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監製兼顧問王紅衞:寫劇本還算了大陸上放不放得下一萬個行星發動機
【文/觀察者網 阮佳琪】
6月17日,第24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電影論壇,“重塑想象·定義未來——中國科幻電影新思考”在上海銀星皇冠假日酒店舉辦。
中國電影導演協會副會長、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副教授王紅衞在談及《流浪地球2》的創作時表示,較之上一部懷有“悲壯的炮灰心態”不同,這回主創們有了清晰的思路和目標。他還表示《流浪地球2》不以票房為目標,注重的仍是內容質量。對於現在影視行業的“科幻熱”,王紅衞直言一些將武俠等中國元素與科幻“硬湊”的現象是“偷懶”,強調中國科幻要想進步,還是應該先實實在在講好中國人的故事。
儘管《流浪地球》、《瘋狂的外星人》的爆紅拉開了中國科幻元年的序幕,但科幻作家韓松在會上仍不客氣地指出“中國科幻電影不行,不是中國科幻不行,是電影不行”,更透露近幾年有150部科幻小説被賣走後都沒能產出優秀作品。王紅衞對此表示,科幻需要被顛覆、懷疑,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中國科幻只能是商業上和流行文化上的科幻。但他同時也承認中國科幻電影缺乏經驗、先天不足,發展起來更應該慢一點。
談及影視技術方面被國外“卡脖子”的困境,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科學與影視融合專委會常務副主任林育智今天還帶來了一個新消息,未來中國科協科學與影視融合項目將推動建設國家電影技術創新中心。其中將會集結包括中影、華夏等影視“國家隊”,和中國科學院物理所、中科院數學所等科研力量,還有高校實驗室和相關科技企業,形成了一個以打好影視產業關鍵核心技術攻堅戰為戰略目標的優化配置,圍繞整個電影產業鏈部署一條創新鏈。

圖自官方 下同
寫《流浪地球》劇本的時候,還計算了一萬個行星發動機排不排得下
改編自劉慈欣同名小説、於2019年上映的科幻片《流浪地球》,在當年爆冷門成為春節檔黑馬,一舉斬獲46.88億元內地票房,目前位列中國內地票房榜第四名。去年年底,《流浪地球2》宣佈定檔2023年大年初一。
中國電影導演協會副會長、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副教授王紅衞,是電影“流浪地球系列”的監製與顧問。他透露,目前《流浪2》的拍攝已經進入下一階段的工作,整個創作環境和心態都與第一部時完全不一樣,“第一部的時候基本上還是摸着石頭過河的感覺,更多是憑着熱情,帶着哪怕做一個光榮炮灰的感覺去做的。第二部的時候我覺得沒那麼悲壯,沒有不知道未來是什麼狀況,就相對有一個比較清晰的思路和目標。”
王紅衞表示,《流浪地球》的創作過程是一次試水和自我訓練,到了第二部的時候各個環節、各個部門就變得比較有條不紊、有的放矢。由此,他認為一個重量級的科幻電影能夠迅速鍛鍊團隊、人的思維等方面到一個高水平。

中國電影導演協會副會長、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副教授王紅衞
而《流浪地球》的巨大成功也給主創們帶來了不小的的壓力,但王紅衞強調,對於創作者而言,第一目標還是注重電影的質量,而不是票房和影響力。他認為當年的《流浪地球》仍有不少欠缺,在第二部裏是需要改善的,“我覺得不是以票房為目標,還是以內容本身、以科幻為目標,包括説如何去完整地在大劉的小説上建構一個真實的流浪地球的歷史。”
對於科幻片是否需要科學顧問的議題,在王紅衞看來,相比有科學顧問這樣的角色出現,他更看重的是,前期的創作團隊一定要有基本的常識和概念。王紅衞説,《流浪地球》當初的編劇團隊中,非電影專業出身、但要求是大學本科畢業的是他所進行過的項目中人數最多的,“理科生和有理科背景的,他的思維習慣可能和文科生、藝術生會不太一樣,這個是一個更重要的基礎。”
他還舉了個例子,説當時在寫劇本時,大家想當然覺得地球大陸面積這麼大,行星發動機不就煙囱大小的東西,一萬個肯定排得下,但經過簡單計算後卻得到了一個驚人的結果,一萬個行星發動機會在大陸上排列得相當密集,看着很奇怪。“去驗證(劇本)這兒應該怎麼寫那兒應該怎麼寫的時候,它其實都需要一個基本的科學技術……各種藝術院校出來的小編劇或者是本科學校出來的小編劇,他真是對於科幻,對於科學的基礎知識沒概念,所以這個工作太困難了,是一個很恐怖的經歷。所以我覺得科學顧問在我這兒不是最重要的,是整天奮戰在一線的創作團隊裏面,他的科學基礎最重要。”

