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思義：中國超越美國，這是一場“持久戰”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羅思義  校譯/新之】

在拜登當選美國總統，特朗普即將卸任時發生了兩個戲劇性事件——1月6日騷亂者衝擊美國國會，共和黨由於輸掉佐治亞州的兩個參議員席位而失去參議院控制權——引發了針對美國的世界地位前景的官方關注和分析。中國和西方一些受人尊敬的分析人士宣稱，中國的綜合國力已經超過美國，並做出了“‘西方面臨完美風暴’、‘2020年是偉大變革的一年。這一年，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會開始將中國視為新的國際領導者，美國的重要性必然下降，中國正在快速取代美國，成為世界頭號強國’”等引人注目的預測。

當然，對中國乃至全人類來説，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正確評估當前世界形勢、中國在當今世界格局中所處的地位，以及這對美國阻撓中國實現民族復興的企圖有何影響。根據以上框架，從短期上看，對拜登政府的基本動向分析就顯得至關重要。當然，如果真像上述預測説的那樣“中國將很快取代美國確立全球的領導地位，在2020年全球人民將視中國為世界的領導者”，那麼筆者將樂見其成，因為這不僅符合中國的利益，而且也符合全人類的利益。但很遺憾，正如下文分析的原因所示，至少在目前看來，這些預測並不準確。

美國無疑陷入至少自越南戰爭以來最嚴重的政治危機，但短期內美國的綜合實力仍不可能落後於中國。相反，美國對華發動貿易戰令中國在全球競爭中面臨更大的壓力。如下文分析所示，在這種情況下，美國仍然擁有相當多的資源，並且仍可維持國際盟友體系。相比於那種急速的轉變，理解當前局勢更加正確的框架是着眼於“持久”的競爭。這完美契合毛澤東《論持久戰》中所論述的精神，這篇經典現在已成為他在中國閲讀量最高的著作之一。

把“打持久戰”作為認識當前形勢的重要思路，至少有兩個原因。首先，它有助於人們認識到，阻止美國企圖打斷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之路將是一場持久戰——中美體量巨大，且各有優勢，兩者若發生爭鬥，不可能很快結束。其次，它印證了毛澤東思想的當代價值。根據《論持久戰》中所展示的分析方法，每個人均能從分析當前形勢時獲益良多——即便他們不是天才，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足以令他們看得更遠。

當然，毛澤東思想在當代中國還有了進一步發展。特別是習近平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清楚地説明了為什麼中國實現民族復興和促進人類進步之間是相互關聯的——這就是為什麼下文提到的中國的進步不僅僅適用於中國，更適用於全人類。但這些理念是在毛澤東思想的基礎上發展而成的。

讓我們從世界經濟形勢的“全局”開始説起。眾所周知，新冠疫情的影響將令世界經濟陷入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衰退。為詳細分析這一情況，本節將引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最新預測——之所以如此，並非因為IMF的預測全然正確，而是因為：

· IMF的數據不會被視為受中國控制，因此其不會誇大中國的經濟增速。

· 世界不同經濟地區的經濟增長之間的差異如此之大，即便會被認為存在一定的不準確性，但依然可以被視為表現出了世界經濟的主要趨勢。

先分析全球總體趨勢。圖1所示的是IMF對世界經濟增長的最新預測。它證明，新冠疫情後的世界將面臨自大蕭條以來前所未有的經濟危機。據估計，2020年世界經濟將萎縮4.4%，這一影響遠遠大於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造成的影響——當時世界經濟萎縮0.1%。在這種背景下，人們同樣普遍認為，中國經濟目前的復甦速度遠高於任何其他主要經濟體。

就中美最新經濟數據具體比較而言，2020中國第三季度GDP同比增長4.9%，美國第三季度GDP則同比下降2.9%。

如果從產生的地緣政治和社會緊張局勢來看，新冠疫情所產生的負面影響可能遠遠超出“引發一年經濟衰退”，因為它將在較長時期內拉低世界GDP年均增速——由此帶來的累積效應將逐步顯現。圖2所示的是按照5年和10年移動平均線計算的世界GDP年均增速：按照10年移動平均線計算，世界GDP年均增速將從2019年的3.7%降至2025年的2.9%；而按照5年移動平均線計算，世界GDP年均增速將從2019年的3.5%降至2025年的2.4%。

