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鐘：各國都在研發數字貨幣，中國又將改變貨幣世界？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金鐘】

過去幾周，當前的投資熱門品種數字加密貨幣市場又出現了劇烈波動，幾天之內，剛剛衝破新高的比特幣從6萬多美元的價格迅速跌到5萬美元以下。

在4月17到18號的那個週末，大量高槓杆的數字貨幣投機者被強行平倉，總損失高達100多億美元。此後，一眾數字加密貨幣的價格又急劇上升，殺完多方殺空頭。

據媒體報道，引發數字貨幣暴跌的直接原因是土耳其、印度、中國等多個國家監管機構發表聲明要加強對數字貨幣的監管，而美國財政部將要嚴厲監管數字貨幣的流言也在社交媒體廣泛傳播。

尤其是土耳其中央銀行決定禁止數字加密貨幣作為支付手段，並且禁止金融機構為數字貨幣交易所提供服務。禁令一出，土耳其在一週之內就有兩家數字貨幣交易所倒閉，幾十萬投機者血本無歸，總損失達到上百億美元。

為什麼這幾個國家會突然決定要加強對於數字加密貨幣的監管？

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數字加密貨幣實際上早已沒有了正常貨幣應有的職能。

數字貨幣裏最有名的比特幣是在2008年金融危機以及美聯儲大放水之後才由一小撥技術宅創造出來的，當時他們的目的是為了創造一個代替美元的新型貨幣，所以在這些人的最初想法裏面，比特幣應該具有一個正常貨幣所具有的所有功能，比如支付工具。

後來流傳很廣的一個例子就是當年有一個比特幣愛好者曾經用比特幣成功買到了一份披薩外賣，今天看起來這大概是歷史上最昂貴的一份披薩外賣了。

現在，雖然有很多商家跟風宣傳自己可以接受比特幣作為支付手段，但實際上恐怕並沒有幾個人會拿着比特幣去採購日常的商品或服務。如今真正堅持使用比特幣作為支付手段的人，恐怕大多數都是從事非法活動的罪犯。比如，新聞裏常見的網絡黑客勒索那些被入侵的受害者，往往就要求對方支付比特幣作為贖金。

失去了最常用的支付手段這個功能，數字加密貨幣剩下的主要功能就是儲值。包括美國財政部和人民銀行在內的許多金融監管者的觀點都是一致的：數字貨幣實質上是一種金融資產。

當然，許多人也許會問，虛無縹緲的一段電子數值哪裏來的價值？許多數字貨幣懷疑者認為比特幣這樣的私人數字貨幣根本沒有價值，眼下的狂熱都是泡沫和騙局。但是數字貨幣支持者也認為既然有大批人願意為遊戲裏的皮膚和道具付錢，願意為了虛擬人物背後的電子數據賣腎氪金，那麼比特幣有價值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表面上看人人都能發行自己的私人數字貨幣，數字貨幣的無限供給讓它們的價值趨近於零，但是和遊戲行業市場競爭一樣，只有最被市場接受的那些才會有遊資進入投機炒作。

作為一個金融資產，數字貨幣價格的變化不但受到宏觀經濟政策的影響，也受到了監管措施和地緣政治的影響。

土耳其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幾周前的文章裏我們分析過美元升值導致的土耳其金融震盪，主導加息的土耳其中央銀行行長被解職造成了土耳其股債匯三殺。而從2016年土耳其政變到現在美國介入土耳其和亞美尼亞之間政治爭端的所顯露的態度來看，土耳其與本屆美國政府之間的關係緊張，導致土耳其很難指望美聯儲的救援。因此土耳其里拉對美元的匯率持續下跌，加劇了國內的通貨膨脹。今年3月，土耳其通脹率已經達到16.2%。

數字加密貨幣作為當前跨境轉移資產和洗錢的常用選擇很自然的在土耳其火了，在土耳其中央銀行干預之前，土耳其境內數字貨幣交易所一天的成交額就高達20億美元左右。可以説，土耳其央行的嚴厲監管措施，就是企圖放緩資本外逃的速度，防止原本政府可以拿到的財税收入流失出去。

疫情下貧富差距加大的今天，各國政府的財政赤字都處於歷史高位，2020年“大放水”以後各國都在逐步擰緊財政貨幣的水龍頭，例如加拿大央行剛剛宣佈縮減量化寬鬆的規模，俄羅斯再次加息。

美國雖然暫時不會大規模調整貨幣政策，但是拜登政府先是放出口風要增加公司所得税，然後又向其他發達國家政府建議對於跨國公司海外收入建立統一徵税標準，過去幾天又提出要大幅度增加資本利得税，要針對富豪階層的投資活動和金融資產增值大規模加税。

