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選調生:鄉鎮領導一換方向就變,很多工作毫無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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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4日,界面新聞發佈了一篇題為《選調生自述:985畢業女生在基層的經歷與困惑》的文章,講述了三位來自985高校的女碩士在基層工作時的各種煩惱與困惑。
比如2018至2020在鄉鎮工作的張梓欣説,在鄉鎮街道,可能1/3的人幹了3/3的工作,同時養着一些不幹事的人。這部分人你無法開除,只要他不犯錯。另一位在鄉鎮幹了半年隨後離職的碩士林書晴表示:“在鄉鎮往往會出現換一個領導換一個方向的事,大多數時間被浪費在工作上的不協調,我覺得自己做的很多工作毫無用處,也難以發揮特長。”
以下為文章原文:
編者按:又到畢業季,選調之路近年來成為不少高校畢業生的選擇。以北京大學為例,2021年畢業生中籤約“選調生”的人數突破800人,往年為三百多人。公務員錄用一般需要通過國考、省考。相比之下,定向選調生的入選門檻更高:多為985高校畢業生,部分211學校可參與,從黨員、學生幹部中擇優選拔,入職後通常被作為各省市重點對象和黨政系統後備幹部來培養,其發展前景也更好。
不過,並非所有選調生都能適應基層的工作節奏,並非所有人都有光鮮的前途。有人選擇了留下,有人選擇離開。下面的口述呈現了三名985選調生的工作感受,以及作為女性她們經歷的困擾和做出的抉擇。

2015年,安徽省肥西縣柿樹崗鄉,安徽財經大學畢業生孔維玲在當地當村官,教村民們苗木栽培技術。來源:視覺中國
陳思,女,26歲,長三角地區某985高校碩士,2019年選調至西部某省B市衞計委,副科級待遇,目前已在崗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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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自己是一個不着調的人。本科經常逃課,考研考了兩次,第一次筆試過了,面試沒過,第二次運氣挺好,進考場前五分鐘看的筆記大概幫我考到了一二十分。讀研期間我也挺水,對自己讀的專業沒啥興趣,反倒對政治學感興趣,懂一些皮毛。總之我比較“鹹魚”,沒什麼學術追求,畢業後順理成章地選擇了工作。
我有三份實習經歷,都在互聯網公司,包括杭州的一家公司、微信的公關部,以及環球網校的運營實習。10月初我給一家深圳的互聯網企業投了簡歷,也拿到了offer。面試表現不錯,該公司那個崗位只招一個人,就把我要了。我很激動,就跑出去遊玩。等到11月份,聽説老家的城市有個選調生政策,就報了名。五人報名,全被錄用。而後面一屆,卻是12個候選人競爭1個名額。我的運氣實在太好了。
之所以最後還是選擇體制內工作,有多個原因:深圳那家企業再好,畢竟是互聯網公司,工作強度比較大,我不太喜歡這種節奏。我希望有時間發呆,我的最大夢想是養只狗。在深圳那種城市和工作環境,這比較難實現。我還很愛做吃的。所以最後還是決定走選調,回老家當公務員。
19年8月中旬入職,到現在滿兩年了。目前是在市局裏面,不算基層。選調生一般要求有兩年的駐村經驗,從今年4月開始,我有了一個新的身份——駐村幹部。我們單位人少,領導就找了一個比較近的村,從我單位開車到那裏才15分鐘,我現在是兩邊兼顧。每週既去村裏,也去單位做事。
村裏的工作,一是黨建,一是綜治(綜合治理),啥都管,禁毒、安全、教村民防詐騙,教他們綁定電子醫保卡,還有計生。這段時間計生的主要任務是安排村民去打疫苗。村裏包括我和村幹部,一共8人。在村裏我還挺輕鬆,村支書主要讓我幫忙協助搞黨建,做國情調研,比如村情村貌、村民的具體生活情況。
