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白蛇2：青蛇劫起》主創團隊：傳統IP的“叛逆版”詮釋

【文/觀察者網 邢曉楠】

2019年1月11日，由追光動畫出品的《白蛇：緣起》登陸院線，講述了許仙和白素貞的“前世愛情”。

2021年7月23日，同系列第二部上映，只是這次的主角，變成了小青。

在一些版本的傳説中，白素貞被鎮於雷峯塔下後，小青曾前往“黑風洞”修煉。這個被一筆帶過的情節，留下了巨大的創作空間，《白蛇2：青蛇劫起》便是基於這一設定而來。

影片上映前夕，觀察者網採訪到了《白蛇2：青蛇劫起》的製作公司追光動畫。從“傳統IP”的角度而言，追光這次的落筆之處頗為“叛逆”。

導演黃家康和製片人崔迪都表示，他們不想再把《白蛇傳》的文本重新講述一遍。因此，一個光怪陸離、滿是“執念未盡之人”的修羅城便出現了。

這種“叛逆”帶給了他們不少挑戰：

修羅城非古非今，出場的各類角色需要翻閲大量古典神話；城中“風火水氣”四重劫難輪轉不止，“黑風洞”等場景的特效實現極困難，但效果也極絢麗……

總之，可以先點開預告，看下這座城有多麼的“超現實主義”。

傳統IP還是“法寶”嗎？

2015年，《大聖歸來》上映，首日票房不足1800萬，卻在自來水的安利下以近10億票房收官，被《人民日報》蓋章為中國動畫電影“十年少有的現象級作品”。

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再次驗證了傳統IP+CG動畫的吸金能力，最終票房高達50億，創下中國動畫電影票房記錄。

而後，動畫市場，尤其是動畫電影市場，便像中了“IP魔咒”，開始批量生產帶有傳統元素的動畫作品。

近年以傳統IP為題材的動畫電影

出品過《西遊記·再世妖王》的星皓影業總裁王海峯曾在接受觀察者網採訪時解釋，國內觀眾在選擇動畫片時，會更傾向於看一些耳熟能詳的東西。不過“傳統IP”並非國產動畫的特色，正如迪士尼的壯大也離不開灰姑娘、白雪公主這些擁有受眾基礎的童話故事。

然而，傳統IP畢竟不是萬能法寶，觀眾也會審“傳統”疲勞。

例如，今年7月16日上映的《濟公之降龍降世》同樣以傳統人物“濟公”為題材，豆瓣評分僅有4.8。截止發文，貓眼專業版顯示其票房僅為3983.1萬。

當然，影響票房的因素有很多，將一部作品的成績歸結於其題材也過於片面。但當下的現狀是，市場裏已然不乏以“傳統IP”為賣點的動畫作品，靠一些神話人物就能“逆天改命”的年代已經過去了。

因此，在項目啓動時，《白蛇2：青蛇劫起》的主創團隊就做出了取捨。

“我們先想的是我們不會去做什麼”，製片人崔迪説，“我們不會去碰白素貞和許仙那一段正傳。”

因此，第一部已然將故事線拉至二人的前世，成片也解答了觀眾一直以來的疑惑：白素貞為何會對如此平凡懦弱的男人一見傾心？而人們熟知的斷橋相遇，則是以結局的方式出現。

那麼，在白素貞和許仙的故事之外，這個古老IP還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崔迪透露，第一部上映之後，有不少觀眾和劇組表示，特別喜歡劇裏那個敢愛敢恨的小青。主創團隊也在查閲文獻的時候發現，小青曾在白素貞被鎮壓到雷峯塔下後前往黑風洞修煉，希望能在自己變強之後將白素貞救出來。

但是，在大部分作品中，這個情節只被一筆帶過。黑風洞在哪？小青經歷了什麼？這裏面留出一片巨大的創作空間。

導演黃家康説：“我們希望在傳統IP裏尋找一些新的可以講述的角度和內容，所以我們在創作中更多的是利用他們的人物關係和性格。我們希望觀眾看到的IP是熟悉的，但是IP的內容是不一樣的。”

這種取捨貫穿了整個創作。《白蛇2：青蛇劫起》的角色設計總監崔月梅提到，他們從第一部就確定了要做一個“自己的小青”。

有的傳統元素被保留了下來，例如青衣。但具體的細節上，追光根據劇情做出了一些改動，例如高扎的馬尾，和身形、妝容上的“蛇感”。

《白蛇2：青蛇劫起》劇照中小青的形象

此外，由於第二部中的小青墮入一個非古非今的“修羅幻境”，她的衣着也和先前所有版本的青蛇有所不同，從年代到質感都有了較大的調整。

而這個“修羅幻境”，則是追光本次對於傳統IP最大的“舍”。

《白蛇傳》已經被拍過太多遍了，“斷橋借傘”已經成了家喻户曉的橋段。不脱離這個殼子，無非就是把杭州和鎮江的古貌再用CG技術做一遍。

因此，《白蛇2：青蛇劫起》的開篇，便是原著的高潮橋段“水漫金山”。情節直接快進到白素貞被鎮入雷峯塔，小青則與法海鬥法不敵，因心中執念太強，意外墜入滿是執念之人的“修羅城”。

小青如何逃出這個非古非今、人與妖並存的城？這成了整部電影的主線，也完全跳脱出原著的限制和禁錮。

相應的，一個“背離傳統”的傳統IP，也給主創團隊帶來了巨大的挑戰。

追光的工業化之路

“我們創造了一個非常龐大的世界觀，”導演黃家康如是形容《白蛇2：青蛇劫起》的背景設定，“裏面有不同年代的妖怪和人，整個的設定非常的豐富和複雜。”

