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可、羅思義：“巴西特朗普”發推“感謝中國體恤”，疫苗政治中拉丁美洲正在起變化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馬可 羅思義】
1月25日，巴西總統博索納羅連發兩條推文感謝中國，在巴西引起了轟動。博索納羅在推文中説“ 5400升科興新冠疫苗活性成分已經獲批並即將抵達巴西，感謝中國政府的體恤”。而這位博索納羅，之前被人們戲稱為“巴西特朗普”，還曾在2018年的總統大選中發表稱讚台灣分裂分子的言論。
巴西作為最大拉美經濟體、同時也是中國戰略伙伴國，其領導人的此番表態的急劇轉變，意義超出了巴西本身，也向我們清楚地表明，美國對華所謂“新冷戰”的影響，在拉美和全球的運行軌跡。是什麼促成了這樣的轉變？
巴西總統博索納羅（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拉丁美洲已成為地緣政治矛盾以及美國對華“新冷戰”成敗的關鍵區域。巴西目前的窘境以及對華態度的微妙變化也非常清楚地説明了這一點。中巴關係，尤其在這次抗擊新冠疫情中，已經不再是尋常的“國與國之間”的關係，而已成為廣泛討論的公共話題，該話題也上了Twitter的熱搜。
本文將回顧在中美關係大背景之下，圍繞中國疫苗，巴西與中國關係的微妙演進；之後，我們將針對中巴關係、拉丁美洲的總體局勢，總結一些經驗和教訓。
新冠疫情已導致巴西800多萬人感染， 20多萬人死亡。面對巴西史無前例的人類悲劇，歷經數月的苦苦等待，經過數月的臨牀試驗，最終，中國科興疫苗（Coronavac）與英國阿斯利康疫苗（Astra Zeneca）在1月17日獲得巴西國家機構的批准。
在17日當天，一名黑人婦女，現年54歲的護士莫尼卡·卡拉贊（Mônica Calazans）成了巴西接種新冠疫苗第一人，而接種的就是中國的科興疫苗。 在一個以種族主義和父權主義為標誌的國家，這個事件具有強烈的象徵意義。莫妮卡住在聖保羅州，該州在去年9月與中國的實驗室簽署了中國科興疫苗的臨牀試驗協議。該協議進一步建立了中巴兩國間的戰略合作，協議還規定，將把此技術轉讓給聖保羅州的公共機構布坦坦研究所（Butantan Institute），並由其負責疫苗的生產。
巴西人都知道中國科興疫苗與英國阿斯利康疫苗都將在巴西當地進行生產，但是在最近幾天，鮮為人知的事情剛剛浮出水面：不僅中國的疫苗原液來自中國，英國阿斯利康疫苗也依賴來自中國的原料。在巴西生產牛津-阿斯利康疫苗的奧斯瓦爾多·克魯茲基金會(Fiocruz)公開表示其疫苗的活性藥物成分IFA，主要來源國是中國。 換句話説，巴西幾乎完全依賴中國製造來拯救人民。
巴西聖保羅向在新冠肺炎疫情中不幸離世的人們致哀（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巴西政府一開始就不想像中國政府那樣將抗擊疫情列為頭等大事，努力將新冠疫情的影響降到最低。相反，巴西政府一開始就低估了新冠病毒的嚴重性（“這只是一個小流感”），政府還發起了一系列針對尚未證明療效的藥物（羥氯喹）的推廣活動。 大街上的人羣聚集受到鼓勵，口罩的使用卻遭到抵制……
巴西人本應獲得有效的疫苗來抗擊疫情，應團結巴西各級政府的力量，並加強中巴雙方的戰略合作伙伴關係。不幸的是，疫苗議題過去在巴西一直被政治化，不僅成為了巴西內部政治鬥爭的工具，也成了巴西聯邦政府向中國發難的手段。
巴西現任總統博索納羅一直是“反對疫苗運動”的堅定支持者，並質疑其有效性，懷疑疫苗可能危害人們的健康。他曾公開表示説，“你接種後變成了鱷魚，疫苗供應商都不會負任何責任。”儘管所有疫苗都遭到批評，但巴西政客們過去主要的批評對象還是科興疫苗。例如，巴西外交部長埃內斯托·阿勞霍（Ernesto Araújo）絕不錯過嚴厲批評中國的機會。他指責是中國人導致了疫情的大爆發，並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重申了美國白宮的指控，即“北京為了避免政治上的錯誤，隱瞞了局勢的嚴重性”。
抵制科興疫苗的另一個原因，來源於一場巴西國內的政治爭端，這與美國的反華冷戰息息相關。聖保羅州州長多里亞（Dória）相信中國疫苗能幫助巴西渡過難關，因此他最早與中國疫苗公司簽約。而總統博索納羅（Bolsonaro）與他政見相左，因此在對華策略上兩人針鋒相對。2016年，他們曾共同參與了針對前任總統迪爾瑪·羅塞夫（Dilma Rousseff）的彈劾活動，兩人在2018年總統大選時結為盟友，但此後，他們在政治上出現了分歧，成為政治對手。多里亞一開始是一個商人，之後轉型為電視節目主持人，近幾年來開始從政。據估計，多里亞可能成為博索納羅2022年總統大選的主要競爭對手。而巴西對大規模疫苗接種的迫切需求，就成為選舉各方角力的一部分。
