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鐘：監管那些深度介入百姓生活的互聯網平台，可以考慮這幾點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金鐘】

2020年我們最後一篇文章還在説2021年不知道會有什麼黑天鵝，今年第一週果然沒有讓大家失望。

1月6日，美國國會山自年被特朗普的支持者佔領，雖然整個過程只有短短的幾個小時，但是那些衝擊國會的畫面在全世界媒體的直播下，讓人深感震撼。

這次衝擊國會的事件對於未來幾年的國際政治經濟走向，恐怕都有一些不小的影響，我們可以以後慢慢分析。

這裏我關注的是——還有兩週才會卸任的美國總統特朗普，在國會山入侵事件發生以後，他的推特賬户、臉書賬户、以及youtube賬户全部遭到封殺，甚至連電子郵箱都被停用，自家開發的獨立app也被亞馬遜從雲服務器上剔除……一瞬間就從一個擁有8千8百萬粉絲、一言一行被億萬人關注、曾經一句話可以讓世界金融市場波動千百億美元的世界第一網紅大V，跌落到連聲音都傳不出的地步。

互聯網平台的威力可見一斑。

無論封殺特朗普的科技公司的動機是什麼，幾個996的碼農就可以讓世界第一強國的現任總統瞬間失聲，這個事實直白的告訴了我們在互聯網時代，掌握了底層渠道的互聯網平台公司擁有多麼大的權勢和影響力。

網上虛擬的自由和影響力其實根本就是無本之源，掌握那些賬號、分發渠道、和底層物理基礎設施的人才掌握了互聯網時代真正的權力。

這已經是全球政經各界的共識了。

“失聲的特朗普”，圖自推特

2020，反壟斷成了個“時髦”概念

就在2020年，谷歌就面對了三起反壟斷案起訴，主要罪名就是谷歌買通手機廠商推廣自己的搜索引擎，以及利用自己在搜索市場的份額地位，打壓其他較小的專業型搜索工具。

臉書也被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提起反壟斷訴訟，主要罪名是威脅和收購較小的競爭對手，維護自己的壟斷地位。亞馬遜則被歐洲反壟斷調查機構提起訴訟，罪名是利用自己的壟斷地位不正當獲取商業情報，打擊第三方商户，推廣亞馬遜自營業務。

無獨有偶，2020年底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中就特別提到“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隨後，國家市場監督管理局就依據《反壟斷法》對阿里巴巴、閲文集團和豐巢快遞櫃進行行政處罰，同時也對阿里巴巴進行進一步的反壟斷調查。

反壟斷一下子變成了一個非常時髦的概念。

對於中國來説，反壟斷是個舶來品。大家普遍認為的反壟斷起源是美國1890年通過的謝爾曼法案。世人耳熟能詳的幾個著名的反壟斷案例也大都來自美國：

1911年美國洛克菲勒家族控制的標準石油公司被迫分拆；1969年美國司法部對IBM發起反壟斷訴訟；1982年擁有著名的貝爾實驗室的美國電話電報公司被迫分拆；以及1999年微軟遭到反壟斷起訴。

美國的經濟學界對這些反壟斷案的主流看法是，雖然這些案件的結果各有不同，比如標準石油和美國電話電報公司遭到分拆，IBM和微軟各自與司法部達成了和解，但這些案子本身都極大促進了競爭，帶來了各自行業的極大發展：比如標準石油和美國電話電報公司分拆後湧現了多個行業巨頭，IBM的反壟斷案讓個人計算機有了飛躍式的發展，微軟的反壟斷則促使互聯網創新得到極大推動。

當然，這些反壟斷案件和後來的行業大發展也有可能是互為因果，當大家看到那行業未來發展的巨大潛力之後，通過反壟斷這個手段迫使已有的壟斷巨頭企業不再成為阻礙，方便更多的資本和人才湧入那些前景看好的新領域。

這幾個著名的反壟斷案件和當時美國特定的經濟發展階段有着非常緊密的聯繫，其中的經驗教訓或者可以對中國反壟斷政策有所幫助，但不能全盤照搬。

尤其在互聯網時代，平台壟斷巨頭的影響力不但超越國界，更是超越了純粹的經濟活動和商業競爭，開始影響各個國家地區的社會管理甚至政治治理。如何在享受互聯網平台帶來的便利和發展紅利的同時，限制他們對於大家其他方面利益的入侵和控制，這才是當前反壟斷政策制定的核心。

數字税，需要引起更多人的關心

以本文開頭特朗普一夜之間遭到全網“堵嘴”的遭遇來看，一個在位美國總統瞬間成為啞巴，這其中固然有互聯網平台們集體向新政府提交“投名狀”的因素，但是缺乏公眾監督的私營企業擁有這麼大的能量，尤其對美國以外的其他國家和地區來説，互聯網時代本國政治領袖對國民宣傳和發佈意見的主要信息溝通渠道可能被不知道在哪裏的碼農點一下鼠標就完全切斷了，這是讓很多人坐立不安的。

即使是表面上這一次大獲全勝的民主黨內許多人，內心也對互聯網巨頭產生了極大的警惕。大家已經看到歐洲諸國的政治領導以及許多美國左派評論家都在公開表達對互聯網巨頭壟斷地位的擔憂。

