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八一五光復︱曹東勃：日本的現代化史觀與廣島長崎的招核怨艾

【文/ 曹東勃】

偉大的八一五光復，有必要講點史。

今天朋友圈視頻號有一條刷屏的視頻《兩個中國人跑進“靖國神社”，拍到了你想不到的畫面》。檢索了一下，這是兩個月前發佈的，之所以最近再次火起來，一個是一年一度日本官員此季“拜鬼”的固定節奏，再一個就是前兩天國內某明星因政治上的“傻白甜”無知到去跟靖國神社合影還秀出來最終求仁得仁（而不是像前面那兩個視頻博主那樣作了一番深刻揭黑的工作）。

那個視頻其實是給國人展示了國外是怎麼搞思想轉化和政治教育的，準確地説是日本軍國主義的幽靈是如何陰魂不散、其美化侵略的敍事是怎麼在這個國家代際相傳的。歷史的虛無主義有兩個方向，於己有利的，就要無中生有；於己有害的，就要盡皆泯滅。總之是要掩飾罪惡、美化動機、尋找藉口。視頻顯示那個不允許拍攝的紀念館的情況，以及日本年輕人蔘觀後的感動，那都是實打實的，説明這種歷史觀在日本年輕人中是相當有市場的。

今年其實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看點，是東京奧運會期間發生了兩件事。這兩件還是相互關聯的。

第一件，日本方面以廣島市和廣島縣核爆受害者團體協議會的名義（否則就成了官方的強迫了）提出書面要求，希望呼籲在投下原子彈紀念日上午8點15分進行“默哀”。而國際奧委會在8月1日明確拒絕稱，對於廣島方面提出正值東京奧運會期間的8月6日“廣島核爆日”，表示將不會呼籲運動員和奧運相關人士默哀。

第二件，廣島沒鬧成，長崎來鬧。8月9日是長崎被核爆炸76週年。德國駐日本大使館官方推特賬號（@GermanyinJapan）當天發文悼念廣島、長崎原子彈事件中的死難者，同時提到“這一切的源頭是德國和日本的民族主義和軍國主義所引發的戰爭”。然而，許多日本網民卻被瞬間“破防”，跑到德方賬號下稱“日本的戰爭行為與德國不一樣”，甚至還要求德方向日本道歉。一些日本人稱，“和你們歐美對亞洲的殖民政策不同，日本發動戰爭是為了把亞洲各國從受你們虐待的環境中拯救出來！你們德國不知道吧，東南亞各國還對日本發動戰爭表示敬意呢”。還有網民稱，日本之所以在中國戰場陷入苦戰是因為“德國把武器賣給了中國”，還稱“（日德）作為盟國，為啥背叛了日本還不道歉”。更多奇葩言論可見《德駐日使館説了句大實話，被日本網民衝了》。

這言外之意就是：憑什麼姆們這麼倒黴咧，恁希特勒比姆們壞一萬倍，恁咋一顆核彈都沒挨着，姆們好心好意要大東亞共榮還要招核兩遍？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

哎呀，這和視頻裏披露的靖國神社裏的歷史敍事和日本民眾在留言簿上的參觀感悟是一絲不差的。

我2015年開始講毛概，當時還沒有今年這樣規模的黨史學習教育，也沒有去年那種地方性的四史教育。那時候教育部門也沒有明確鼓勵這門課要史論結合。但我覺得你純粹把它講成一個理論的梳理，是枯燥的，也是不接地氣的。其實，這條線索就是在中國探索自己救國和自強的現代化道路歷史進程中呈現出來的。所以我這些年一直有意地史論結合、論從史出地來講。

那麼在講新民主主義這部分的時候，就繞不開抗日戰爭，當年是抗戰勝利七十週年。我花了點心思整理了一些材料，研究了一下當代日本政客的史觀。

2015年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所謂的“終戰七十週年反省講話”中作了如下的表態：

我當時就問學生，大家看出哪裏不對勁嗎？

沒人回答，但就是覺得有陷阱。其實，當年中方在答記者問的時候，似乎也沒有抓到點子上，講了一些面上的話，要求日本正視歷史。問題是，安倍這段話裏從上到下就都歪了，是系統性結構性的歪，歪得一塌糊塗。

這就是現代化史觀掩蓋下的罪惡。落後就要捱打，然後我就要奮起，我就不能落後，我要趕超，我要現代化。然後呢？現代化的目的是什麼？哦，你説，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自己翻身做主人了，成了亞洲現代化的模範生、優等生，是亞洲之光，接下來就要帶領廣大倒黴催的被白人欺負了的黃皮膚黑眼睛亞洲兄弟們，一起擺脱被壓迫的命運。

説的比唱的還好聽啊。怎麼做的呢？佔朝鮮、割台灣，割台灣的同時其實也割了遼東半島，後來李鴻章打了一招七傷拳，調夷之仇敵以攻夷，找日本的世仇俄國人。豁出大清國自己的身子“一女多嫁”去許給俄國人好處，弱國無外交之下，只有這種賣身外交了，好歹有了個“三國干涉還遼”，硬生生讓日本把吃進去的遼東又給吐了出來。

日本也不能忍啊，他覺得“委屈”啊，沒錯，這跟視頻裏靖國神社那個展覽中描述的是一樣的，他覺得“受委屈”了。所以他覺得這是自己實力還不夠強大，要“卧薪嚐膽”（也是展覽裏的原話），要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十年之後，日俄戰爭，日本戰勝，揚眉吐氣。如今日本的教科書裏、各種展覽裏，甚至一些其他國家的世界史教材裏，對於1905年的日俄戰爭幾乎都是安倍晉三上面那個論調和定性：鼓舞了多數亞洲和非洲人的勇氣。

