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博爾頓：從阿富汗撤軍是一個夢想，而不是一項戰略

【文/約翰·博爾頓 譯/觀察者網 由冠羣】

美國總統拜登決定從阿富汗撤出美國剩餘軍事力量，他做出這一決定主要是出於國內政治考慮，而不是國家安全戰略。在2020年，他就炒作這一議題開展競選活動。他上週説，“是時候結束這場永久戰爭了。”我們應該“把重點放在我們去阿富汗的初衷上：確保阿富汗不會被用作再次襲擊我們家園的基地。我們已經做到了。我們實現了這個目標。”

拜登的話聽起來像是其前任唐納德•特朗普説的，我就曾在特朗普任內擔任過國家安全顧問。這並不奇怪，因為拜登就是在繼續執行稍作修改的特朗普政策。據媒體對拜登4月14日聲明的報道，公眾普遍支持政府把美軍官兵帶回家。美國人民已經厭倦了美軍在國外展開的軍事行動，或者至少專家是這麼告訴我們的；他們厭倦了阿富汗，厭倦了伊拉克，厭倦了敍利亞，厭倦了恐怖主義，厭倦了中東——反正就是厭倦了。公知名嘴們同意撤軍，專家學者們同意撤軍，民主黨人幾乎一致同意撤軍，甚至一些共和黨人也同意。

實際上，他們都錯了。

《外交政策》雜誌刊載本文

所有美國領導人都必須追求的基本國家安全目標，就是明確本國的戰略利益並設法保護這些利益。此後，政客們必須説明他們準備如何保衞國家免受外部威脅，併為此調集必要的資源。如果領導人不對嚴峻的現實做出解釋，那麼公眾的信念就會動搖，此後政客們就會以此為理由來為自己在做出艱難決定時的猶豫不決進行辯解。事實上，軟弱的政客們是在倒果為因，把責任推給人民而不是由自己承擔。美國在特朗普和前總統巴拉克•奧巴馬以及現在的或許是拜登的領導下，軟弱的不是公眾，而是那些不願或不能履行職責的領導人。

阿富汗證明了這一點。如果塔利班在該國全部或大部分地區重新掌權，今天在華盛頓幾乎普遍的看法是，基地組織、伊斯蘭國和其他組織將重新把阿富汗變成其行動基地。4月14日，拜登説，自2001年美國打擊塔利班以來，恐怖主義已經有所演變，“威脅變得更加分散，已在全球範圍內蔓延。”恐怖主義當然已經發生了演變。這是因為美國及其北約盟國持續20年打擊基地組織，使得恐怖分子無法把它當作自己安全的避風港。恐怖分子不得不另覓他處，謀求把中東或非洲的三不管地區變成自己新的基地，因為他們別無選擇。但別搞錯了：阿富汗，這個距離美國極其遙遠的地方，才是他們首選的集結地。

用拜登自己的話來説，美國顯然無法“確保”恐怖分子不會再以塔利班控制的阿富汗為基地襲擊美國本土。拜登認識到了這一危險，他説，美國將保持“我們在該地區的反恐力量和大量資源”，以預防恐怖組織在未來襲擊美國。然而，僅就其地理環境而言，這就已經證明拜登的想法是錯誤的，美軍在撤離阿富汗後就不會在當地擁有相當有效的反恐和情報收集資源。畢竟，奧薩馬•本•拉登在被驅逐出其他國家後選擇定居在那裏，就是看中了它的與世隔絕。現在，阿富汗的地理環境可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美國今天在阿富汗到底在做什麼？對於支持撤軍的人來説，美軍連續20年在這裏沒完沒了的日日血戰。但這種説法是錯誤的，尤其是在最近七年，阿富汗防務已從北約國際安全援助部隊移交到了“堅定支持”行動特派團手裏（譯註：北約國際安全援助部隊於2014年12月28日正式結束了在阿富汗的作戰行動，留下一支大約1.8萬人的“堅定支持”行動特派團，用於反恐和為阿富汗警察及安全部隊提供訓練及後勤援助）。阿富汗仍然異常危險，且時有傷亡，但美軍上一次出現戰鬥死亡事件是在2020年2月。此外，沒有證據表明撤出剩餘的大約3500名美國軍事人員能夠實際節省財政支出；在美軍撤出後，如要在未來進行任何軍事行動都必須跨越更遠的距離，因此華盛頓的支出只會增加。

此外，美國的盟國正在阿富汗執行一項重要任務：訓練、顧問和協助阿富汗國民軍以及其他安全部隊。這不是戰鬥行動。作為“堅定支持”行動特派團的組成部分，北約成員國和非成員國在阿富汗部署了大約1萬名士兵，與國際安全援助部隊在當地最多駐軍13萬人相比，人數已大大減少。他們和美軍一同撤出是對自由阿富汗的沉重一擊。

毫無疑問，美國為支持所謂的阿富汗國家建設花費了鉅額資金，但成效卻乏善可陳。美國的目標絕不應該是建立一箇中亞瑞士，即使它曾有能力這樣做，它現在也不會這樣做。但如果因此就得出以下的結論將犯下一個更嚴重的錯誤：因為華盛頓以前把資源浪費在了錯誤的目標上，所以現在撤軍就是合理的。美國已經很多年沒有參與國家建設活動了，而且早就不再犯這樣代價高昂的錯誤。

