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地鐵5號線，被沖垮的那道“擋水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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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0日，鄭州特大暴雨造成地鐵5號線重大人員傷亡，21日凌晨3時50分，“鄭州發佈”官方微博通報了事故原因：“強降雨造成鄭州地鐵5號線五龍口停車場及其周邊區域發生嚴重積水現象，7月20日18時許，積水沖垮出入場線擋水牆進入正線區間，造成鄭州地鐵5號線列車在海灘寺街站和沙口路站隧道列車停運……共疏散羣眾500餘人，其中12人經搶救無效死亡、5人受傷。”
“積水沖垮出入場線擋水牆……”這是一道什麼樣的擋水牆，擋水牆為何被衝破，為何停車場的防汛措施失效，連日來，不少公眾一直心存疑問。7月25日上午，津雲新聞記者來到五龍口停車場進行了探訪。
擋水牆還是普通圍牆？
五龍口停車場位於5號線沙口路站西北方向約3公里處，處於藍天路和環保路交叉口位置，東側不遠就是京廣鐵路編組站，停車場通過隧道連通鄭州地鐵5號線正線。20日，緊鄰上述路口的停車場拐角處一段圍牆（鄭州官方所指的擋水牆）被沖垮，積水湧入牆內側的隧道入口，接着進入正線區間，釀成了迫停地鐵和人員傷亡的事故。
25日中午記者在現場看到，經過幾天的抽排，場內的積水已經基本清理完畢。圍牆內側仍然有些凌亂，破損的牆體部分暫時用黃色圍擋圍了起來，但還可以清晰看到，隧道口和圍牆近在咫尺。停車場內，出入場線兩組鐵軌從隧道中引出，緩緩延伸到地面，並進一步延伸到車庫區。在鐵軌鑽出地面的區域，設置有兩道簡易的沙包牆。
圍牆破損處和隧道口近在咫尺
被沖垮的圍牆
多位當地居民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20日下午，暴雨形成的積水從好幾個方向，以肉眼可見的流速向五龍口停車場方向彙集，最終沖壞了一段圍牆，傾瀉進停車場。
從外部看，停車場圍牆有一個低矮的底座，上部為金屬護欄。一般人從常識出發，確實難以識別這是一般的圍牆還是具有防汛功能的擋水牆。關於停車場的圍牆，在網絡上引起了不少的爭論。某地鐵論壇一位用户質疑道：“這就是擋水牆？怕不就是普通的圍牆？”
在現場，一位市民向記者感嘆道，他壓根沒以為這段看上去和社區圍牆一樣平常的就是防汛擋水牆，並表示，就算牆沒有被沖垮，積水多了估計也會漫進停車場的，“這擋水牆不中啊。”
停車場出入線圍牆被沖垮區域衞星圖
而瞭解到現場情況後的地鐵建設工程師任華（化名）告訴津雲新聞記者，這幾天他一直通過網上信息關注鄭州地鐵5號線的事，也一直在想象水是如何進入隧道的，“一開始以為是在鐵軌鑽出地面的部分，沒想到水是從這裏灌進去的！”
國家標準：車輛基地應具備良好自然排水條件
在地鐵建設領域專業人士看來，同以圍牆作為防汛擋水牆的爭議相比，五龍口停車場出入線整體坐落在一個窪地上的設計方案，顯得更加“不可思議”。
由住建部和國家質檢總局於2013年聯合發佈的《地鐵設計規範》國家標準中，第7章關於地鐵車輛基地的規定明確指出，車輛基地（包括車輛段、停車場等）選址應“具有良好的自然排水條件”。此前由國家發改委等部門發佈的《城市軌道交通工程項目建設標準》也明文規定，車輛基地選址應具備良好的排水條件。
而記者在五龍口停車場看到，出入線隧道口頂板比外圍市政道路地面低了大約2-3米。隧道口外沿是一段斜護坡，護坡的上方外側，才是圍牆，圍牆外是市政道路地面。
對於這一選址和設計方案，地鐵工程師任華表示，這屬於不符合相關標準，不符合“具備良好的自然排水條件”這一要求。“我在工作中沒有見到過類似的設計，真是不可理解，地勢比外邊還低，這不就成了匯水點了嗎？”任華表示。
任華介紹，在平原地區，地鐵停車場內地面一般要高於外部市政道路，場內的出入場線一端直接連通地下隧道，只有地勢比外部更高，才能防止暴雨中外部積水灌入隧道。
事實上，**早在11年前的2010年，鄭州市政府就梳理出全市62個積水點，並限期整改到位，五龍口區域名列其中。**當地市民在現場告訴記者，五龍口歷史上就是個低窪的地方，旁邊還有個污水處理廠，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地鐵停車場非要建在這個地方。
防淹擋牆：保護隧道的生命線
任華告訴記者，除了地形和選址因素，車輛基地的出入線也應該建設完善的工程設施來提高防汛能力。
一份某地地鐵企業關於地鐵防淹設計通用技術文件要求，過渡段擋牆防淹高度不宜小於1.5米。這個過渡段，既包括車輛段或停車場出入段線的過渡段，也包括地鐵站點區間地下至地面的過渡段。而且，該文件還要求，過渡段擋牆之上要設罩棚，罩棚需具備防雨功能。
某地地鐵出入線隧道口保護方案設計
某地建設中的地鐵出入線保護設施