在這樣的世界大背景下，美國2020年GDP由於新冠疫情的影響出現嚴重下滑。但要掌握世界動態，關鍵是要明白，2020年的這種下滑只是誇大了美國經濟50多年來的放緩而已。如圖3所示，以能消除短期經濟週期波動影響的20年移動平均線計算，美國GDP年均增速已經從1969年的4.4%降至1978年的4.1%，2002年降至3.5%，2019年降至2.0%——而這發生在新冠疫情爆發之前。也即是説，在新冠疫情的影響開始之前，過去50年裏美國GDP年均增速就已經下降了50%以上。

由於新冠疫情的影響，2020年美國第三季度GDP年均增速更是降至1.7%，但預計美國將從這一極低水平恢復至接近其長期年均增速（2.0%）。即便如此，儘管2020年美國經濟衰退是其經濟長期放緩的延續，但很明顯，美國未能妥善應對新冠疫情危機，對其經濟造成了嚴重打擊，影響了其相對全球地位——而且，這不僅是與中國相比較而言。顯然，美國經濟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放緩，源於其社會因素。因此，只有通過強有力的政策變革，才能扭轉這種局面——正如下文所示，拜登政府不可能採取這種行動。因此，結論顯而易見——美國經濟增長將繼續放緩。

美國經濟的這種緩慢增長，是瞭解美國對全球形勢影響的關鍵，也極大地影響了美中關係。

美國經濟的緩慢增長迫使那些致力於維護美國霸權、也將經濟發展視為零和遊戲的美國勢力，想方設法減緩其他經濟體經濟增速。這被稱為“託尼婭·哈丁”戰略——以美國奧運花樣滑冰選手託尼婭·哈丁的名字命名，由於她無法獲得與對手南希·克里根一樣高的分數，她與人合謀襲擊了克里根，目的是使後者無法取得好成績——也就是説，美國無法加速自身經濟，只能想方設法減緩競爭對手經濟增速。

美國曾在20世紀60年代用這種方法，減緩了其競爭對手德國的發展速度。在嚐到甜頭後，美國故技重施，分別在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末減緩了德國和日本，以及亞洲四小龍的發展增速——筆者在拙著《一盤大棋？——中國新命運解析》一書中分析了美國減緩德國、日本和亞洲四小龍發展增速的方法。當然，現在美國正試圖通過減緩中國經濟發展增速來贏得競爭。

但要把握國際形勢，也有必要注意到，美國經濟緩慢增長讓它在經濟領域作為其他國家的合作伙伴，不再擁有那麼大的吸引力了。

因此，這些基本特徵將決定美國的世界地位。

如果我們分析當今的世界經濟形勢就會發現，世界經濟結構的一個主要特點是發展中國家GDP增速遠快於發達國家（如圖4所示）。據IMF預測，以能消除短期經濟週期的影響的10年移動平均線計算，2025年發展中國家GDP年均增速將達到3.9%，而發達國家GDP年均增速僅為1.5%。也就是説，發展中國家的GDP增速將是發達國家的兩倍以上。

發展中國家GDP增速將遠遠快於發達國家這一事實所產生的結果是，它們將為世界經濟增長作出更大的貢獻。根據IMF在分析各國經濟在世界經濟中的實際權重時所偏好的購買力平價（PPP）指標來分析，可以最清楚地看到這一點。IMF有如此偏好的原因是，如果按照當前匯率計算，幾乎所有發展中國家大多數產品的價格水平都低於發達國家。這意味着，如果按照當前匯率計算，市場交易量的增長將被低估，而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則基本符合實際。

圖5所示的是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的2019-2025年發達國家和發展中GDP增長比較：根據IMF預測，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2025年發展中國家GDP將達到29萬億美元，而發達國家的這一數據則為11萬億美元。也即是説，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發展中國家經濟規模的擴張將幾乎是發達國家的三倍。

從世界短期形勢來看，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貢獻巨大。據IMF預測，2019-2021年63%的世界經濟增長將源於中國，而美國這一數據則為9%。如圖6所示，到2019-2025年中期，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也將壓倒性地超過任何一個國家：根據IMF預測，2019-2025年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將為31.3%，是排名第二的印度（11.0%）和排名第三的美國（10.9%）的三倍多。

