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雯晶：俄羅斯主導的歐亞經濟聯盟，首批自貿夥伴為何沒有中國？

【文/楊雯晶】

2015年1月1日，歐亞經濟聯盟（以下簡稱“聯盟”）正式啓動運行，現有成員國包括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亞美尼亞，觀察員國有烏茲別克斯坦、摩爾多瓦和古巴。自聯盟成立以來，主要致力於與第三國及相關一體化組織的經貿合作，並推動發展倡議的對接，促進自由貿易區網絡的構建。

據《2025年前歐亞經濟聯盟項目發展展望報告》，截至目前有興趣與聯盟締結自由貿易協定的國家約50個，其中包括許多發達國家。為此，聯盟提出三種主要的合作形式：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簽訂非特惠貿易協定，與第三國和國際組織簽訂合作備忘錄。

中國是首批表示願意與聯盟進一步深化合作，建立自貿協定夥伴關係的國家，但不論以“中國-歐亞經濟聯盟自貿協定夥伴關係”或是“上合組織自貿區”的提議，均未得到聯盟的積極回應。那麼，哪些國家更有可能成為聯盟的潛在自由貿易協定夥伴，聯盟自由貿易協定背後的動機和邏輯是什麼，這是本文重點探究的問題。

圖片來自透視俄羅斯

一、歐亞經濟聯盟對外自由貿易協定的實踐

目前，歐亞經濟聯盟已與越南、伊朗（臨時）、新加坡和塞爾維亞達成自貿協定，除新加坡外的其他三國自貿協定都已生效；與中國達成一項非特惠貿易協定；與以色列、印度、埃及、韓國、蒙古正在談判；與智利、秘魯、委內瑞拉、尼加拉瓜、柬埔寨、印尼、安第斯共同體正在組織磋商、接觸並簽訂諒解備忘錄。

1.與越南簽訂自由貿易協定。越南既是東盟成員國，也是亞太經合組織成員，還是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即TPP，美國退出之後，剩餘11個成員國決定簽署《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簡稱CPTPP）成員，更是俄羅斯的傳統盟友。1994年俄越簽署《俄羅斯與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友好關係基礎條約》，該條約中已提到雙邊合作的新模式。2000年初，俄羅斯提出了在亞太地區的發展戰略，2001年雙邊簽訂關於俄越“戰略伙伴關係宣言”，且在2012年將兩國關係提高到“全面戰略伙伴關係”。

不難看出，俄羅斯視越南為國際舞台上的重要合作伙伴，加之俄羅斯與越南沒有領土爭端、歷史遺留問題或爭奪世界政治影響力等矛盾。在此背景下，俄羅斯促成了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達成第一份自由貿易協定。2015年5月29日，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在哈薩克斯坦簽定《貨物貿易協定》，2016年10月5日正式生效。

2.與伊朗簽訂（臨時）自由貿易協定。就地理位置、人口規模、經濟和政治發展潛力而言，伊朗是中東地區最有潛力的國家之一。但在過去三四十年裏，伊朗一直飽受美國的各種制裁和限制，同時面臨石油價格急劇下跌，國家內部的社會動盪等問題。在艱難的內政外交背景下，伊朗一直無法與任何國家建立穩定的對外經貿關係。2015年7月16日，伊核問題相關各方達成最終全面核協議，伊朗與西方國家的關係迎來轉折良機。

但好景不長，特朗普執政後即宣佈廢除伊核協議，再度恢復對伊朗的強硬和敵視立場，壓制伊朗的地緣戰略空間。在這種內憂外患的背景下，伊朗對外尋求長期的經濟夥伴來緩解美國經濟制裁的負面影響。2017年12月，伊朗首先選擇與亞美尼亞邊界的Meghri市建立自由貿易區，由於亞美尼亞是伊朗與歐洲距離最短且最安全的通道，此舉被視為加強南北沿線國家之間的聯繫。

而此時的俄羅斯自2014年烏克蘭危機之後，也飽受美國和歐盟的經濟制裁。在這種背景下俄羅斯提出加快歐亞經濟聯盟與伊朗達成自由貿易區的建設，並於2018年5月17日促成歐亞經濟聯盟與伊朗簽定臨時《貨物貿易協定》，協定於2019年10月27日生效，有效期三年。