截取自《流浪地球》
用所謂中國元素等既有概念去硬湊科幻,是一種偷懶
因為《流浪地球》和《瘋狂的外星人》的走紅,2019年被稱為“科幻電影元年”。在王紅衞看來,科幻電影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存在,科幻電影可以帶動電影工業,尤其是製作端的進步和成熟。
他表示,對於文化而言,科幻電影可以成為在娛樂的基礎上折射當代的科學技術、社會歷史倫理、哲學思考的文化載體;而對於國家而言,科幻電影在這個時代的成熟發展,幾乎是一個應運而生的必然,因為科幻電影可以説是國家國力、雄心乃至野心的一個體現。

談及科幻電影在受到西方等流行文化元素的影響下,如何結合本土文化特質,王衞紅表示,其實成功的電影人都非常清醒地意識到“本土化”是商業電影在中國能夠蓬勃發展的前提,像科幻片這種舶來品,做好本土化更是尤為重要。“去想中國人怎麼去講好中國的渴望才是前提。千萬不要去照搬一個國外的成功的科幻片模式,然後就想怎麼把它國產化,往中間雜糅一些中國元素。”
科幻類型大火後,“科幻+武俠”等各類新元素結合的創作形式也開始層出不窮,王衞紅直言這是一種“偷懶”。不管是過往歷史,還是周遭當下正在發生的事,他強調好的本土化方式還是應該從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中國人的文化情感等角度出發,更深入地去講述實實在在的中國人的故事,再去想怎麼和科幻發生關係,而不應該是用既有概念來硬碰,“聽着好像挺聰明的,但其實連雞賊都談不上。科幻片不是那種可以被很多投機者或者想搭便車的創作者就能輕易蹭上的,‘科幻+武俠’這種是在販賣概念,忽悠別人還可以,但真的作為一個創作方向,我覺得挺危險的。”
論壇上,開心麻花影業董事長劉洪濤也介紹了由其擔任總製片人的科幻喜劇片《獨行月球》,影片由沈騰、馬麗主演,是“沈馬組合”時隔7年再合作劇情長片,該片將於2022年上映。
劉洪濤解釋道,2017年年底導演張吃魚就已經接觸到劇本,並不是因為近兩年科幻電影熱才來湊熱鬧,而且當時主創們認為喜劇和科幻結合的類型比較少見,也想借此將開心麻花擅長的喜劇風格進一步升級。

開心麻花影業董事長劉洪濤
2019年《流浪地球》的爆火讓開心麻花震撼,而科幻題材受觀眾歡迎與追捧也讓他們欣喜,決定繼續將這個項目進行下去。然而2020年的新冠疫情,讓這部電影的拍攝製作也是一波三折。
疫情來臨,開心麻花的劇場演出全部停止導致主要收入受損,當時除了《獨行月球》,還有另一部由沈騰、艾倫主演的《超能一家人》正在製作,兩部電影的資金投入一度成了問題。好在此後項目順利啓動,於去年12月開機,今年4月已經殺青,現在《獨行月球》正在進行後期製作。

王紅衞看過剪輯片段後,評價這部電影已經是一個比較熟練的工業化操作而成的作品,“包括月球和月球基地,我覺得已經是非常到位了。”但他想借此提出的是,與美國科幻片相比,在我國觀眾對於市場和文化的特殊需求下,有可能會誕生比如“喜劇科幻”等新的科幻片類型發展的可能,“比如説我們作為一個後發的、有這麼一個特殊的市場環境的國家,當科幻電影起步成功之後,馬上就出現了科幻喜劇,而且又是一個這麼大體量,並且有國民性藝人的。你要去研究一下美國的科幻電影史的話,你會發現它非常重量級的大的科幻喜劇其實是很稀缺的。”
“中國科幻電影不行,不是中國科幻不行,是電影不行”
不過也有與會嘉賓直言,儘管出過像《流浪地球》這樣的爆款科幻片,但中國科幻片與美國科幻片的差距還是顯而易見的大。科幻作家、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科幻專業委員會主任韓松就爆出金句,“中國科幻電影不行,不是中國科幻不行,是電影不行。”
他透露,兩年前就有消息稱,150個科幻小説IP被買走,將被改成大電影和網劇,但時至今日也沒看見作品。“現在我們的文本創作非常好,獎都評不過來,現在就是關心電影。大家都説科幻片是工業化現代化的副產品,隨着國家強大就能拍出好的東西。但是放眼世界它確實不是這樣的,除了美國之外,其他的工業化國家都沒有產生真正意義上的能替代美國科幻電影的東西。也就是説,中國現在面臨的是,中國科幻電影能不能打破這種現象;或者説,科幻電影現在是一種美國現象,中國還缺什麼東西才能打破它。我是個科幻片迷,我覺得我們拍的不是科幻不行,是電影本身不行。《星球大戰》裏很多都是偽科學,但它確實是一部非常好的科幻電影,劃時代的科幻電影,它的秘密在哪裏?”