為了給這個虛構的世界填充足夠可信的肌理，主創團隊花費大量時間，翻閲了中國傳統神話的典籍。影片裏出現的“羅剎”一族，就是主創們從文獻裏翻出來的。

但文字只是根基，真正要讓傳説生長為肉眼可見的人物，還需要豐富的想象。

例如，典籍中對羅剎一族的描寫很有限，零星幾個字，只描述了這一族羣男性的醜陋和女性的美麗。但最終呈現在熒幕上的，是一羣人身鳥足、對外人兇惡、卻對同族有情有義的“惡鬼”。

此外，修羅城中的各種設定，對於特效的要求也相當高。

例如“風火水氣”四劫所帶來的災難，需要大量的特效技術來實現：

《白蛇2：青蛇劫起》火劫畫面

而小青和法海在修羅城中鬥法的那座“黑風洞”，則是全劇的重頭戲。

在“修羅城”這個鋼筋混凝土畫風的城市中，**“黑風洞”卻通過一種偏水彩的風格營造出時間的流動感。**導演黃家康也在採訪中特意提及，“黑風洞”是全劇最大的技術難點之一，但它也是連接《白蛇2：青蛇劫起》和《白蛇傳》原著的重要節點。

《白蛇2：青蛇劫起》黑風洞畫面風格

而以上所提及的，僅僅是修羅城的冰山一角。要將這些龐雜的設定落實到銀幕上並如期完成，需要的不僅是創作的熱情。更重要的，是一個高度成熟的工業體系。

《白蛇2：青蛇劫起》的製片人崔迪在採訪中提到，動畫電影的製作週期往往長達3到5年。要保證項目能如期完成，需要將這3至5年的週期細分到每個月、每週、每人都需要做什麼事，需要極度細緻的管理和技術支持。

但動畫電影又並非流水線工作，隨時隨地會產生新的變化。在變化之中，還要保證幾百人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成數以萬計的任務量，如果沒有一套規則體系，項目勢必陷入混亂。

這種“混亂”的結局，觀眾不是沒有品嚐過。

上世紀90年代，“國漫之光”上海美影廠在失去資金支持後，又受到來自國外動畫作品的擠壓，一度銷聲匿跡。此後20年，國產動畫陷入“至暗時刻”。

2010年，一部名為《雷鋒的故事》的3D動畫上線CCTV少兒頻道，更是將國產動畫釘上恥辱柱——

這部號稱成本高達2100萬的作品，人物精度是這樣的：

人物動作是這樣的：

場景製作是這樣的：

別説“工業化”了，這部動畫的生產模式基本是家庭作坊模式。由於製作團隊所有人都姓“龐”，網友乾脆將其稱為一場“龐氏騙局”。

好消息是，“至暗”之後，“新的風暴開始出現”。

《雷鋒的故事》播出的那年，田曉鵬的導演作品《西遊記之大聖歸來》已經進入了第三年的製作。

而後來創下國產動畫票房奇蹟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的製作公司彩條屋影業，也在2015年成立於北京。

追光動畫也在這場“新的風暴”中問世。追光的聯合創始人於洲告訴觀察者網，當時公司創立的初衷，是希望能留下一些影響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作品。

製片人崔迪提到，自己是在追光創立不到一年的時候加入公司的。當時市面上真正成型的動畫公司並不多，而追光呈現給她的，是一種非常強烈的“做出好電影”的氣質。

“通過《小門神》（追光的第一部動畫），我們建立了完整的製片流程，”崔迪説，“動畫電影是一項非常龐大的工程，管理非常的重要。”

追光動畫作品《小門神》

而後幾年，追光製作的《白蛇：緣起》，《新神榜：哪吒重生》陸續上映，其他動畫公司也湧現出不少優秀作品。

從製作粗劣的《雷鋒的故事》到如今市場上的百花齊放，國產動畫在“工業化”上的努力終歸沒有白費。崔迪認為，國內包括追光在內的很多動畫公司，從工業化的角度上講，和國際上相比已經沒有什麼太大的落後了。

截至發文，《白蛇2：青蛇劫起》的豆瓣評分為在7.3，貓眼專業版顯示實時票房為2.91億。

不過，爭議也隨之而來。對於《白蛇2：青蛇劫起》本次的表現，觀察者網也截取了些網友在各平台上不含劇透的評語。

有網友“鼓勵為主”，表示儘管新設定會引起一些爭議，但故事層面的創新仍然值得鼓勵。

有網友將這部影片的優點歸結為三點：對世界設定的呈現，角色與主題的統一，以及最為人稱道的畫面升級。

但也有網友在肯定畫面和特效之餘，對本片的劇作仍有遺憾，表示《白蛇2：青蛇劫起》裏的人物動機比較薄弱。

打戲也是本片的爭議點之一。這位網友表示，劇情“沒有跟着人物慾望走，而是以展示各種‘奇觀’為首要任務”。相比於文戲，打戲佔比有點太多了。

值得一提的是，對於技術和劇情的關係，導演黃家康在採訪中也非常清楚，“觀眾是來電影院看故事的，技術只是輔助”。

他透露，團隊這次在《白蛇2：青蛇劫起》的劇情上本身花了不少心思，例如與觀眾進行互動和訪談，也做過試映，一步一步靠近觀眾的想法。放映前，團隊本身“從故事層面上還是蠻有信心的”。

畢竟，相比於視效和美術等能直觀呈現的畫面，劇作還是個見仁見智的東西。而《白蛇2：青蛇劫起》的故事到底講的如何，每個走進影院的人，有自己的答案。

從“至暗時刻”復甦到基本實現“動畫工業化”的如今，中國動畫用了10年的時間。

而接下來的10年，“得劇作”者，或許會成為賽場上的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