歐洲各國目前在對於互聯網企業實施監管和制約這條道路上走的比較靠前。法國、英國、意大利等國家帶頭對互聯網企業徵收數字税，以法國的數字税為例，對於全球收入7億5千萬歐元以上，並且在法國收入2千5百萬歐元以上的互聯網公司，無論它們的利潤有多少，每年需要按照其在法國境內收入的3%繳納數字税。

過去幾年，特朗普對於歐洲國家向互聯網企業徵收數字税的做法，採取的是強硬對等徵收關税的反擊。因此，直到前幾天法國為首的許多國家才正式開始徵收數字税，而幾天前美國貿易談判代表暫時中止了關税報復，看起來要將數字税這個問題作為拜登和歐洲未來談判的一個籌碼。

而在國內，數字税剛剛引起學術界的關注，具體這個税種能否在國內徵收、以及如果徵收將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等等問題還沒有充分深入的討論，目前正需要引起更多人的關心。

野蠻生長的問題，怎麼破？

互聯網企業的税收只是經濟層面上的一個利益再分配問題，這一次網絡巨頭們的能量恐怕會讓“網上主權”這個概念進一步深入人心，即各個國家政府要對本國國民的網絡空間主張國家主權和政治管理權力。

進一步延伸開去，涉及本國居民的網絡數據信息的儲存地以及跨境傳輸該如何管理，互聯網巨頭平台在本國境內的底層設施的管理權限是否應當受到制約以及如何制約，這些問題都不會再被大家繼續忽視。

歐洲正在制定的有關數據安全隱私的政策就是一個起點，未來幾年很多人都會努力的給互聯網平台這頭野蠻生長的怪獸套上籠子。

中國互聯網企業的發展以前也存在種種問題，直到今天也是許多年輕人改變自身階層、實現階級躍升的重要途徑。但是這麼多年下來，互聯網企業高速發展帶來的社會矛盾和問題也逐漸積累起來，比如最近熱議員工高強度加班問題，許多人詬病的平台大數據殺熟問題，網絡貸款平台的不良廣告，以及之前華為和騰訊之間的遊戲分成糾紛。

這些矛盾和問題不一定都和企業壟斷有着直接的關係，但是這一段時間集中爆發了出來，卻讓大家要求對互聯網平台加強監管的呼聲更高了。

單就國內反壟斷政策來説，很重要的一個問題是處罰壟斷企業的手段仍然太少了。頂格罰款是50萬元，再上面還可以分拆壟斷企業，這就相當於一個軍隊的軍火庫裏面威力最大武器除了手槍就是原子彈了。尤其是對於那些天然具有壟斷性質的行業，分拆實際上弊大於利，50萬元的頂格罰款對於互聯網巨頭來説更是不值一提。

此外，對於某些互聯網平台壟斷業務的監管模式也應當更有針對性。例如目前國內的社交軟件，綜合了繳納水電氣各種費用的功能、包含有可以跟蹤個人的健康情況的健康碼、更有儲蓄支付購買商品等等功能，這就和一個家庭的水電氣一樣成為我們每個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但是普通人家裏遇到斷水斷電了一般都可以向有關部門求助，比較快的得到修理服務並恢復正常。而當我們由於各種原因無法登陸自己的社交軟件賬户的時候，經常出現的局面則是想要解決卻根本找不到途徑向社交平台投訴和溝通。

既然很多互聯網平台服務實際上已經成為公共服務類的產品，承擔很多公共服務的職能，政府相應也應當按照供水供電供氣這些公共服務的標準對它們加以監管，比如，要求對於某些網絡企業的壟斷收費項目公開透明，甚至需要通過立法程序進行定價，接受公眾監督；強制互聯網平台企業提供更完善的客户服務，比照目前地方政府對於供水供電供暖等企業的管理模式，尤其是針對大量對於網絡科技接受程度較低的人羣，比如前一段時間新聞報道過的由於不會使用手機而被趕下公共汽車的老人，可以要求網絡壟斷企業增加電話和網絡服務的客服人員數量，甚至建立線下的客户服務網點等等。

在國家圖書館入口處，工作人員引導讀者掃描健康碼。新華社發。

最後，國內互聯網企業除了個別領域，大部分時候還是處於寡頭競爭的階段，即在某個領域內只有兩三家巨頭企業參與競爭。這時候，防止這些互聯網資本共謀串聯則應當成為監管部門注意的一個方向。比如有新聞説有些地方的互聯網企業組織了HR聯盟，禁止互相挖人，並建立黑名單等等做法。如果屬實，那這種做法顯然就是一種共謀串聯避免競爭的行為，應當嚴厲打擊。

在科技競爭的時代，國家既需要互聯網巨頭在科技創新和提升社會生產效率方面起到龍頭的作用，同時又要防止這些巨頭成為肆虐的惡龍。而且，一個補償那些受到互聯網平台競爭打擊的社會階層的轉移支付機制也必須儘早建立起來。美國目前的內部尖鋭對立很大程度上就是由於全球化的受益者和受損者之間的矛盾長期得不到解決造成的。殷鑑不遠，值得我們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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