支持撤軍的人聲稱，美國已經花費了足夠長的時間去幫助阿富汗人自衞，美國在這方面承擔的責任已經結束了。提出這一觀點的人忽略了一個關鍵點，是美國的國家安全處於危機之中，而不是阿富汗的軍事實力。華盛頓及其盟友來到阿富汗並不只是為了保護阿富汗人不受塔利班的攻擊，而是為了保護西方國家免受恐怖主義威脅。塔利班控制的阿富汗曾是培養恐怖分子的温牀，並且仍會扮演這一角色。

為此，美國藉助各種機制努力收集有關恐怖威脅的信息，而非僅僅依靠軍事力量。然而，正是因為美國在阿富汗駐軍並擁有一個強大的後勤基地，才使得這項重要工作得以展開。正是因為美國在阿富汗擁有能夠迅速擴充的武裝力量，這才使人們相信，只要美軍還駐紮在阿富汗，任何持續的恐怖主義威脅就不會再次出現。從阿富汗撤出美軍也就等於撤除了這一重要前提。

在實際上默認了美國沒有實現保衞祖國這一基本目標後，拜登抱怨説美國確立了新的目標。他説的沒錯；自從戰勝塔利班和基地組織以來，現實已經發生了變化。但是，如果美國在海外擁有大量利益，即使這些利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繼續長期駐留海外也沒有嚴重偏離美國的目標。拜登迫不及待地表示，他正在恢復美國在北約的領導地位，但沒人抱怨説，自摧毀第三帝國以來，美國在德國駐軍已超過75年。美軍駐紮日韓的情形也一樣。由於美軍仍駐紮在這些地方，特朗普可能會説，拜登並沒有與他殊途同歸，結束這些“永久戰爭”。

由於美國受到長期威脅，所以美軍可能需要長期部署在危險地區。不是華盛頓製造出了這些威脅，撤軍也不會讓它們消失。反恐戰爭不同於19世紀的常規戰爭，不是因為美國改變了戰爭形態，而是恐怖分子改變了戰爭形態。正如我們在網絡空間看到的那樣，即使是常規戰爭也在發生變化，對手正在研發和部署各種不對稱戰爭和混合戰爭樣式，希望利用西方世界的弱點來四兩撥千斤。反恐戰爭是沒有盡頭的。許多在冷戰中不喜歡保衞美國的人（及其意識形態後繼者）也不喜歡保衞美國對抗恐怖主義。可惜的是，美國的敵人是不會給美國喘息之機的。

需要美國繼續留在阿富汗的另一個原因，是美國要監視來自伊朗和巴基斯坦的威脅。阿富汗因其地理位置靠近這些國家而無疑具有不可替代性。伊朗堅持不懈地研發核武器和彈道導彈；堅定支持胡塞武裝、哈馬斯和真主黨等恐怖組織；以及在中東地區展開窮兵黷武的常規軍事行動，所有這一切都表明伊朗是一個雄心勃勃的地區霸主，其近鄰已變得越來越焦慮。阿富汗處於一個絕佳的、靠近伊朗的位置，能監視伊朗國內的一舉一動。此外，塔利班捲土重來可能導致阿富汗政府出現明顯分裂，這無疑會像以前一樣增強伊朗在阿富汗西部的影響力，使美國明顯處於下風。

就巴基斯坦而言，美國撤軍對它的影響可能更大。如果塔利班重新控制了喀布爾，身處巴基斯坦的塔利班分子和其他伊斯蘭激進分子（包括隱藏在巴基斯坦情報部門內部的激進分子）就會受到鼓舞。自1947年印巴分治以來，巴基斯坦從未有過一個可靠穩定的政府。相反，倒是可以套用歷史上一個嘲諷普魯士的著名笑話來形容巴基斯坦：有些國家擁有一支軍隊，而巴基斯坦軍隊卻擁有一個國家。如果伊斯蘭堡政府倒向激進分子，恐怖分子就將擁有相當數量的核武器和運載工具，這將不僅威脅到印度和其他國家，而且有可能導致核武器向全世界的恐怖分子擴散。對華盛頓來説，這也許是塔利班奪回阿富汗政權後可能產生的最危險後果，但這一後果卻並未引起太多關注。

此外，忽視撤軍對伊朗和巴基斯坦造成怎樣的後續影響，可能預示着拜登政府的國家安全政策會對全球造成不良影響。美國仍在與中國和俄羅斯展開戰略博弈，而且衝突還可能會升級；美國迫切需要防止朝鮮和伊朗進一步囤積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並在更大範圍內擴散這些武器，這些問題都該引起美國極大的關注。軟弱和自滿往往具有傳染性。

最近，媒體評論員們忙不迭地宣稱，拜登治理國內事務的方式比大多數人預測的還要左。也許他在國際舞台上的行為方式也是如此，拜登正在變成當代的喬治•麥戈文（George McGovern），這位越戰時代的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曾有一句口頭禪“回家吧，美國”。不幸的是，這一呼籲只是一個夢想，而非一項戰略。做這樣的夢不會有好下場。

（觀察者網由冠羣譯自美國《外交政策》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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