在城裏單位的工作節奏是朝九晚五,下班後我會稍微運動一下。我們食堂不錯,蔬菜和肉菜選擇都很多。工作壓力不大,偶爾週末加班。去年疫情期間例外,連續上了兩個月的班,沒有休息。
我們做的事挺雜,領導讓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的工作內容包括收發文件,內網、協同外網、QQ羣等;如果省裏面或國家部委領導來調研督查時,我就和辦公室同事牽頭搞方案接待。此外還有宣傳工作,寫公眾號、做採訪。我們單位還和對口幫扶的市一起做了個公益救助基金,救了21個病人,籌款籌了400多萬。另一項重要任務是開會。宣傳有宣傳的會,政府每年搞年鑑,也有年鑑的會,去年開得最多的是“健康扶貧”回頭看的會。衞健局搞了個廁所革命,也會有相關的會。辦公室另一個特別重要的活兒,是寫材料,包括半年總結、年終總結,報給市委市政府,或者是給領導的講話稿。我們還有一個電子商務平台,助推鄉村振興,推廣農產品,今年還要到上海做線下展銷會。
進體制之前,我沒想到會做這麼雜的工作。讀書那麼多年,沒給我什麼成就感。工作也一樣。我現在在搞一份小兼職,搞狗狗的線上宣傳機構運營,我在想等明年養狗了,説不定就是一份大兼職了。至於福利待遇,公務員都陽光工資,一年到手11萬左右,不算五險一金。八項規定以後,其他福利沒啥了,就發過一次手機,話費是免的。
體制內工作的最大優點是,家人患重病,或遭遇大事情,可以無限期請假,單位都很體諒。我有個同事,他母親胃癌。剛確診那會兒,他去北京上海跑醫院,常常請假。這在商業公司就不可能。我們單位有個高齡產婦,四十多歲了,經常有事耽誤上班時間,單位也理解。所以,體制內工作可以多照顧父母。如果我在深圳互聯網或者其他大城市工作,這一點就很難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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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部門有兩個科長,一男一女。女科長我很喜歡,她50歲,打扮和性格有點像我媽,腦子很靈活,人狠話不多,也很照顧我。男性科長三十多歲。我剛到單位一週時,有一天團建,當晚我們倆去取車,那個停車場挺黑,他把手放我背上,當時我沒有特別在意,只是自己挪開了。後來那個月,我感覺有點不對勁,他常常晚上10點還發微信,有的沒的閒聊。我也和當時的男朋友以及其他朋友説過,他們都覺得,這是很明顯的性騷擾。後面我就直接挑明,和這位領導説,你這樣的做法,我身邊的人都覺得不妥當。他説,是我想太多、太敏感,然後就把我微信刪了。自此之後,我在辦公室就沒有正眼瞧他。
今年過年時單位聚餐,這位男科長還在飯桌上開我的玩笑,讓我特別不爽。我心裏説,誰都能對我開玩笑,但是你不行。過了一個星期,我就跟更上一級的領導説了之前的事情。這位領導快退休了,是一個挺和藹和隨性的老頭,和我性格很合,我平時都把他當長輩,家長裏短的事也和他説。這位領導聽説我被騷擾這件事之後很生氣。他和我説了另一件讓我震驚的事:我去單位之前,有個女實習生跑過來哭着向他控訴,這個科長對她性騷擾。
不過,對我講的事,他只是給了一些忠告,沒有下文。
有一次我去縣裏出差,還有這位老領導,以及其他同事。第一場飯局後,他還有一場酒局,我跟其他同事就先回酒店了。大概10點多,我接到他的微信,他説他第二場局已經結束,“上來給我按腳”,還打了房號1028。當時我就震驚了,我先回了一個“啊……”,然後説“這怕是不恰當吧”。
後來我覺得,人性如此複雜,主要的問題是在他。但我常常家長裏短地和他聊天,會不會給他造成某些錯覺。我回想之前跟他的談話,也有幾次他的説話讓我覺得不恰當。但我當時沒注意,畢竟都是隨性的人。
上個禮拜的一天,我在那邊坐着,看工作的手機,他進來問公眾號的事情,頭就湊得特別近,我當時就很不舒服,給他翻了個白眼。接着我那位女性科長走了進來,這個男領導馬上走了。後來我和那位女科長説了我的想法,她也對他這種行為表示厭惡。
