講得很好，其實關鍵是錢所長的指導。有了這次體驗，我感到科學研究工作即便再難，也不怎麼膽怯了。”

在俞鴻儒看來，錢學森作報告的特點，主要有三個：講話京腔京韻，是標準普通話；講話很慢，基本上一個字一個字説；邏輯性很強，廢話很少，在單位時間裏講話的內容比任何人都多。“力學所楊振聲曾偷偷記錢所長講的內容，他發現錢先生的講話拿來發表不大用改。”

1958年，錢學森帶着俞鴻儒寫呈送中央的渦旋管技術革新評價報告。“錢所長告訴我，渦旋管優點很突出，評價重點放在效率高低。他讓我推導計算製冷效率的公式、收集全國的有關數據，再做些實驗。”

經過幾天計算，結果出來了。錢學森親自複核了計算製冷效率的公式，在報告中指出渦旋管不宜用於冰箱、室內降温等一般製冷場合，但能滿足特殊需求。報告上報的第二天，媒體便停止了對渦旋管的不當宣傳。

立項要想清楚關鍵問題

科學研究中立項極為重要，在俞鴻儒的記憶中，錢學森對立項要求很高，比較嚴厲，“我確實看到有的人因為立項被罵哭了”。

申請一個項目，先要想清楚項目的關鍵性問題是什麼，要有特別的解決問題的方法與途徑，才能提出申請——這是錢學森對立項的基本要求。

選題立項後，錢學森還有個要求，要讓國內最能幹的人幹，“國家錢很少，不能輕易浪費了”。

“我覺得錢先生有個招，就是送項目上門。有個學部委員告訴我，錢所長想用氟基氧化劑提高火箭推力，調查後獲悉中國科學院上海有機化學研究所水平最高，錢所長就送項目上門，請他們開展氟化學研究。後來雖然沒有在火箭方面起作用，但推動了中國氟化學工業的建設。”俞鴻儒説。

他是一個很高明的組織家

俞鴻儒回憶，1956年2月16日周恩來總理委託錢學森將研製導彈的設想形成書面意見，包括如何組建機構、調配人力、需要哪些條件。第二天錢學森就上交了，這就是極其重要的《建立我國國防航空工業意見書》。

“這麼快寫成令人難以想象，這表明錢先生不光是大科學家，還是一個很高明的組織家。”俞鴻儒説。

《建立我國國防航空工業意見書》中提到，當前最重要的是如何“以最迅速的方法，建立起我國國防航空工業的三部分，研究、設計和生產”。

“研究、設計、生產分類排序很清晰，目標很明確，跟過去不一樣。當時製造工廠地位很重要，錢先生則將它排在第三。”俞鴻儒説，錢學森特別提到了基本研究。“落實基本研究，當前尤其重要。但是各項研究內容都重要，基本研究只需要少數人蔘與；支持做基本研究不一定非要巨資投入，但是寬鬆的環境極其重要。”

俞鴻儒表示，在進行激波管爆轟驅動技術研究時，如果沒有錢學森，這項研究是幹不成的。“我1958年開始搞激波管，所裏十多年沒有要求我寫計劃、寫進度，只要你看準方向，盡全力往前走就行，我覺得寬鬆的環境比多給經費更重要。”

他很關心青年一代

錢學森對工作要求嚴格，時常不留情面，不少人覺得錢學森很嚴厲，甚至有點怕他。但在俞鴻儒心中，其實錢學森很關心愛護青年一代。

“上世紀50年代末，中關村各研究所年輕女同志非常少，有人着急找不到對象。錢所長在春節茶話會上説，郭永懷、林同驥包括他自己都是近40歲才結婚，預計大家在這個年齡前都能找到對象，所以不用着急。這時候應專心工作，為國家多作貢獻。”

錢學森對年輕人的關心，俞鴻儒有着深切感受。到力學所後，俞鴻儒很快喜歡上所從事的工作，加上在北京成家，他非常希望正式調入力學所。“錢所長常説，年輕時要集中精力做工作，不要老想個人私事，因此我不敢向組織上提出申請。”

但是1962年10月，力學所會計毛振瑛突然讓俞鴻儒領工資，這時他才知道自己已經被正式調入力學所。“我猜了半天誰能把我調來，後來1999年我偶然看見了大連理工大學校史才恍然大悟，原來竟是錢所長親自促成此事！”

“錢所長説，他在CIT（加州理工學院）的時候，周圍有很多‘怪人’，他指的怪人就是摩爾根、鮑林、卡門這類人，他們不隨大流，敢想、敢做別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不怕把好想法告訴別人，讓別人追上自己。”俞鴻儒説，“沒有這種精神，怎麼會有創新？我認為錢所長也是這種人。”

《中國科學報》 (2021-12-31 第1版  要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