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美國的G7“民主聖戰”,假裝很享受 ,現實空落落
【視頻/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沈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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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國峯會已經結束了,在美麗的海灘邊上,大家歡呼、吃燒烤、合影,然後發表聲明,套路已經走完,當然少不了發表演説的橋段。
先説幾個有趣的細節。
第一,斷網。峯會的第二天,討論期間突然整個會議室內部的無線網絡信號被切斷。切斷的原因是,當時他們在討論跟中國相關的內容。倒不是説他們擔心中國會監聽到,而是美國要求其他六國跟隨美國對華強硬的步伐,但是遭到了其他國家比較強烈的反對。
據現場CNN發回的內部報道,這種反對的聲音強烈到了一定程度,以至於主辦方英國認為有必要把互聯網斷一斷,避免直播把一些話直接發出去。反對的聲音可能超出了某種外交場合能夠接受的、展現出西方一致對華態度的預期。
第二件事情,BBC錄到了一段講話,“超長待機”的英國女王跟各國領導人合照的時候,和首相鮑里斯·約翰遜講了一段話,大概意思是“你們是不是假裝很享受這種時刻”。她用那種恰好讓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耳語聲這麼説,然後所有人哈哈地在那兒笑。

報道截圖:《獨立報》
這位見證過14任美國總統的女王説這段話,我認為並不完全是就社交場合打破氣氛去進行表達。作為見證了整個西方國家近百年發展歷程的這麼一位身居高位的女性政要,她問出了一個所有人都在思考的問題:你們究竟在幹嘛?有沒有搞清楚狀況?誰能拿出實際的乾貨來解決問題?認真搞形式主義,有沒有搞錯?
第三件事情,BBC有一個政治編輯Laura Kuenssberg,她寫了兩篇文章。6月11日她寫了第一篇文章,預測七國峯會是一個比較重要的會議,題目是“G7 summit: Why Does It Matter?”她帶着美好的憧憬去問了一位認識的英國政府內部高官,政府高官回答她的話是“看情況、不一定”。儘管時機很敏感,人物很重要,會議的主題可能也很重要,但是這個會能不能開成一個偉大的會議,能夠對世界歷史進程產生重大影響和衝擊,可能還要看情況而定。
6月15日,她又發了一篇文章“G7 summit: Has this been a meeting that mattered?”,問這個會是否如人們所預期的那樣開成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會?但是她得出的結論仍然不確定,其中甚至説,比較糟糕的話,七國峯會變成所謂的華夫餅乾,看上去香香甜甜味道挺好,但是吃下去嚼的聲音很響,沒啥實質性的乾貨,不頂餓。

我們現在看到的是一份很長的領導人聯合聲明,拋頭去尾大概有69項,其中有4處地方直接點名了中國。之前人們預測的涉及中國內政方面,包括台灣、新疆、西藏、香港這些問題,多少都有涉及,同時還涉及到了病毒的溯源、人權等等一些不指明的段落。
公報的質量怎麼樣呢?説實話,結合公報的文字,以及七國集團今天在世界上所處的位置,他們的經濟體量表現出來的治理能力等等這些東西綜合起來,我先説一個直觀的印象,後續再展開。
直觀印象是什麼呢?讓我想起了一個很久遠的故事,可能是一個冷笑話,一羣老鼠開會解決來自一隻貓的威脅,有一隻老鼠想出了一個天才的主意,在貓的脖子上掛一個鈴鐺,這樣貓走到任何地方,鈴鐺就會發出響聲。其他老鼠可以得到早期預警,採取各種各樣的方法跟貓做鬥爭。但就像所有的美式笑話一樣,最後的結尾是另外一隻老鼠問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誰去掛這個鈴鐺呢?
什麼意思呢?舉個簡單例子。今天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事情是新冠疫情,他們也知道,所以他提出要給全世界10億劑疫苗,用了一連串的“as…as…”:在儘可能短的時間裏面“as soon as possible”,給儘可能多的國家“as many as possible”,儘可能多的疫苗“as much as possible”。
三個“as…as…”形成一連串很複雜的長句,但問題在於路線(road map)是什麼?方法(method)是什麼?在這個過程當中錢從哪裏來?產能如何解決?由誰來進行生產?有沒有可以問責和監督的機制(accountability)?和WHO之間的工作關係是什麼?和WTO框架下的全球疫苗分配行動計劃(Covax)之間的相互互動如何去做?
