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人》：中國企業海外擴張潮來的比上一次更猛烈，但聲音卻小得多

【文/《經濟學人》 譯/觀察者網 由冠羣】

中國人臉識別公司“格靈深瞳”是美國在7月9日宣佈制裁的14家公司之一。該公司也是全球公認的人臉識別科技領導者，獲得過紅杉資本和其他美國大型投資公司的投資。格靈深瞳的創始人畢業於美國斯坦福大學和布朗大學，現在這位創始人必須告訴其外國投資者該公司在與西方商界脱鈎後要怎樣發展。很多中國公司都被迫要進行類似的説明。

中國公司似乎處境不妙。在美國，總統拜登延續了唐納德•特朗普的政策，繼續對中國企業施加限制。去年，美國國會通過了一項法案，該法案可能最終會迫使中國企業從美國證券交易所退市，這將影響到近2萬億美元市值的股票。被禁止進入美國市場的華為公司一直在努力將其5G電信產品銷往其他西方國家。由於美國擔心中國政府可能會獲取到全球用户的個人數據，字節跳動幾乎被迫放棄其最值錢的短視頻應用程序TikTok。而另一家互聯網巨頭騰訊據説正在與美國監管機構討價還價，監管機構對騰訊持有Epic Games（遊戲“堡壘之夜”的製作公司） 40%的股份抱有疑慮。

不管公平與否，中國企業在世界各地都被視為共產黨的工具。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在7月7日表示，政府將以國家安全為由，對中國收購該國最大芯片製造商新港晶圓廠一事進行調查。澳大利亞國防部可能會取消澳大利亞與一家中國私人公司簽訂的為期99年的大型港口租賃合同。中國企業成功完成的海外併購案總值從2016年的約2000億美元縮減至2020年的360億美元。中國一些國有銀行的跨境貸款業務（主要是向窮國提供的貸款）已停止增長。

這不是中國企業海外擴張潮第一次受挫。上世紀90年代，像石油公司中海油（CNOOC）這樣的中國商業巨頭開始購買外匯和收購競爭對手，這引發了外界對中國“資源殖民主義”的擔憂。在2010年代，中國產業集團大肆收購西方競爭對手，收購範圍涉及到從化工（中國化工收購先正達）到汽車（吉利收購沃爾沃）的各個行業，這讓一些憂心忡忡的發達國家政府想起了上世紀80年代日本企業是如何在西方攻城略地的。與此同時，中國企業收購華爾道夫酒店（由中國安邦集團收購）等炫耀式收購也讓其他西方人懷疑中國企業不認真或有問題從而對其不屑一顧（安邦集團和其他幾家類似集團在被控欺詐後相繼倒閉就證實了這一懷疑）。

現在，正如中國創新型科技公司已經迷住了華爾街一樣，中國政府自己也開始控制本國的這些全球科技巨頭。中國似乎決心把這些企業從西方資本市場中剝離出來，並限制它們擁有的數據。自去年底開始整治行動以來，騰訊和電子商務巨頭阿里巴巴的市值已縮水3400億美元。滴滴在紐約以670億美元市值上市幾天後，其打車應用程序已被中國數據監管機構下架。而字節跳動則乾脆取消了自己在紐約上市的計劃。

輕聲説話，再帶一張小額支票

對中國企業來説，所有這些似乎都顯示出環境的變幻莫測。然而，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新一代的中國公司不僅在適應這種環境，而且還在蓬勃發展。許多公司花了數年時間拓展全球業務，現在它們在國外賺的錢和它們在中國國內賺的錢一樣多。一些公司正在暗中進行規模較小的投資。還有一些公司已不再像過去幾十年那樣抄襲西方專利，而是憑藉自身技術實力成為科技巨頭，開始向全世界銷售其先進產品。

中國公司的投資規模大的驚人。2020年，中國是全球最大的投資國。儘管面臨不利因素，但來自中國企業的外國直接投資仍達到1330億美元，僅比2019年略有下降（見圖1）。諮詢公司貝恩（Bain）估計，中國有約3400家跨國企業，幾乎相當於美國和西歐跨國企業數量的總和。大約360家中國大型上市公司報告其有海外收入。根據彭博社的數據，這些公司2020年的海外收入約為7000億美元，而在2012年，250家大型企業的海外收入總數為4000億美元（見圖2）。據榮鼎諮詢公司（Rhodium Group）計算，2020年，中國風投公司在249宗交易中向美國初創企業投入了約32億美元的資金，這是有記錄以來投資額第二高的年份。CB Insights信息服務公司的分析師表示，上季度參與美國風險投資交易的中國投資者人數至少是自2016年以來最多的。