科幻作家、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科幻專業委員會主任韓松
王紅衞接過話茬,表示中國科幻電影最致命的問題,是文化裏的問題。科幻需要懷疑、顛覆,這是最偉大的科幻電影需要具備的特質。不解決這個,只能是商業上和流行文化上的科幻。
但他同時也坦言,中國電影人在創作科幻電影時的確沒有經驗。這些年,無論是銀幕數還是投放總量,中國電影的整體發展已經形成了一個較大的產業,但真要論中國電影的質量到達什麼水平,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我們都有發展,同時又趕上了一個科幻電影發展階段,形成了這麼一個科幻電影熱潮,所以它的跛腳感我覺得也是先天不足,所以我倒覺得中國科幻電影的發展應該慢一點。”
“國外一聲令下,中國電影產業可能就停工了,因為95%以上的關鍵核心技術在人家手裏”
去年8月,國家電影局、中國科協印發了《關於促進科幻電影發展的若干意見》,提出將科幻電影打造成為電影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增長點和新動能,把創作優秀電影作為中心環節,推動我國由電影大國向電影強國邁進,並提出了對科幻電影創作生產、發行放映、特效技術、人才培養等加強扶持引導的十條政策措施,被稱為“科幻十條”。
這一政策的推出對於中國科幻電影人來説無疑是劑強心針,但回憶起2017年第一次組織科學界和電影界溝通時,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科學與影視融合專委會常務副主任林育智調侃是“學渣遇到了學霸”:“我們發現這是一羣老死不相往來的人,學生時代開始就是文科生去幹了那些事兒,理科生進了我們科研院所,而且學習成績也是一羣學渣和一羣學霸,兩者之間的工作習慣、交流語言、行事邏輯是截然不同的,然後我們度過了很痛苦的三年。”

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科學與影視融合專委會常務副主任林育智
林育智介紹道,現在中國科協科學與影視融合項目為一些比較成型的電影項目做科學顧問,這類工作在國內是非常罕見的,甚至可能大家根本不知道有融合項目這回事。但在國外,類似的工作在上世紀60年代就已經有了,他們有非常好的傳統,能讓科學家流暢地與藝術家一起工作。
論壇上,林育智還特地解釋了科學顧問的五種類型:第一類是“非正式顧問”,在劇本還未編寫完成前,就片方的一些靈感或想法,提供支撐劇情的科學素材和科學理論,甚至可以完成世界觀的鋪設,並給予一定的科學性建議;第二類是“專家顧問”,當劇本成型後,針對片方所需某一類問題尋找對應科學家協助;第三類是“現場顧問”,需要給演員提供幫助,給道具師提供協助工作,甚至現場會被問各種各樣的科學問題;第四類則是“科學顧問團”,參照的是好萊塢成熟的專家顧問模式,會為整部電影裏所有涉及的領域提供一個完善的顧問團。“比如説三體,我們就給他提供了一個多達26人的科學顧問團,當然現在還沒見到。”;最後一類被稱為“跨界科學顧問”,這是一種非常珍貴且稀少的人才類別,需要同時受過專業的科學訓練,並且又有完整的影視工作經驗,他們能夠自主發現整個拍攝過程中涉及到所有科學問題,同時與科學同行們進行磋商,最後形成一個科學意見,最終再把科學性建議用影視藝術的方式實現。
此外,科幻電影本土化也離不開本土技術創新,尤其是在95%以上的關鍵核心技術沒有掌握在自己手裏的時候,“哪天我們跟其他國家的這個產業如果發生更大的碰撞的時候,比如國外一聲令下,我們整個中國電影產業可能集體就停工了。”這回林育智還透露了一個新消息,除了剛剛提及的“科學顧問”,未來中國科協科學與影視融合項目還有一個推動國家電影技術創新中心的初步構想。
這個新型的聯合實驗室式工作機制,將會集結包括中影、華夏等影視“國家隊”,和中國科學院物理所、中科院數學所、中科院自動化、中科院計算所等科研力量,還有上海科技大學、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等高校實驗室,以及相關科技企業,形成了一個以打好影視產業關鍵核心技術攻堅戰為戰略目標的優化配置,圍繞整個電影產業鏈,從最上游到最下一步部署一條創新鏈,要在2035年我國建成文化強國目標實現之前完成這項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