所以大家看到了一個大大的畫餅,一個非常清晰的願景,包括他們對於所謂中國威脅的討論,都給人這樣一種感覺,七國集團表現出了一種非常分裂的狀況。
一方面,七國集團絕對比重和相對力量在下降。
七八十年代,這七個國家擁有的GDP可能是全球50%以上,在峯值時期達到70%或者是80%。它就是一個大國的俱樂部,當這些國家達成了一致的共識,決定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沒有人會懷疑他們的能力。
打個恰當的比方,1919年開巴黎和會,有所謂的“十人會”或者“五人會”。當時的美國、英國、法國、意大利和日本五方的代表,基本上就可以拿出一套方案,可能會引發強烈的反抗,比如説他們決定把德國在中國山東的權益轉交給日本,它會引發中國強烈的抗議,但是最終他們會推動這個方案去落地實施,因為他們有炮,有非常充分的資源,以及比較堅定的意志,更加重要的是有他們自己國家作為某種榜樣。
而今天,這七個國家GDP總量佔全球的30%多,中間美國佔了一大半。而其他六個國家,日本經歷了長達20年以上的GDP零增長,其他國家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德國的經濟表現好一些,但受困於整個歐洲特殊的地緣政治局勢。七國集團開出的支票,無論是對世界有益的,要採取積極行動去抗擊新冠疫情的支票,抑或是對付“最大的威脅”中國的支票,在多大程度上能夠落地和實現?這反映了一種重大的變化。

G7峯會領導人合影(資料圖來源:bbc)
另外一個批判性的觀察視角,有一位學者他寫了一篇博客,把拜登這次的歐洲行稱為“民主的聖戰”(democracy jihadism)。它用美西方國家對待恐怖分子的敍事結構(narrative structures),所謂的聖戰架構去討論,認為美國的行為有點像十字軍東征。文章指出了問題。
首先,七國集團身上籠罩着一層“民主國家”的光環,潛台詞就是自由、民主、人權這些普世價值,它的核心定義權由這些國家掌握。而這些國家之所以能夠掌握話語權,其根本和核心是在歷史上它起到了榜樣作用,並在當時得到了其他國家的認可和接受。
然而,作者舉了一個民意調查的例子:2021年年初的時候,皮尤研究中心訪問了七國集團,以及其他美國的小夥伴,調查民眾對美國的看法。總體來看,全世界範圍大概只有17%的人認為“美國仍然是一個民主的好榜樣”;50%以上的人認為,美國“曾經是一個民主的好榜樣”;還有20%多的人認為美國“從來都不是一個民主的好榜樣”。
作者進一步指出,一般意義上,“民主”強調的是平等,而西方政治術語當中自由和民主,其實是一對相對應的概念:“自由”指的是財產的自由,富人可以憑藉自己的財產,任意花費獲得的自由;而“民主”意味着所有國家無視其所有個體,在政治框架下做一種政治性的安排,所謂的民主實際上指的是無論人的財產的多寡,都可以享有均等的機會和收益。
之前美國一高校做過一個研究,發現20世紀80年代末到21世紀初期,在美國國會通過的各項法案當中,80%以上是圖利於資本。就像《21世紀資本論》作者托馬斯·皮凱蒂得出的結論,在過去幾個世紀的時間裏,資本收益的增長遠遠超過勞動收益,整個體系趨向於更多的不平等。
作者的結論是比較震撼的,説美國是寡頭制國家(oligarchy)。雖然美國經常批判俄羅斯是寡頭制,但美國才是被精英制的金融寡頭控制的一個等級制國家。
七國集團能夠成為世界的領導者,與其説是建立在“普世價值”的敍事框架基礎之上,不如説是二戰後,建立在以美國金融霸權為核心的全球等級制的金融架構上。這點在21世紀之後,2007-2008年金融危機衝擊的宏觀背景下,各方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人們看到的卻是,金融危機襲來時,作為領導者的美國,它採取的是一種向全世界放水,在世界範圍內通過美元的加息、減息和增發,增加流動性和縮減流動性、週期性去轉接自己的風險,剪世界的羊毛。

這麼樣的國家是否能夠成為民主典範?顯然是要畫上一個大問號。當下,這種疑問有特殊的時空含義。