我覺得還是必須跟他挑明,就直接到他辦公室,本着工作的態度,對事不對人。我説了兩點:一是很討厭的那個科長,竟然在我之前就有人跟他反饋過情況,他作為主要領導應該要表態和處理。第二,那次1028的事情必須説清楚。他也説,那個科長的事情他確實要表態,1028那個事他説下不為例,最後他還來了一句謝謝我。我就説不用謝,哈哈哈。這件事情我舒坦了,我也不知道以後會對我有什麼影響,但我當下舒坦了就行。
其實我也可以跳過他,通過組織部和紀委來處理,那樣更快。我有一些截圖,可作為證據。也有其他小夥伴遇到這種事,直接到組織部和紀委要求處理。有個要退休的美術館館長騷擾同單位的女生,直接就被舉報和處理了。我根本不怕他們,他們也就這個德性吧,膽子挺小,試探着來。為什麼那些科長膽子大,應該是這麼多年欠收拾吧。但凡有人收拾,他們就不敢。
體制內工作的確給我帶來一些變化。我之前是個二極管,人性非善即惡,很簡單。這半年的工作讓我成長很多,比如單位的那個男領導,難道他因為發個房間號,他就真的是個很惡的人嗎?我恨不起來,老實説,我依然覺得他跟我挺對脾氣的。當然,他這件事做得很不對。我平時的説話方式,有時候可能太過親密,自己沒什麼知覺,但會造成沒必要的困擾。如果我跟我領導換一種相處模式,説不定我們真能成為比較好的工作夥伴,甚至他退休了還能當長輩,保持良好的關係。
除了性別困境,工作中的另一個憂慮是工作調動。體制內調動比我想象的更多,我很怕有一天突然被調到一個很忙的崗位,或者完全陌生的環境,那樣我的生活節奏會被完全打亂。另一個缺點是工資一潭死水,沒有向上的激勵機制。就算當上我們部門的局長又能怎樣?每天開會,屁股坐穿。對我來説,得到那點權力,每天還要去應酬和開會,沒有什麼誘惑力。唯一的誘惑力,就是我當上這樣的領導,我要治治體制內的風氣和那些渣男。
有沒有一些體制內的規則或規矩需要慢慢學習或適應?肯定有,比如我情商不太夠。在體制內比較,我的情商算中游。因為我不打麻將,西南地區,麻將和吃飯是兩個必備的社交手段。包括一些同齡朋友約着一起吃飯之類,我都不太願意。目前暫時也沒有離開體制換份工作的想法,我不討厭這份工作。但也不排除以後可能去做和狗狗相關的工作。
張梓欣,女,26歲,國內某985大學碩士。2018至2020在鄉鎮工作,現任某鄉鎮(街道)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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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大學後的前兩年,我對未來職業去向沒什麼明晰的方向。大三大四參加了一些大型社會調查項目,看到一些貧困現象,覺得自己還是想發揮一點光和熱,去基層做事情。此後我開始圍繞選調做準備,研一也做了某民生議題的調研。
除了“想做事”,走選調也是排除法的結果。我不太想從事自己專業相關的工作,尤其是去互聯網公司,我不太適合創業或者經商。另一個因素是北京的氣候和房價,我們讀書那幾年霧霾很嚴重,房價也離譜。我去過一位老師家裏,體面的中產家庭,住的房子卻極其狹窄。這些我無法接受。
家人並不支持我走選調。十八大以來很多官員違紀貪腐的信息,讓他們覺得當公務員是一個高危職業。他們從沒有想過公務員是一個肥差。我母親的想法比較傳統,她希望我找到一個還算OK的工作,結婚生子,因此更傾向於我去國企。
我們學校當時選調到這個省份的人,應該有十八、十九個。有的是因為男朋友和老公在這邊,有的可能確實適合從政,有的想着能為地方多做一點事情。我屬於後一種。
目前我能夠從一些小事中得到快樂,覺得有意義。比如之前我包的一個貧困户被拖欠工資。他跟我講了以後,我就打電話去幫他討薪,過兩天他就拿到了工資。我都沒有意識到我的影響力會有這麼大。雖然我現在也是一個副科級的所謂領導,但我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權力。後來我也幫人們去外面務工、找工作,我意識到,雖然身處一個很小的位置,但我還是能夠做點什麼。就像看到被海浪衝上岸的魚,我能把它扔回水裏,能救一條是一條。
人生本沒有什麼意義。如果你太關注自我,遇到挫折容易迷失。如果你認為人和人之間是互相聯繫的,就能從幫助他人中獲得價值,這樣會開心很多。就是這一點點小事,匯聚成了人生的意義。