世界各國的外國直接投資數額（FDI） 圖片來源：經濟學人

中國企業深入廣泛地進入了海外市場。去年，100多家中國上市公司的境外收入已至少佔其總收入的30%；27家企業的境外收入已佔其總收入的70%或更多。總而言之，中國前十大海外創收企業的境外銷售額已達到3500億美元左右。貝恩諮詢公司稱，自2005年以來，這一數字平均每年增長10%，增速是美國、歐洲或日本的兩倍。近十年來，騰訊的海外銷售額一直以每年40%的速度增長，目前已佔其龐大營收總額的7%。

中國公司海外收入佔比  圖片來源：經濟學人

在中國公司的新全球戰略中，其第一大支柱是精巧的本地化。過去，中國的對外直接投資大多是通過購買海外資產來實現的。而相比之下，去年有很多對外直接投資是海外業務收益的再投資。消費電子產品製造商海信的營銷主管Candy Pang表示，該公司希望將其海外銷售額再增加兩倍，從2020年的79億美元增至2025年的235億美元，這是其預估總銷售額的一半。這將使該公司儲備大量資金用於海外建廠、研發和營銷（它正在贊助2022年卡塔爾世界盃足球賽以及其他體育賽事）。

中國公司還保留了其海外子公司的本地領導層。儘管中國化工最近已與另一家政府支持的巨頭企業合併，但中國化工還是允許其各個海外公司作為國際公司繼續運營。中國化工在2015年以71億歐元（76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倍耐力（Pirelli）公司，目前倍耐力仍在意大利生產輪胎。中國化工在2016年斥資430億美元收購了先正達（Syngenta），而目前該公司的總部仍設在瑞士，其高管團隊中大部分是外國人，在由9人組成的董事會中僅有2名中國政府官員。同樣，吉利集團也允許外國人經營沃爾沃。中國家電製造商海爾在收購了美國通用電氣的家電業務後，也保留了該公司的大部分高管。一家中國跨國企業的高管表示：“公司可以屬於中國，但沒必要讓中國人在董事會里佔多數。”

中國公司新全球化戰略的第二大支柱是避開大型交易，轉向小型交易。中國企業在2015年至2017年掀起的海外投資狂潮吞噬了4250億美元的資產，引起了中外監管機構的廣泛關注。相比之下，自年初至今，在中國企業的235宗境外交易中，只有3宗價值超過10億美元。

進行迷你交易的高手是騰訊。數據提供商路孚特（Refinitiv）稱，自2019年初以來，該公司至少進行了85筆跨境投資。而在許多交易中，騰訊只是作為更大型投資財團中的一個小股東進行投資。除了騰訊，還有很多著名的外國私募股權投資公司加入這樣的財團。例如，騰訊今年以約6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日本互聯網集團樂天（Rakuten）4%的股份。這對一家市值近7000億美元的巨頭企業而言只是一筆小錢。騰訊還繼續在美國進行投資，在過去兩年半時間裏，它至少完成了12筆交易，其中包括以1.5億美元收購美國熱門論壇網站Reddit。

中國企業還以最後這種方式讓人們感受到它的全球影響力。巴格林•安傑洛夫（Bagrin Angelov）來自總部位於北京的投資銀行中金公司（CICC），他表示，中國公司並不是衝到國外去購買技術或抄襲西方知識產權，而是出國去銷售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產品。由於中國補貼電動汽車和電池製造商的前提條件是這些企業要擁有一些核心知識產權，於是比亞迪、寧德時代、贛鋒鋰業和蜂巢能源等公司競相研發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技術。在擁有了自主知識產權後，這些企業現在的目標是將自己的產品出口到海外市場。比亞迪和蜂巢能源正在歐洲建廠；寧德時代也在這麼做，去年12月，寧德時代也宣稱要在印度尼西亞投資50億美元建設一座工廠。

根據安永諮詢公司的數據，截止到2020年，全世界已有100多個國家使用了北斗系統，該系統是中國國有企業提出的GPS替代解決方案。中國的電信服務目前已覆蓋至170多個國家的30億人口。不管美國如何制裁，甚至在歐洲部分地區，華為都仍然是提供5G網絡服務的熱門供應商。開發自動駕駛系統的地平線公司已將德國大眾汽車公司和博世公司列為合作伙伴。

中國新星一直在冉冉升起。Shein是一款深受TikTok圈時髦人羣喜愛的快時尚熱門程序，但卻很少有時尚達人知道這款程序來自中國。該程序號稱是50個國家裏最熱門的購物程序——這其中也包括美國，它在美國蘋果應用程序商店的下載量超過了亞馬遜。大型保險公司平安保險旗下的金融技術平台OneConnect正在將中國開發的一系列數字銀行產品銷往亞洲以及亞洲之外的國家。它最近為斯里蘭卡的一家貸款機構設計了一個人工智能防欺詐系統。

這些狡猾的企業收購商仍可能受到中國或美國及其盟友的強力壓制，美國及盟友勢必會對中國的商業入侵行為一直保持警惕。而這些野心勃勃的中國跨國公司則需要重新適應這種情況。它們已經證明自己完全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觀察者網由冠羣譯自英國《經濟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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