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彭斯“藍”了,建制派“割席”,示威者“反裝忠”,前途未卜的懂王與美利堅
【視頻/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沈逸】
大家好,歡迎來到本期的逸語道破。
我們知道2021年1月7號,美國會發生了一件大事。原先是一個政治象徵性意義的事,新一屆美國國會要開會,在眾議院議長、參議院議長雙人領導下,對2020年美國總統選舉的選舉人團投票結果進行確認,他們叫“certification”。這是一個儀式化過程,就在會議室裏面,參眾兩院的議長站在上面,一個個州的代表上來發言,自己本州的選舉人票投給共和黨還是投給民主黨,説出來以後問下面有沒有人反對,如果沒有反對票,就確認投給他。
但就是這樣一個禮儀性的過場,今天卻出事了。前面我們已經講了這件事分兩段,一段是外面出的事,所謂衝擊國會山的“暴動”,今天我們講裏面的事。大家應該記得,在開會前,以共和黨得克薩斯州州的特德·克魯茨為代表的十幾個參議員,包括來自密蘇里的共和黨參議員喬什·霍利,他們表示objection,要反對這些投票結果,尤其是亞利桑那、賓夕法尼亞、密歇根,重點是佐治亞,這些他們認為存在舞弊的戰場州。

特德·克魯茲(圖片來源:新華網)
同時,眾議院大概有100多號議員,根據這個遊戲規則,每個州上來確認自己的選舉人票後,有兩種玩法:一個州一個州走,然後逐個表決是否有異議。2016年的時候,民主黨人也對4個州的選舉結果表示異議,但拜登當時主持這個會議,他的做法很簡單,沒有讓他們一個一個地反對,而是讓他們一次性把反對意見説出來,然後打包討論,討論半個小時就結束了。
今天討論的情況是這樣的,整個確認過程被中斷兩次,兩個州的選舉人票遭到杯葛,一個是亞利桑那,一個是賓夕法尼亞。中間還出現了一些比較有戲劇性的場景,因為一度被暴徒衝進去導致會議中斷,在復會前,有記者拍到特德· 科魯茲、喬什·霍利以及一些共和黨參議員在小房間聚會,討論後面已經發生暴力衝突的情況下,是不是還要堅持做objection。
這次暴力衝突,無論是衝擊國會迫使會議中斷,抑或是過程中出現的流血衝突等等,都突破了美國精英政治的傳統認知底線。如果繼續在這個方向上推進,堅定表達你對特朗普的支持,或者説對選舉結果杯葛,是需要某些政治上的謀略和精算的。
他們討論下來的結果是,當表決到賓夕法尼亞的時候,喬什·霍利出來表示objection,眾議院那邊也有議員跳出來表示objection,那麼眾議院議長、參議院議長帶着他們回去各自進行表決。
在參議院裏面,我看了一下CNN播放的整個實況,非常有意思。彭斯進來説,現在有人反對賓夕法尼亞的投票結果,那麼誰反對?喬什·霍利説,我們反對。彭斯説,那你的反對要求拿上來,並讓他寫了一段話。其實概括起來就很短的一句話,“我們認為賓夕法尼亞州的選舉結果中存在危險之處,是不合法的,是有問題的,我們表示objection”。接着,彭斯説你們要不要上來補充兩句,給點詳細的證據,否則憑什麼認為這個結果有問題?霍利不説話,也不上來。記得當時彭斯露出了一個難以言説的微笑,然後就開始唱名,挨個表決。
注意,這個表決很有意思,它比較繞,表決的對象是對於objection的表決——你對這個反對是支持還是反對?如果你説yes,就是支持他對於賓夕法尼亞州的 objection,要把賓斯法尼亞的結果翻掉;你説no,是反對他的objection,代表你是支持結果的。於是,彭斯開始一個個叫名字,參議員投票表決,投下來結果應該是93:7,有7個參議員説了yes,剩下93個人説了 no。