任華介紹，在他參與過的項目中，為了防止雨水倒灌，地鐵出入場（段）線，即從地下到地上的過渡部分，一般採用隧道口銜接U形槽的形式。從隧道口開始，一直到鐵軌完全露出地面，道牀和鐵軌在一個U形槽上敷設，U形槽的兩個邊是鋼筋混凝土的防淹牆。不管線路坡度如何變化，防淹牆始終高出外面的地面1米多。而為了進一步提升安全係數，出入線所在的U形槽上部往往還會架設鋼結構罩棚。
任華告訴記者，罩棚主要起防止高空落物、屏蔽降雨的作用，功能類似於常見的小區地庫頂棚，防淹擋牆才是阻擋外部積水最關鍵的設施。“就是從隧道口開始，一直到鐵軌探出地面，這個過渡段整體被包裹起來。”
而不管從場地地勢還是從工程設施來看，鄭州地鐵5號線五龍口停車場和出入場線，似乎都和常規的不同。停車場出入線區域整體位於一片低於周圍地面的“盆地”中，從隧道口開始，線路沒有罩棚保護，也沒有足夠高的防淹擋牆，呈露天的敞開態勢。
五龍口停車場出入場線
隧道口敞開且頂板明顯低於市政道路
是地形原因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導致停車場如此設計，任華表示不得而知。他認為，從防汛角度，這個設計是有缺陷的，“沒有頂棚的露天設計也可以理解，畢竟各地各企業建設標準可能不盡一致。但是場內低於周圍市政地面，也沒有足夠高的防淹牆，這個我不能理解。這意味着，一旦四周有積水湧入，不堪設想。”
同時，他給出了自己的建議，如果確因地形原因導致車輛段（停車場）建在低窪處，可以在出入線兩側建更高、強度更大的防淹保護牆來彌補，“符合標準的鋼筋混凝土結構，只要不是流速特別快的大洪水，應付一般暴雨積水形成的靜水壓是完全沒問題的。”
或給行業帶來啓示和改變
鄭州地鐵5號線是一條環線，也是鄭州最繁忙、客運量最高的軌道交通線路。該線路於2019年投運，全線共32個車站，設有車輛段和停車場各一個（停車場即在五龍口）。停車場段相當於地鐵列車的車庫，具有列車停放、調試、保養、檢修和人員辦公等功能。
至7月20日，鄭州已經數日處於強降雨天氣，地鐵運營方根據預警提前制定防汛預案，確保人員物資到位，但這些措施，都沒能及時監測到5號線停車場一段圍牆的倒塌和積水的湧入。
停車場選址或設計，是不是存在問題？就相關疑問，記者致電鄭州地鐵官方，工作人員表示一切以官方通報為準。記者又致電鄭州市城鄉建設局，工作人員表示地鐵建設問題應首先諮詢規劃或地鐵部門。記者獲悉，鄭州地鐵5號線總體總包設計單位為中鐵第四勘察設計院集團有限公司，至發稿時，其官方電話始終無法接通。
作為常年在項目一線的工程師，任華表示，鄭州這次事故的教訓是深刻的，事故原因通報後，他所在的企業立即組織排查，“排查所有線路出入線的入口設計和施工。”
他建議，建設和運營企業應該提高思想認識，把車輛段、停車場的出入場線當成和地鐵站出入口同等重要的防汛點位，以高度的責任心來對待。“地鐵建設企業，要嚴格執行相關規範，使項目具有良好的排水條件，提高防汛能力。甚至還可以根據各地降水情況，按更高的標準來執行。”
“這次鄭州地鐵事故，可能會促使行業內在地鐵設計建造和運營管理上，做出相應的調整或改變。”任華説。
市民自發前往鄭州地鐵5號線悼念
7月27日，眾多鄭州市民前往5號線沙口路站進行祭奠，緬懷事故中的遇難者。
沙口路地鐵口前，擺滿了市民獻上的鮮花，上面寫有，“一路走好 ”“願逝者安息 生者平安健康”“無論在哪 永遠平安快樂”“沒有奔波 一路走好”等話語。
一名劉姓市民介紹，並沒有親朋在事故中離世，是作為普通市民，普通地鐵乘客來表達心情。“希望永遠不要再有這種事故發生，希望每一個生命都能平安順遂。”
除了自發到現場悼念的市民，不少快遞、小哥跑腿小哥也帶着鮮花到此。一名跑腿小哥 ，昨天替用户送了兩次鮮花，今天一上午送了三次。
附近居民介紹，昨天中午，5號線B口出現了很多黃色圍擋 ，晚上時分，當地羣眾打開了圍擋 ，今早圍擋只剩半面。今天臨近中午 ，地鐵5號線B口之前的黃色圍擋已經撤掉。
今天上午，鄭州公佈了地鐵7.20事件情況。記者從鄭州市防汛抗旱指揮部獲悉，在地鐵5號線“7.20事件”中，有14人不幸遇難。
7月20日，鄭州持續遭遇極端特大暴雨，致地鐵5號線五龍口停車場及其周邊區域發生嚴重積水現象。18時許，積水沖垮出入場線擋水牆進入正線區間，導致5號線一列列車被洪水圍困。經全力施救，還有12名乘客不幸遇難。
河南省委省政府、鄭州市委市政府對此高度重視，立即成立工作專班，全力組織開展搜救排查、搶險排水，分別於24日下午2時、25日上午6時30分左右，又發現2名遇難者。
26日以來，救援人員再次對5號線相關區間開展多輪拉網式搜尋，並進一步擴大搜尋範圍，目前未發現新的傷亡人員。
事件發生後，鄭州市立即成立善後處置領導小組，對14名遇難者，第一時間完成身份確認，並及時通知家屬，做好慰問安撫工作。在與遇難者家屬充分溝通的基礎上，以人為本、依法依規，全面做好各項善後工作。
據瞭解，鄭州地鐵公司正全力開展搶險搶修，在確保安全前提下，力爭早日恢復運營。
津雲特派河南報道組 記者 陳慶璞 勞韻霏 彭俊勇 攝影 蒲永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