除了對羣眾的工作,還有一些事務性工作,比如“三會一課”或者專題教育,要求用規定的格式記錄在一個本子上,這就得浪費時間謄抄。客觀來講,這裏面存在一些形式主義,但這些事情應該要做。當然,如果下的任務太多,沒有時間來學習消化,我們只能白天干活,晚上寫材料,很耗時間和精力。
平時我的工作任務很重。街道或鄉鎮的班子領導大概有八九個,所有人都盯着你,讓你幫他幹活。鄉鎮街道這一級的領導,可能沒有比他們更忙的,還有市裏面的市委辦、市政府辦、組織部和紀委等部門,肯定忙到沒有人生、沒有日月、沒有五節,沒有周末。但是,那些閒的部門,又可能閒得不行。我下班一般都是晚上10點以後。大家都超負荷運行,基本上沒有家沒有生活的感覺。
自從去年底當了鄉鎮(街道)的副科幹部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時間休息了。工作和生活基本分不開,必須24小時待命。比如天下大雨,你會擔心洪水澇災,要第一時間趕到現場;或者發生極端事件,比如跳樓死了人,你也要隨時待命。
有責任心的人會比較痛苦,因為他們確實把活幹了。而那些不負責任的人,能夠找辦法應付。**在鄉鎮街道,可能1/3的人幹了3/3的工作,同時養着一些不幹事的人。**這部分人你無法開除,只要他不犯錯。在體制內,只要不觸碰底線,其實沒有人能把你怎麼樣。它不是優勝劣汰的機制,這是它的優點,也是它的缺點所在。
我之前在學校是球隊的,後來剛工作也每天都會去散步、跑步,保持健康。但現在已經缺乏運動,經常熬夜,有時候加班加點頻率太高,會感覺心臟不舒服。偶爾我也在工作中尋找一點快樂。我們轄區有一些種果子的果農,我很喜歡採摘園。和他們認識以後,我會開車帶着朋友去採摘,一方面增加銷量,另一方面也是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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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樣的學歷,可能組織上會更重視,給更好的平台和機會。但是社交方面,在小城市,高學歷並不是加分項。在婚戀方面,大家根本就不敢接近你,你學歷高,不是那種可以看透的傳統女性。我有時候週末去圖書館,旁人會覺得你瘋了嗎?當然,現在年輕人多了,大家還是挺尊重個人價值的。
女性在體制內的阻礙很多。首先,人們一般不會把女性放在急難險重、往往也是能做出成績的項目裏。這既是一種阻礙,也是一種保護。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比如街道鄉鎮一個班子的女性不能超過兩三個人。為什麼?因為如果女性多了,就沒有“戰鬥力”,尤其三胎政策出來以後,女性沒辦法不顧家庭,而男性確實可以一天24小時住在辦公室。
從小到大,我聽聞種種事情,知道社會不是非黑即白。政府系統裏關係網確實比較複雜,但我覺得,哪怕我不能帶領這個地方實現多大的發展,但我們(選調生)所接受的教育至少不會讓我們成為腐敗、權錢交易或利用權力去欺負人的那種人。一些資歷長的同事,會有一點“異化”,失去了看到底層人的處境的能力,會比較冷漠。我們這些年輕的選調生,至少同理心還是比較強的。
羅爾斯提出過“無知之幕”,如果每個人都在無知之幕的後面,我肯定是希望社會有一個兜底機制,對極端貧困、殘疾或邊緣人羣,有一個好的幫助。政府的主要作為,應該是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幫助底層人羣。
目前我還沒有離開體制換工作的想法,但是我是隨時準備着。萬一真有壓力讓你做違背良心的事情,確實要用人來祭旗,那個時候就不得不出去。我可以去培訓班噹噹老師,沒太大難度。
林書晴,女,25歲,某985大學商學院本科生,2017年6月本科畢業選調至南方某省A市發改局,隨後按照選調生政策到基層鄉鎮服務兩年。半年後離職,現就職於某省會城市央企。
畢業那年,作為團隊合夥人,我參與了一家互聯網公司的創業。大家能力很強,可以快速學到很多東西,工作也有創新性,能最大限度的實現個人的創意和想法……不過,創業團隊的缺點也顯而易見:待遇不穩定、人手不足、缺乏成熟的運作機制和規章制度、工作內容邊界不清、比996更長的工作時間。三個月後,我認清了自己並不適合創業公司,於是選擇了退出。