你初看會覺得納悶啊。非洲兄弟跟日俄戰爭怎麼還扯上了。軍國主義的現代史觀這個反射弧是有點長的，我們慢慢幫他捋一下：日俄戰爭，日本打敗了俄國，黃種人第一次戰勝了白種人，給世界上被壓迫民族打了樣，黃種人照樣可以搞現代化，照樣可以打把白人打趴，黑人兄弟們，團結起來，推翻帝國主義！

看看，他們説的是熱血沸騰、唾沫星子橫飛，就是忘了最重要的一點：日俄戰爭在哪打的？是日本啊，還是俄國啊？當然都不是啦，是在中國東北咯。

那你跟我裝哪門子拯救者啊？

重温下魯迅的《藤野先生》吧：

中國是弱國，所以中國人當然是低能兒，分數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無怪他們疑惑。但我接着便有參觀槍斃中國人的命運了。第二年添教黴菌學，細菌的形狀是全用電影來顯示的，一段落已完而還沒有到下課的時候，便影幾片時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戰勝俄國的情形。但偏有中國人夾在裏邊：給俄國人做偵探，被日本軍捕獲，要槍斃了，圍着看的也是一羣中國人；在講堂裏的還有一個我。

“萬歲！”他們都拍掌歡呼起來。

這種歡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這一聲卻特別聽得刺耳。此後回到中國來，我看見那些閒看槍斃犯人的人們，他們也何嘗不酒醉似的喝彩，——嗚呼，無法可想！但在那時那地，我的意見卻變化了。

所以我們回頭往上看安倍的那段話，叫反省嗎？那叫凡爾賽式的狡辯！表面看是在承認錯誤，其實他的意思，錯就錯在這個錯誤不是一個完美的罪行，在執行的過程中出了偏差，畢竟，我們的初衷是好的，是為了對抗風起雲湧的歐美殖民者侵略亞洲的時代浪潮，手段就是建立大東亞共榮圈，可惜，想到了開頭，沒想到結尾，好心辦了壞事，今後要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輕飄飄地把日本給亞洲眾多國家帶來的巨大災難一筆抹去，為了他大日本帝國的現代化榮光，這些國家本身都是屬於要被獻祭的工具人。

就此來看，日本招核是必然的嗎？招得理所當然，招得罪有應得。

昭和天皇自己在戰爭進行過程中就後悔了，他的侍從官披露的日記是這麼記載的：

而戰後日本對罪責反省不深的原因，有這麼幾條：

這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廣島、長崎兩地的老百姓一代一代祥林嫂式地控訴美軍給他們帶來的歷史傷痛和災難了？他們“憋屈”啊，怎麼就攤上這麼個敗家政府搞得敗家戰爭，最後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姆們頭上就是一顆原子彈呢？日本政府也不敢明説，他們覺得，我也“憋屈”啊，心裏想的是“我要搞現代化錯了嗎？”“我替黃種人出頭當亞洲的帶頭大哥錯了嗎？”“誰都不敢懟歐美殖民者，就我能跟他們分庭抗禮錯了嗎？”

你看看，他還一萬個不服不忿。但也沒有用啊，美國是老大，日本是小弟，美國打趴了日本，打服了日本，日本就要卑服的温良恭儉、毫無怨艾，吃了兩顆原子彈那就吃了兩顆原子彈，打碎牙齒活血吞，團結一致向前看。

當然，日本政客偶爾搞點小動作，一般都是趁着美國民主黨執政的時候，為什麼呢？因為民主黨這個黨呢，腦洞比較奇葩，想的都是普世的關懷、都是少數族裔啊、有色人種啊、全人類啊、非人類啊、外太空生命之類的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兒，歷史包袱相對少。比如上一次拿這種受害者情結説事搞成了的時候，是奧巴馬的第二任期。正趕上日本主辦G7外長峯會，他們就開始打小算盤了。四個二戰戰勝國美英法加和三個軸心國德意日跑到廣島搞這麼個共同表態，説實話真挺尬的。

一開始想請奧巴馬訪日的時候來廣島，但是奧巴馬也不傻啊，他一琢磨，萬一真去訪問核爆地，你這是給老子挖坑啊，還是給老子逼宮啊？領導去個地方考察，總要提前設計下路線行程吧，到廣島幹什麼，説什麼話？怎麼説都不合適。説我向美國三軍將士七十年前的英勇表示敬意？那你不打日本盟友的臉嗎？説我代表美國人民向七十年前為日本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表示謝罪？那你不打美國人民的臉嗎？怎麼辦呢？不要去。派誰去呢，派國務卿克里去，但是克卿到了那個地方，也一句話不説，這是最好滴！

讓我們看看當年中國外交部發言人2014年和中國核裁軍談判大使2015年是如何評價的：

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看一個視頻有感而發，講了這麼多。我很同意那個視頻製作者中肯的建議，一個國家人民的史觀一旦形成，要改變往往是很難的。在我看來，甚至可能要付出一次又一次撞南牆的代價。

單田芳評書裏有句話：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我們沒有拯救世界的義務，我們一不輸出戰亂，二不輸出貧困，我們能做的就是聚精會神做好自己的事，叩問自己的初心，思考自己的史觀，牢記自己的歷史，崇敬自己的英雄，保衞自己的家園，走好自己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