2019-2025年，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將超過美國、印度和歐盟的總和。就單個國家而言，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將超過六個國家（印度、美國、印尼、德國、俄羅斯和日本）的總和。總之，未來五年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將遠遠超過任何一個國家。

圖7所示的是中國、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GDP增長的比較：根據IMF預測，2019-2025年中國GDP增速將超過所有發達國家的總和。但所有其他發展中國家GDP增速加起來將略大於中國——儘管如前所述，中國GDP增速將幾乎是任何其他發展中國家的三倍。顯而易見，中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將是發達國家的近三倍。

發展中國家GDP增速遠快於發達國家，這種現象必然會改變世界各大經濟體之間的力量對比。據IMF預測，按照購買力平價計算，2025年發展中國家對世界GDP增長的貢獻率將達到60.5%，發達國家的這一數據則為39.5%。

最後應指出的是，就對世界增長的貢獻率而言，亞洲發展中國家將主導世界經濟增長。如圖9所示，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增速將是拉丁美洲、非洲或中東的10倍。不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發展中國家的經濟增速將是拉丁美洲、非洲或中東地區的五倍左右。

至於分析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不同增長趨勢對貿易的影響，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之間增長率的巨大差異，導致各國通過出口和貿易拉動經濟增長的潛力存在顯著差異。如圖10所示，據IMF預測，2019-2025年發達國家貨物進口將增長12.7%，發展中國家的貨物進口則將增長27.2%——是發達國家的一倍多。

總之，發展中國家出口的潛在增長率將是發達國家出口的兩倍以上。

為便於大家對這些趨勢有進一步的認識，圖11呈現的是世界主要經濟地區進口增長速度的比較。可以看出，除中東和中亞以外，發展中國家的進口增長速度都將高於發達國家的進口增長速度，但這符合GDP增長趨勢。亞洲發展中國家將在貿易中扮演主導型角色——2019-2025年亞洲發展中國家進口將增長 34.7%，幾乎是發達國家進口增速的三倍。撒哈拉以南非洲進口將增長29.1%，是增長速度第二快的地區。

當然，正是順應全球貿易的這些趨勢，東盟取代美國和歐盟成為中國的主要貿易伙伴。從這些趨勢中，《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的重要性顯而易見——RCEP的簽署國包括了除印度外的大多數遠東發展中國家。

因此，根據世界經濟形勢為我們展現出如下結論：

· 就單個國家而言，下一階段中國將成為世界經濟發展的主導力量。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將超過所有發達國家的總和，是美國的三倍。當然，這將為中國在世界競爭中贏得巨大優勢，也使其在與其他國家開展經濟合作時具有強烈的吸引力。

· 就不同發展程度的各國而言，誰和在發展中國家的交往中取得主動權，誰就將擁有巨大的經濟優勢。發展中國家對世界經濟增長的綜合貢獻率不僅要高於發達國家，而且要略高於中國。如果美國或發達國家能夠在與中國以外的發展中經濟的經濟關係中獲得優勢，那麼美國和發達國家至少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中國的優勢。同樣，與美國相比，如果中國能夠與其他發展中國家建立最密切的關係，其將擁有巨大的經濟優勢。

概括來説，從增長和貿易的角度來看，世界經濟形勢將囊括中美之間的競爭，以及在某種程度上也囊括其他發達國家之間與其他發展中國家之間的經濟關係方面的競爭。也即是説，中國與那些“全球南方”國家，也就是西方所稱的非社會主義發展中國家之間關係，將成為決定中美競爭的關鍵因素。由於經濟增長緩慢，美國無法與這些發展中國家建立真正的雙贏關係，要在這場鬥爭中取得成功，中國就應與發展中國家建立真正的雙贏關係，而且要儘可能發展這種關係。

這意味着，中國與發展中國家的關係，與1955年萬隆會議或早期的不結盟運動會議時的關係，有着截然不同的意義。這些會議具有重要的政治意義，但在世界經濟中並沒有太大的分量。現在，中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加起來是世界經濟增長的最大貢獻者。兩者結合起來將在世界經濟中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並將遠比美國/發達國家更有活力。這將賦予中國在國際舞台上處於更加強有力的位置。

這就是經濟發展的意義。但要把握世界經濟大趨勢，就應分析包括軍事和政治等其他方面的形勢。這將有助於從不同的角度看清大勢。在本文的下一部分，我將繼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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