這裏面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猶他州的共和黨參議員——注意是共和黨參議員——Mike Lee,在投票統計完了以後,走向主席台,對計票人説他要改投票結果,他説的是no,但他認為這個No不對,他説他要改成“Hell No”。我問了一些native speaker(英語為母語的人),這玩意兒怎麼翻,比較文雅的説法是,Hell No大體上相當於no way,我問如果粗鄙一點的話是不是F**king No,意思是enough is enough。在經過今天這一天像見了鬼一樣的運作之後,我已經受夠了;現在還給我弄這些搞三搞四的東西,堅決、絕對不同意。對方説,大概就是這意思,這位議員老兄是受夠了。
眾議院當然更加懸殊一點,兩邊表決時,既反對亞利桑那、也反對賓夕法尼亞的這些人,包括喬什·霍利,特德·科魯茲,Tuberville, Hyde Smith,馬歇爾,基本上和前面賓夕法尼亞是一樣的,還多了一個路易斯安那的約翰·肯尼迪(這個肯尼迪和肯尼迪家族沒有關係)。需要説明的是,在亞利桑那的表決中,至少有4名共和黨參議員,包括佐治亞的“女股神”凱利·洛夫勒説,他們原先是要杯葛的,但是在經歷了今天上午的暴力衝擊事件後,改變了的主意,決定從反對投票結果轉為支持。
洛夫勒這個“女股神”很有意思,這是她最後一次參加參議院活動,因為她輸掉了佐治亞州的參議員選舉,沒有保住自己的席位,之後很快就要被新人替代了。但是,她在最後這一刻選擇了不堅持對於特朗普的支持,認同應該把亞利桑那的票算給拜登。她自己在推特上表示,在看到了今天的暴力衝擊後,遵從自己的良知,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講到良知,之所以稱這位女士“女股神”,是今年2月份的時候得到內部簡報,得知2019新型冠狀病毒的毒性大於1918年流感,她的選擇是炒股,當然經過國會倫理委員會“公開透明公正”的調查證明,這事沒問題。就是這麼一個人,她説她的良知被喚醒了,她看到暴力,覺得衝過了紅線。我們可以對美國政客的良知有更好的認識跟理解。
今天還要講另一個人,就是副總統彭斯。應該説他的角色仍然是比較關鍵的,他承擔主持會議,儘管是禮儀性的工作,但仍有很多政治性表態。但你會發現,彭斯做得中規中矩,而且有兩個非常微妙的變化:
第一,彭斯調整了自己推特上的主題圖,他把主題圖換成了拜登跟哈里斯揮手的背影;再看推特頭像,是一個西裝領帶的人像,他戴了一條紅色領帶,紅色共和黨的象徵,我們知道特朗普特別喜歡戴那條紅色的領帶,但今天他的領帶變成了藍色,純正的藍色。

在他置頂的推特上,對於維護秩序的國會山警察進行強烈的表揚,同時嚴厲譴責暴力行動。同樣的,美國參議院裏面以反華著稱的馬克·盧比奧這次沒有參與到特德·克魯茲的objection陣營中。我們會發現,這一次選舉人團票確認的過程,因為受到暴力示威遊行的衝擊,產生了一些微妙的化學變化,這種化學變化至少在共和黨內部是意味着力量和派系的重組,很顯然不同的人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像特德·克魯茲、喬什·霍利這些人做出的選擇是分食懂王的政治資源,即使在這個大規模暴力示威遊行已經有些觸及美國社會整體的政治道德底線的時候,他仍然選擇站隊懂王。當然,他這種站隊不是衝着懂王個人去的,更多的是衝着懂王的支持者去的。
另一方面,共和黨的建制派成員對於懂王的忍耐程度基本已突破某種極限。如果到最後懂王和暴力衝突的關聯,被提供更多證據證實的話,很明顯在相對由精英主導的政治運作中,懂王就會變成政治上的毒藥,跟他保持距離是一種比較明晰的選擇。
我們再來看一看美國的政治,美國政治無非講三塊,第一塊是這件事對於拜登政府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理論上,拜登應該本能地將這件事看成是一次重大的政治機會,他認為可以藉機極大虛弱懂王及其支持者所具有的政治合法性,因為它逾越了最基礎的遊戲規則,激起了一輪反思。在美國國家政治精英內部自不待言,在普通民眾和支持羣體當中,等熱鬧過去之後,對於相對佔據多數的所謂的中間温和選民,也就是拜登的基本盤來説,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有效鞏固自己基本盤和支持度的良好的機會。