當然，拜登政府加税的提案能否成為現實還是個未知數。但是**加強徵管，防止逃税、洗錢和跨境轉移資產已經成為各國金融監管的一個共識。**新興市場國家裏，不僅僅是土耳其在對數字加密貨幣進行嚴管，印度也在策劃着全面禁止本國國民擁有和交易數字加密貨幣。

2021年美國税收的重點就放在針對數字貨幣投機者的審計上，就連最新的報税表都增加了關於買賣數字貨幣的問題，美國聯邦税務局還專門成立了一個分支機構對數字貨幣投資者進行專項的查税行動，代號“隱藏寶藏行動（Operation Hidden Treasure）”。

一方面各國政府通過加強對於數字貨幣的監管來保證財政收入沒有流失，另一方面在中國之後，許多國家也加速推動自己的官方數字加密貨幣的研究，英國最近就宣佈自己也將要推出官方數字貨幣。美國國會議員也在接連質詢美聯儲要求加快對於數字美元的研究。

當下國內的情況是北京、上海、蘇州、深圳、西安等城市宣佈，開展新一輪數字人民幣試點。並且在多地的試點中，應用場景進一步豐富。

數字人民幣標牌，圖自新華社。

以前我們分析中國數字人民幣的時候就提過，官方數字貨幣的保值作用來自於本國貨幣的市場匯率變化，背後是國家經濟發展和經濟政策。官方數字貨幣在支付功能上應當比傳統的紙幣和銀行轉賬更具優勢，其原因就是可以減少中間環節而節省交易成本和費用。

當然，個人消費基本上感受不到這一點，國內目前的手機支付十分便捷，且個人使用者也沒有承擔任何費用，因此轉換成數字人民幣的動力不足。但是對於企業之間的支付，數字貨幣低成本、高效率的優勢就很明顯了。

但是，消滅企業支付時產生的第三方費用必將讓原本充當經濟體系中支付中介的銀行減少收入，利益受到損失。而現在出面組織研究推廣數字人民幣的人民銀行又是國內商業銀行的監管者，同時現在又依靠商業銀行來進行數字人民幣的試點，因此短時間之內除非監管部門下大決心逼着銀行讓利推廣，不然數字人民幣在國內應還會處於一個比較長時間的試點階段。

我們真正希望數字人民幣能夠起作用的地方是跨境支付。

畢竟，跨境支付的中間費用高，一個最近的例子就是沿海很多中小外貿企業由於官方銀行的匯兑手續繁瑣、成本高昂，寧可通過地下錢莊花費千分之三四的費用來進行資金交割，這還沒有算上匯率風險和地下錢莊的非法活動被查處導致銀行賬户被查封的風險。

其次，跨境支付目前絕大部分都是通過美元進行，而國際形勢的長期趨勢讓這種對於美元的過度依賴已經成為一種比較大的風險，需要有現實的手段進行防範。因此，這裏才是推廣數字人民幣需要重點關注的地方。

當然，在跨境支付中推廣數字人民幣也有許多困難和障礙：首先是要國內的貿易企業願意使用人民幣進行進出口貿易，這一點對於大部分合法企業來説不是問題，因為使用人民幣不但節省了繁瑣手續，而且避免了匯率風險。

其次需要國外的貿易伙伴願意使用人民幣進行交易，這裏國內的進口企業由於是支付人民幣給中國換取貨物，所以更容易接受使用人民幣，因此問題就是如何方便地讓這些企業可以換取人民幣來進口中國商品。

對於海外的對中國出口企業，讓他們接受人民幣支付則難度要大一些，這裏就需要國家政策的配合，比如對外貸款的時候如果可以讓對方接受人民幣貸款，那麼對方出口企業收取的人民幣最終可以拿來歸還貸款，中國對許多資源國家的基建投資實際上已經採取了類似模式，這可以進一步推廣。

此外，人民銀行已經和國外的一些央行有了兩國本幣的互換協議，如何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加強合作讓對方的央行、銀行和進口企業能夠更方便地使用人民幣，恐怕是未來央行政策研究的重點。

最後，對外貿易往來使用人民幣仍然要經過國外銀行體系，其實還是會受到第三國地緣政治的影響，比如國外銀行為了不被斷絕使用其他貨幣，依然有可能執行第三國的一些政策規定。

所以，數字人民幣不但可以節省中間交易費用，而且在這種時候可以擺脱銀行直接進行企業對企業的支付，這一點上實際上類似“核威懾”，平時不需要全面推廣鋪開，但是隻要已經進入實用階段能夠迅速推廣，別人原本一個可以敲詐威脅我們的看家手段就不那麼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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