2020年新冠疫情的發展讓人們提出一個問題,如果把七國集團的新冠確診人數和死亡人數加在一起,去找出它在全球新冠疫情總的確診人數和死亡人數當中的佔比,人們就會驚訝地發現,這些世界上最有錢、科技最先進、理論上人均醫療資源最發達的國家,在應對新冠疫情的過程中,出現了整體性的治理的失敗。這些國家沒有資格繼續領導世界。
第三,回到美國。這次七國峯會對美國非常重要,拜登早早地就預示了他的目標,他需要通過這種方式向全世界宣告,美國再度成為西方世界的領導者。他要夯實跨大西洋聯盟夥伴關係,強化美國在七國集團當中的領導地位,向主要戰略競爭對手中國以及俄羅斯彰顯美國“世界領導者”的身份。
從會議的氣氛來看,大家又展現出了某種眾星捧月的態勢,但是我們回到第一個案例,當美國要行使自己的領導力時,檢驗的標準是什麼?對中國,其他六個國家能不能緊密地團結在美國周圍,完全接受美國提出對中國施壓的一系列主張,然後無條件地去為美國背書。
理論上來講,美國作為這七國集團的領導者,它應該能夠做到這一條,但實際上它並沒有。會場內的爭執強烈程度到要切斷無線網絡,以避免爭執的內容外泄,從而損害這種七國集團團結一致的形象,是其中的一個方面。
第二個方面。會後的新聞發佈會,拜登被記者問道:“您重新修補跟歐洲的關係,強化大西洋聯盟夥伴,那你準備何時取消上任特朗普在鋼鐵和鋁上對歐洲施加的關税呢?”
“睡王”跨大西洋而來開會,到歐洲展現美國的領導地位,根據古老的東方禮儀,登門帶個伴手禮。你跟“懂王”不是一個政黨,政見衝突很大,能不能把這個不得人心的政策給去掉?拜登的回答很有意思:“120天,我要休息一下(need a break)。”然後離場,滿場愕然。
更加重要的是,七國集團,所謂的跨大西洋聯盟夥伴關係,它的基礎在我上一講裏面講到,是一個冷戰時期的產物。在《速度與激情7》裏,被救出來的天才黑客,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説團體凝聚力要麼是0。要麼是1。人聚到一起,或者因為恐懼或者因為忠誠。大西洋聯盟是一個非常經典的建立在恐懼基礎之上的聯盟。這個恐懼就是冷戰時期存在着一個顯著的外部威脅——前蘇聯。
當時的外部威脅是客觀存在的,但是今天中國對七國集團構成了威脅嗎?很明顯,七國集團內部看法分歧是非常顯著的。比如法國領導人馬克龍在會後公開記者招待會上講,七國集團不會變成一個反華俱樂部。跟中國有分歧,要解決跟中國的問題,但不是把中國當成一個共同的威脅和敵人。
適度緊張的中美關係對歐盟有利,它可以左右逢源。在歐盟國家裏,像法國和德國有着悠久歷史和大國認知傳統的國家,希望美國永遠在自己的頭頂站着?希望自己永遠不具備獨立外交政策的能力,跟隨着華盛頓亦步亦趨,甚至為此需要不惜放棄鉅額的經濟收益,還不能從美國那兒得到補償,甚至還被美國用貿易保護相關措施再挖一刀肉?所以七國集團對華行動的政策,因此就要打上一個大大的折扣。
第二點,七國集團內部事實上除了中國問題之外,法國、德國和英國的關係也非常微妙。有報道稱雙方在會場上因北愛爾蘭的問題差點吵起來。英國脱歐,歐盟和英國就愛爾蘭—北愛爾蘭的關税方面存在分歧和爭執。在這樣的情況下,再去考慮七國集團能否作為一個整體,像聯合聲明當中説的那樣,協調一致的對中國採取行動?做一個高概率實現的猜測,大概率會停留在紙面上。
為什麼會大概率停留在紙面上?這涉及到最後一點,無論是領導世界,或者是協調西方陣營的行動,還是跟中國在全球範圍進行競爭,都涉及到一個關鍵詞:錢。
在聯合聲明當中指出,為了跟中國競爭,它要推行一個更高質量的“一帶一路”,和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進行競爭。問題是,美國願意為“一帶一路”投多少錢?保守估計40萬億。即使美聯儲開動它的印鈔機,無視美國國內已經遠超預期的通貨膨脹,一夜之間全部印出來了,真能無節制地發下去嗎?能夠讓非洲國家,“一帶一路“沿線對標嗎?讓這些國家面臨兩份offer,一份是美國或者七國集團給的,一份是中國給的。它們能夠放心地拿下去嗎?