但同時,如果我們預期美國政治的運行過程是一個比較理性的、良性的、成熟的,出現這些問題後應該怎麼辦?應該去思考,去反思根源,去找出罪魁禍首,然後去尋求某種意義上的和解,治癒創傷,懲治違規者等等。而我們現在看到了什麼?基於本能的選擇,大家開始用不同的方式進行切割,精英政治人物開始通過跟特朗普的切割來保全自己的政治前途,對暴力進行一般性和原則性的譴責。
雙方的支持者,尤其是活躍在社交媒體上的懂王支持者開始尋找證據,提供一輪新的陰謀論解釋框架。比如説現在非常流行的幾個標誌性的人物,像牛頭人造型的那位,還有紋身的那些人,他們説這些人根據以往的照片顯示是ANTIFA的,理論上是懂王的反對者陣營,這些人滲透進去,利用“反裝忠”方式跳反,然後做局,包括什麼警衞故意引導示威者進去等等。

新一輪陰謀論當中,你看到的是非常精明細緻精巧計算的自我辯解,以及美國社會整體利益的完全無視,當然這個思路倒也是一脈相承,他們應對新冠病毒也是這個思路。整個社會不管是自覺還是不自覺,最終選擇的繞開所有正確答案,選擇最糟糕的那一個。
對於拜登來説,很明顯未來如果要尋求治癒彌合,無形當中就增加了更大的難度,執政因此也會帶來更多的不確定性,可能美國也會為此支付更多代價。從民主黨來説,進行政治精算,在短期內還是有收益的,比如基本可以預期它將比較穩固地控制參議院,如果不出什麼大問題,對拜登無疑是一個好消息。
執政過程中,拜登政府最大的一個約束,或者説一個具有雙重影響的因素,是拜登本人的特質。他可能是一個明確只有一屆任期的總統,這樣一個總統在位上會有雙重效果,第一,他個人如果不謀求連任的話,理論上可以做一些大刀闊斧、相對中性、關注個人歷史定位的改革,而不是短期收益的事。但這只是理論上的,對於他個人的政治勇氣、能力和性格有各種要求,目前看起來不樂觀。
另一方面比較消極的是,他很難通過政治前途的保障去培養自己的核心團隊,更有可能面臨的是各方各懷心思,更多地投效於那些可能在下一個任期或在將來具備更長久政治發展前途的一些人,比如哈里斯等人更容易獲得團隊效忠。對於拜登發揮自己的作用,説一定構成了直接負面影響,至少提升了拜登有效勾兑和斡旋的難度。
第二,今天對於美國政治精英,西方民主精英的認知相對理性,對於還有些良知的人來説,他們會承認今天是西方民主悲哀的一天。美國國會山被攻佔,是第二次英美戰爭以來的第一次,幾百年以後再度出現了這麼戲劇性的一幕,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恰恰是美國引以為傲的民主政治制度遭遇挫敗的象徵。當然像奧巴馬這樣比較伶牙俐齒、善於表達的人,會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具有攻擊性和冒犯性的事,是美國民主遭遇嚴重挫敗的象徵和標誌。如何重建對美國民主和政治的信心?對於美國精英來説是一種考驗。
在中國社交媒體上,有一些在政治認同上更加傾向於將自己設定為精神的、非物質的“歐美種羣”來説,他的政治認同會傾向於他的情感價值認同,對這些更加寄託於歐美的人類普世價值能取得廣泛成功的人而言,他會產生巨大沮喪,在這時候會異常強調同理心。但這種同理心是異常珍貴的,他從來不願意施捨給自己的同胞。
但是對於我們這些相對客觀、站在自身角度看待世界,並嘗試為這個世界跳出困境去尋求解決答案的人來説,無疑中期來看,至少提示我們如何去克服和避免美國在政治、社會、經濟各種實踐中遭遇的困境以及面臨的缺陷,顯然我們不應再把它視作為一種理所當然、唯一、且完美無缺的選擇。丘吉爾那句所謂最不壞的東西,大家也可以認真思考一下。