3.與塞爾維亞簽訂自由貿易協定。塞爾維亞在南斯拉夫解體後經歷了艱難發展時期。迄今，該國一直面臨着恢復和發展經濟及重建基礎設施的任務。塞爾維亞在政治上奉行與歐、美、俄、中的大國平衡外交，在對外經濟政策上充當“多種媒介”的角色。一方面是與歐盟簽訂自貿協定，着手加入歐洲一體化；另一方面與歐亞經濟聯盟達成自貿協定，保持與俄羅斯和東方夥伴的良好關係，使其成為歐盟與歐亞經濟聯盟之間的紐帶。

歷史上塞爾維亞就是俄羅斯在巴爾幹地區政治遊戲中的一張王牌，兩國之間從來都不是純粹的政治或經濟關係。西巴爾幹地區在俄羅斯外交政策中一直佔有特殊的位置，是俄羅斯與美國和歐盟之間持續競爭的勢力範圍，所以俄羅的戰略利益與維護塞爾維亞的領土統一有關。基於此，歐亞經濟聯盟選擇與塞爾維亞簽署自貿協定不是偶然，而是聯盟與塞爾維亞對外政治經濟載體的自然發展。2019年10月25日，歐亞經濟聯盟與塞爾維亞正式簽訂《貨物貿易協定》，於2020年11月20日生效。

4.與新加坡簽訂自由貿易協定。新加坡自然資源匱乏，能源和糧食主要依靠進口，一直在尋找能為其長期提供能源和糧食的貿易伙伴。近些年來，新加坡利用自己先進的農業技術大量投資俄羅斯農業，使俄再次成為高質量穀物出口的世界領導者之一。因此，俄羅斯穀物的出口及其生產投資對包括新加坡在內的其他國家越來越有吸引力。

新加坡積極與31個國家和地區簽訂了20項自由貿易協定，旨在拓展對外經貿聯繫，也為聯盟成員國進入新市場提供了基礎條件。2019年10月1日，歐亞經濟聯盟與新加坡簽訂《貨物貿易協定》，該協定暫未生效。

二、歐亞經濟聯盟自貿協定夥伴的選擇動機

上述四個已與歐亞經濟聯盟簽訂自貿協定的國家，都呈現出經濟規模較小、自貿協定層次較低的特徵。特別是，越南與歐亞經濟聯盟簽訂的自貿協定已生效3年，但雙邊貿易額至今未能突破聯盟對外貿易總額的1%，對聯盟成員國的經濟拉動作用極為有限。既如此，歐亞經濟聯盟選擇這樣的國家簽訂自貿協定的動機何在？通過分析，筆者將其歸納為政治安全動機和經濟動機。

1.政治安全動機。歐亞經濟聯盟選擇越南、伊朗、塞爾維亞和新加坡簽訂自貿協定，明顯是作為一種經濟外交工具為聯盟成員國政治、外交及安全利益服務，實現聯盟的非經濟利益。

與越南簽署自貿協定，歐亞經濟聯盟更多地是看重越南背後東盟的力量。東盟是當下亞太地區具有重要經濟影響力和發展潛力的一體化組織，加強與東盟的經濟合作是俄羅斯和歐亞經濟聯盟擴大地緣影響力、構建歐亞新秩序、抗衡美國的重要切入點之一。為此，歐亞經濟聯盟憑藉“自由貿易協定”第一高位來“鼓勵”越南，並且以越南為橋頭堡打開進入東盟的大門。

同時，歐亞經濟聯盟主導國俄羅斯利用現有機會平衡與中國的關係，加強其作為亞太大國的地位，擴大與東盟國家的合作，增強其在亞太地區的話語權。正如俄羅斯科學院遠東所專家指出，“聯盟與外部參與者締結了第一份優惠貿易協議，它將歐亞經濟聯盟的發展合法化，成為世界政治和經濟學的一個獨立主題。同時，作為聯盟的政治資產，這不僅增強了聯盟與其他國家合作的吸引力，而且增強了整個歐亞一體化參與者之間的團結感。”