美國所謂的更高標準,無非聚焦於“人權”和“民主”。而根據以往的經驗和實踐證明,七國集團提出的指向中國的一帶一路的替代性競爭方案,有一個極其顯著的內生缺陷,這個一帶一路它源自於美國對沖中國的影響,是“攪屎棍”,而不是美國站在發展中國家和世界發展潮流的角度,提出一個有客觀內在合理性的建設方案。美國能否從中獲得實際收益?美國真實的內生衝動和需求是什麼?甚至一定程度上,美國自己的核心內生需求和衝動與它所謂更高質量的“一帶一路”倡議之間近似於南轅北轍。
而中方的一帶一路源自極其實在的產能合作的內生需求,選擇的項目是項目所在國本體造血功能所不可或缺的關鍵基礎設施的建設,以及中國對於自己在本地區合理經濟利益的考量的優化組合,然後沒有附加外帶政治條件。中國秉着和平共處五項原則,遵循以聯合國為中心的國際法秩序體系和架構的基礎上所推行的一整套項目。它是開放、彈性、包容、普惠並且務實的。
雙方以最舒服的方式參與其中,並且紮實地予以推進,在得到中國包括國內政治制度在內的有效的保障,不存在朝令夕改的問題,不存在競爭性的黨派改變政策,以滿足黨派政治需求的問題,也不存在為了自身的霸權考慮,就在中間作梗或者埋陷阱問題。一切問題都可以談,共商、共建、共享、共治。美國能做到嗎?
美國推的這套“一帶一路”,不管在標準,價值、效率各個方面給出的目標,是對標中國來的,目的是對沖中國的影響。這是它的第一優先考慮,不是發展中國家的發展需求,這先天決定了這個項目的不足和問題。
整體來看,七國峯會,在一定程度上以人們預期的方式展開,並且向世界證明,直到目前為止,美國沒有興趣也可能沒有能力對七國集團進行改造,讓它適應當下世界的需求和發展的脈絡。
30年前冷戰已經結束了,整個世界發展的基調和核心動力機制,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聚焦於人類作為一個共同體的可持續的發展是世界的需求。能不能順應這種需求,以正確的方式發揮各個國家的比較優勢去做出貢獻,決定了在新的歷史階段,國家能夠站在歷史發展的正確的一側,順應歷史的潮流,同時實現自己合理的利益。
美國繼續向世界展現,七國集團在美國的眼中仍然是一個充斥着冷戰式的大國對抗色彩的一個國家集團。儘管它擁有雄厚的資源,還具備一定的話語優勢,但是它和這個世界所面臨的問題,所迫切需要解決的挑戰,仍然存在着距離,甚至會發現這個距離隨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遠。
未來七國集團內部不同的聲音,可能以某種戲劇化的方式在各個方面加以呈現,尤其是圍繞如何落實這份聯合聲明的方面,可能展現出諸多值得細緻追蹤和觀察的要點。我們應該對此保持持續的追蹤。
會後第一個特點已經出現了,被邀請去開會的韓國已經明確,它簽署的那部分聲明與中國無關。每個國家都是理性的,從自身的核心利益出發,去追求和去推行相應的外交政策是一種非常自然的邏輯。而從利益的角度出發,全世界範圍內,美國是主要甚至是唯一與中國的國家利益直接形成對沖的主權國家。
因為在中國的發展藍圖中,世界應該成為一個人類命運的共同體,應該遵循聯合國的遊戲規則,在這一套制度下,遵循大家都認可的國際法的規範去發展合作、管制分歧、處理衝突、解決問題、迎接挑戰。而美國則希望維持自己單一霸權的地位,讓美國作為唯一的領導者去支配世界,這個時代正在離我們逐漸地遠去。
從這個意義上來説,這次七國集團達成的成果文件更側重於象徵意義,在多大程度上能夠落地?值得仔細地觀察。
第二講講到這,第三講看拜登去布魯塞爾開北約峯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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