2020年10月20日，巴西衞生部長愛德華多·帕祖洛將軍（Eduardo Pazuello）在與巴西各州州長會晤時宣佈，聯邦政府已與布坦坦研究所（Butantan Institute）簽署了4600萬劑科興疫苗的採購意向書。不幸的是，總統之後否定了這一説法，並取消了此意向書，他表示政府不會購買中國疫苗，因為“這些疫苗來源國，讓我不相信民眾接種這些疫苗是安全的”。
2020年11月10日，一名參加科興疫苗臨牀試驗的志願者死亡後，總統公開譴責了中國疫苗，彷彿這種疫苗正在損害民眾的健康。 巴西國家衞生監督局甚至在尚未分析死亡原因前，就暫停了臨牀試驗，但是第二天，他們發現志願者是自殺的，且該自殺事件與疫苗無關。臨牀試驗得以繼續進行。
2020年年底，由於假期的到來，家庭聚會、海灘活動、在酒吧和其他擁擠公共空間的活動大大增加。與2020年11月相比，2020年12月的病例增加了60％以上，每日新增死亡病例達到1000人。大規模的疫苗接種已迫在眉睫。
迫於社會輿論壓力，2020年12月14日，巴西政府撤回了之前的決定，並恢復了與聖保羅州政府科興疫苗採購的談判。最終，今年1月7日，在顯示中國疫苗試驗結果有效的幾小時後，巴西衞生部長宣佈，將購買1億劑中國疫苗，其中4600萬劑疫苗應在4月前抵達；並規定，巴西進口或生產的所有科興疫苗都將被納入聯邦政府的國家免疫計劃，聖保羅州將不再擁有使用該疫苗的優先權。科興疫苗在巴西全國的分配必須遵循國家公共衞生系統法律中規定的公平標準。
最終，巴西所有的27個州都已在2021年的1月19日收到了疫苗，並開始了疫苗的接種。目前，已批准的1080萬劑科興疫苗可在緊急情況下使用，200萬劑阿斯利康疫苗也已經1月22日到達巴西， 但英國公司尚無出口更多疫苗的計劃。由於需求量巨大，巴西目前的疫苗數量仍然不夠。
根據巴西國家疫苗接種計劃，第一階段，僅針對高風險人羣（如醫護工作者、老年人和印第安人），就需要3000萬劑。如果給所有18歲以上的成年人接種疫苗，每個人接種2劑，則需要3.2億劑疫苗。
有鑑於此，巴西人民近來對巴西政府的批評也越來越多。1月19日，巴西眾議院議長羅德里戈·邁亞（Rodrigo Maia）主動要求會見中國駐巴西大使楊萬明，請求中國加快推進新冠疫苗生產原料的出口，他表示，（由於聯邦政府之前的反中立場）巴西政府已失去與中國政府對話的能力，而在這一問題上，中國的幫助至關重要。
隨後，巴西政府也有所反應，巴西衞生部長也主動要求會見中國駐巴西大使。一些巴西外交官也在非公開場合向媒體透露，大家對中巴關係非常擔憂。
正是因為意識到只有中國可以幫助巴西抗疫，一直以來緊隨特朗普反華的“巴西特朗普”也改變了語氣，開始感謝中國政府。之前一直在支持巴西聯邦政府的部分右翼勢力，支持彈劾總統的想法越來越強烈。這是導致巴西總統改變對中國態度的又一個原因。
1月23日，巴西爆發抗議活動要求彈劾總統博索納羅，儘快為國民接種疫苗（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至此，回顧整個巴西疫苗事件，從一個巴西人的視角來看，我認為我們可以從中吸取一些深刻的經驗教訓：
首先，由美國挑起的極右翼反華同盟不僅給美國人民，更是給以巴西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人民帶來了深切的傷害：他們往往基於假新聞和反科學的言論，先否認疫情，再抵制抗疫措施。他們在國內及國際上煽動仇恨，中國成為最主要的打擊目標：巴西人口佔世界人口的3％，新冠死亡病例數佔全球的10%以上；美國人口佔世界人口的4.5％，新冠死亡病例數約佔全球的19％。截至1月25日，巴西和美國合計63.6萬人死亡，新冠死亡病例數約佔全球的30％。
其次，巴西原本有很好的自身優勢來應對此次新冠疫情危機——布坦坦研究所（Butantan Institute）和奧斯瓦爾多·克魯茲基金會是巴西最受尊敬的兩個公共機構，它們的疫苗生產已達到國際水平。在面臨健康危機時，公共衞生系統非常重要。但巴西的公共衞生系統（SUS）這幾年因為預算的減少已經難以應對目前的疫情。另一方面，巴有全民免費疫苗制度，但目前巴西沒有能力生產國內所需的絕大部分疫苗的原液，主要依靠中國的疫苗原液供應巴西國內疫苗生產。如果巴西能在這方面與中國達成長期的戰略合作伙伴關係，也許這個問題就可以得到解決。