那麼更重要的是什麼?我們需要在這個過程當去認識和理解美國出現這個問題的深層原因究竟是什麼?輕易地用一個符號化的單詞去概括,也許並不足夠,我們需要更加精細全面地做一些深度分析。
之所以會演變到這一步,是源於激烈的情緒以及羣體的撕裂。這種羣體撕裂,政治態度、社會觀點的對立,最初緣起可能只是一個分配問題,分配問題帶來的利益差距擴大,轉換成情緒性的心理和認知,然後在一些錯誤解決方案的刺激下,日積月累大概用了30年時間完成了第一波發酵,今天有一個叫Haass的人出來説,攻佔國會山也許應該看成是所謂的post-American,就是美國霸權走向黃昏過程中的第一天,翻過了新的一頁。
客觀上説,像衝擊國會山發生暴力衝突這麼具體的事,是充滿着不確定性的。你很難説這是一個精準控制的結果,所以它可能是有一系列偶然性組成的,甚至可能包括陰謀論所認為的“反串”這些事。
但另一方面有它的必然性,真正值得思考的是必然性的東西,因為這是公開的、顯性的,是持續很長時間,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為什麼這些公開暴露在外面的,站在房間裏面一頭“犀牛”,就是沒有得到充分重視,在知識體系、能力、資源供給都不成問題的情況下,為什麼就是沒有被解決?當然這個“灰犀牛”要從90年代開始説起,當克林頓被選上去的時候,人們就已經看到,美國充當超級大國的霸權,與美國國內經濟、也就是民眾收益之間的關係沒有解決。
福山也看到了這個問題,在2016年的文章中他指出,自由主義的貿易理論會告訴你,價值的創造如何有效率,但問題在於價值的分配,尤其是國內不同階層之間的分配非常低效,在美國0.1%的人拿走了大多數人的收益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是一個總統任內的事,為什麼沒有得到有效解決?這個道路究竟在哪裏?
再比如説這種激進的煽動,其實今天去怪特朗普沒什麼意義,特朗普不是第一天,他從選舉2016年開始就是這樣,開始執政到今天,在每一個重大事件、在日常生活中,通過推特發表意見的過程中,他就是這樣的,直至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他為什麼沒有得到有效限制?為什麼沒有得到有效對沖?為什麼沒有得到有效的管制?
即使矛盾發展到今天這一步,無論美國和西方國家領導人、不管是前任政要還是現任政要,各方表態不約而同地把它視為一次悲慘的意外事件,一個偶發的不幸,繼續堅持事實上已經被證明是錯誤的認知和方法論。
也許我們真的看到西方制度自身的變革、良性迭代能力,不能説已經耗盡,至少是出了問題,我們預期看到的制度自我修復,沒有像教科書所説的那樣出現,這事到最後怎麼辦?是美國人的事。
我們講我們的觀察,我們得到什麼,我們要選擇一條適合自己的發展道路。我們當然需要博採眾長,需要吸收各種各樣的經驗和教訓,到現在這樣一個活生生的教訓就發生在眼前的時候,我們完全有理由也有必要從中真正汲取教訓,並避免重複它。
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歷史時刻。我們以各種方式在經歷、見證,並創造未來的歷史。魔幻現實主義的一幕上演,令人分外感慨。現在離1月20號還有差不多13天,上一次的“13天”中,曾經發生過古巴導彈危機的事,我們當然不希望再次出現那樣的危機,畢竟當年白宮裏面坐的是肯尼迪,危機是發生在外面的。如果真的主客異位,我們也許會在2021年開年就見證一個更加魔幻現實主義的未來。
用《阿甘正傳》的一句台詞做結尾,也許美國的命運,就像巧克力,誰也不知道下一個吃到嘴裏的是什麼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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