歐亞經濟聯盟與越南自貿協定簽署儀式 圖片來自越媒

選擇塞爾維亞，首先是因為其是俄羅斯的傳統夥伴。2014年烏克蘭危機之後，歐盟頻頻向塞爾維亞發起號召制裁俄羅斯，但塞爾維亞拒絕參與制裁，成為俄羅斯在巴爾幹地區最可靠的夥伴。其次，從擴大聯盟的地域及分佈範圍來看，歐亞經濟聯盟不僅想把自由貿易伙伴網絡擴展到亞洲，更想擴展到歐洲。而塞爾維亞是聯盟對歐洲市場以及巴爾幹半島的出口，與它簽署的自貿協定可以促進與該地區其他國家（如北馬其頓等一些歐洲國家）的進一步合作。最重要的是，歐亞經濟聯盟與塞爾維亞的自貿協定將會為聯盟與歐盟在該地區經濟政策的協調、對話創造條件，並降低那些質疑歐亞經濟聯盟有效性的聲音，加強其在歐洲其他更廣泛問題上與歐盟的全面互動。

基於前述分析，歐亞經濟聯盟在2018年與伊朗達成自貿協定，就不難理解為俄羅斯想通過加強與伊朗雙邊經貿關係促進政治互信，尋找自己在中東地區的支點，以“抱團取暖”的方式聯手對抗美國，走出困境。而締結自貿協定只不過是象徵性的姿態，更大程度上是出於政治上的考量。

2.經濟動機。歐亞經濟聯盟通過簽訂自由貿易協定來獲得一定經濟利益，是最基本的動機。因為通過貿易的特惠化和投資的便利化可以擴大市場的准入，特別是簽訂自貿協定的國家之間由於貿易結構的互補性，使得相互之間可以獲得更多貿易機會，從而將低交易成本。

通過分析發現，歐亞經濟聯盟首先會選擇自貿談判經驗較為豐富的國家作為其自貿協定夥伴。因為通過學習如何與不同國家進行討價還價，進行經驗的積累也有利於最大限度地維護聯盟的經濟利益。如新加坡目前已與31個國家和地區簽訂了20項自由貿易協定。其中不乏有與歐盟、中國、美國、日本等這樣大經濟體的自貿協定，同時也有與巴拿馬、秘魯、約旦、斯里蘭卡等這樣小經濟體的自貿協定，具有非常豐富的自貿協定談判經驗。

其次，歐亞經濟聯盟優先選擇了一些地區的“橋頭堡”國家作為自貿夥伴。在東亞地區選擇越南、新加坡，在中東地區選擇伊朗，在歐洲選擇賽爾維亞。雖然這些國家經濟體量較小，但作為特定地區自貿協定示範點和“門户”，藉此帶動更多自貿協定的訂立，符合歐亞經濟聯盟的經濟利益和戰略目的。

除此之外，歐亞經濟聯盟選擇自貿夥伴更多的是考慮為聯盟帶來更多的投資並且拉動出口。如與新加坡的自貿協定，不僅看中的是與新加坡的互惠貿易，更多關注的是雙邊投資領域。自貿協定可以幫助其吸引更多外來的投資並加速聯盟成員國的經濟現代化。新加坡在自由經濟區、技術園區和優先發展區等方面的有效運作經驗對聯盟成員國很有借鑑意義。

三、總結

總體來説，歐亞經濟聯盟自貿夥伴的選擇更多地考慮是符合聯盟背後主導國俄羅斯的經濟、政治安全的利益。目前已簽署和正在談判的自貿夥伴國覆蓋亞洲、歐洲、中東、拉美等地區的多個國家，但主要是亞洲及太平洋地區的國家，這也符合俄羅斯近年來推行的“轉向東方”和大歐亞夥伴關係戰略。

在自貿夥伴選擇方面，歐亞經濟聯盟呈現出“盟友優先，以點帶面，地區影響和安全為導向”的選擇邏輯。通過締結自貿協定的方式，在全球範圍內建立更符合聯盟和俄羅斯利益的自貿網絡，確定其戰略佈局的合理性，為其能源或資源安全戰略服務。雖然自貿夥伴在簽訂的具體協議上存在路徑上的差異，但在這些差異的背後也體現出某些共性。究其根本原因在於，雖名為自由貿易協定，但經濟因素在大多數時候並非最關鍵考量，而是希望藉助自貿協定穩定歐亞經濟聯盟的周邊局勢，鞏固盟友關係以及擴大地區影響，從而更好的的服務於聯盟成員國的外交戰略。

雖然目前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經濟結構和經濟體量的差異較大，短期內中國與聯盟建立自貿區充滿挑戰。但從長期來看，隨着2019年10月《中國與歐亞經濟聯盟經貿合作協定》生效，相關制度的完善，中國-歐亞經濟聯盟自由貿易區前景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