實驗室技術人員在布坦坦研究所準備科興新冠疫苗藥瓶（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疫苗事件表明，中巴合作會給兩國人民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和好處。近年來，兩國間的貿易和生產性投資發展迅猛，這對經濟發展也至關重要。
巴西需在今年5月決定採用哪家公司的5G技術。與競爭對手愛立信和諾基亞相比，華為具有更先進的技術和更實惠的價格。但是，巴西政府的某些部門過去一直在重申華盛頓的説法，稱這家中國公司是政府的間諜，並試圖阻止華為參與競爭。
正如楊萬明大使最近在接受巴西最大的報紙採訪時所説：“某些美國政客散佈虛假謊言，稱這是中國政府從事的網絡間諜活動，目的是混淆和強迫其他國家犧牲自己的利益，並阻礙發展中國家高科技創新與發展。”
據楊大使引用的FENIFRA（巴西國家網絡和電信與計算機基礎設施聯合會）數據估算，如果巴西禁止華為，巴西將損失近200億美元，失去220萬個工作崗位，巴西的5G網絡落地也會因此推遲3年。不容忽視的現實是，中國華為公司目前負責巴西40％以上的電信網絡。巴西的電信公司和巴西政府的某些部門也主張公平競爭，但來自白宮的壓力一直很大。
美國前國務卿邁克·蓬佩奧（Mike Pompeo）1月20日發表推文説：“還記得金磚國家（BRICS)嗎？好吧，幸虧有波索納羅和莫迪，B(巴西）和I（印度）都明白C（中國）和R（俄羅斯）對他們的人民構成了威脅”。美國的意圖昭然若揭，他們試圖將巴西從金磚國家中離間出去，使得巴西人民損失自己在這個組織中能夠獲得的利益。
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組織，金磚國家通過諸如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等合作機構為巴西經濟做出了巨大貢獻，巴西是新開發銀行的最大受益者之一。新開發銀行最近批准了多個巴西項目，貸款額約為30億美元。但12月，巴西政府未向新開發銀行支付約3億美元的年費，現在可能會致使這些巴西項目延遲獲得融資。
如果巴西不重拾金磚國家共同發展的戰略，最重要的是，與中國在經濟、政治和兩國人民之間開展友好交流方面的合作，巴西將很難做到像楊大使所説的那樣“為了更好地捍衞平等與正義，基於國際秩序和規則，以及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的共同利益而共同努力。”
這一年多來發生在巴西一系列事件表明，在特朗普領導下的美國政府對中國發動的新冷戰，不僅危害中國的利益，而且還正在危害其他國家的利益。
對於巴西來説，通過與中國的合作，巴西人民可以迅速獲得新冠疫苗並且更好地進行抗疫，可以獲得華為最高效、最便宜的5G技術，還可以從金磚國家的合作中受益。同時，中國在巴西擁有重要的市場，巴西也是中國多個關鍵產品的進口來源國，例如大豆、肉類、石油和鐵礦石。簡而言之，中巴之間的“雙贏”不是感性的詞語，而是代表着兩國人民實實在在的切身利益。實際上，美國攻擊中國，也是在抵制中巴之間的共同利益；美國不僅是在反對中國，而且也在損害巴西人民的利益。其實，拉丁美洲的其他所有國家都與巴西一樣，面臨着這樣的困境。
“巴西特朗普”言論的轉向代表了中巴兩國的關係正在發生重要的轉變，而兩個因素改變了巴西的形勢：
其一，是中國基於“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持續積極的外交政策。雖然巴西的部分政客在應對疫情的過程中一直拿中國做文章，甚至攻擊中國對於巴西的幫助，但是中國方面一直沒有停止釋放積極信號，及巴西人民所需提供幫助。1月16日，巴西北部的亞馬遜州的醫生們向外界求助，因缺乏呼吸機該州數十名新冠肺炎患者因缺氧致死，而當地已在一週前就向聯邦政府彙報了此次危機。1月23日，中國駐巴西大使楊萬明就公開表態，廣東省省政府以及華為、比亞迪和中國銀行等公司也將捐贈4300kg氧氣，25台製氧機，36萬個口罩和一些基本食物。但當時巴西聯邦政府並未採取任何行動。
其二，是巴西人民直接介入了中巴美關係的重塑，他們要求和中國修好，而反對美國的“新冷戰”。這種來自民意的壓力將會維持中巴關係走上互利互惠之路。抗擊疫情展示了中巴兩國的共同利益，這是頂層外交行動，來自民意的底層壓力共同作用的結果，無疑這會帶來共贏局面。
無論巴西政府由誰領導，毫無疑問，中國都將繼續與巴西維持和鞏固兩國夥伴關係。但是，中巴之間最長久的聯繫是兩國人民的共同利益和兩國人民的友誼。最近發生的一些重大事件也清楚地表明瞭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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