從一個極端反彈到另一極端,我萌生了回南方老家做公務員的想法。一是因為此時回頭準備考研已來不及,二是爸媽總是勸我回家工作。985畢業生參加家鄉的選調很容易,我順利地通過了選調生公務員的招錄程序。
根據我的專業,組織部把我分到了市發改局。按選調生的政策,需要首先到基層鍛鍊兩年,我被分配到一個離家不遠的鄉鎮黨政辦公室工作。鄉鎮黨政辦,作為基層政府的信息樞紐,承擔着上傳下達、綜合協調的作用。我剛去時主要是打雜,後面負責收文,寫審批意見,放到領導的文件夾裏,等批示之後再傳達。
我在的那個鄉鎮是脱貧攻堅一線,很多扶貧和檢查工作要做,要準備各種材料,接受各種檢查。有時候上面要求提交的東西,是下面根本沒做過的事情,我們只能硬着頭皮報材料。這些工作常常非常緊急,比如早上10點發來一個文件,要求11點就上報,壓力巨大。另外,我們手裏積累了五花八門的日常性任務,到最後時限急得雞飛狗跳。每天暈頭轉向,好像也忙不出個所以然。
剛去時,領導也對我這個名校學生寄以厚望,讓我和他一起去拜訪貧困户家庭,其他領導則讓我寫與產業扶貧和美麗鄉村建設相關的材料。我曾寫過一個民主生活會的材料,主題是批評與互相批評,要寫鎮長和其他每個領導都有什麼作風問題。我非常頭疼,我與鎮長接觸的時間很短,之前也沒掌握關於黨、政策和黨史的基礎知識,沒讀相關的書,知識和文字功底都不匹配。我寫得很痛苦,覺得這個工作做不下去。此後,這種狀態一直持續。
另外,在鄉鎮往往會出現換一個領導換一個方向的事。這個地方本是傳統工業鎮,環境污染有些嚴重,而GDP貢獻在全市各鄉鎮中排名比較高。但新下來的領導卻説要發展農業,包括種姜和培植豬飼料等等。當然,後來效果並不理想。種姜,姜死了,又要去做羣眾的穩定工作。我覺得自己做的很多工作毫無用處,也難以發揮特長。
而接待性工作,比如端盆子、擺菜、倒茶倒水等應酬類的,我也很不適應。領導下班之後,可能會找我或其他人一起吃飯。在鄉鎮,不管是普通人還是領導,生活都很枯燥,沒什麼娛樂活動,一般下班之後就是吃飯喝酒。當地的喝酒文化很嚴重,他們讓我敬酒,説一些互相吹捧的話,我也不太想參與,不太合羣。在那個鄉鎮,我也找不到可溝通的朋友。同事中不管是年紀大的老領導,還是同齡的同事,大多在周邊成長起來,我和他們的共同話題不多。
總之,一段時間之後我就後悔了。這種被動的工作模式和日常狀態讓人沒有安全感,就像騎在沒有繮繩的馬背上疾馳,絲毫無法掌控自己前進的方向與節奏。時間越久,越令人感到恐懼,就更別提成就感與滿足感。幾個月下來,我越來越確信,這不是我想要的事業和生活,下定決心選擇了辭職。
父母和親戚當然是反對的,最穩定的工作就是公務員,他們勸我説,兩年的基層鍛鍊很快就過去了。而我一想着那四五千的微薄工資、下鄉考察頂着大太陽硬曬的辛苦,以及工作上的繁瑣……去意已決。我自己的生活,父母不能替我過,替我忍。與爸媽持續冷戰、幾次溝通無效後,為避免更多的衝突,我搬出了家一個人住,靠大學的一點點積蓄維持着生活。一個人住的時間裏各種狀況不斷,也讓我體會到了爸媽操持家務的不容易,算是經歷了社會“毒打”。我拒絕了家人讓我去考老師的建議,想着可以年底考研,最後考研也沒成功。期間用自己的積蓄去外省旅遊了一圈,後來實在是太窮了,玩也玩夠了,開始找工作,最後找到了省會城市某央企的財務出納崗位。這個崗位比較適合我,待遇比較好,一試就拿到這個工作,一直到現在。
準備從基層辭職的那個晚上,我失眠了。這工作我能一眼望到頭,要是在鄉鎮兩年,可能變老、變醜、曬黑,找不到長得帥的對象。自己掙不到錢,再調回到市區,買不到房子……生活圈子太小,只有高中和初中同學。在發改局幹幾十年,然後退休。年紀大了幸運的話幹上個領導,但還要經常開會,受很多管束,不能出國……
我這樣的性格,不太適合這種束縛太多的環境。我覺得,家庭觀念比較強、求穩定的人比較適合來當公務員或者走選調。另外一種,就是非常喜歡幫助別人,希望改變中國農村落後的面貌的人。每個畢業生都應該多看幾個工作機會,不要只盯着公務員,多聽聽別人的意見,結合自身性格和特長來做決定。
(作者王言,現社會學學生,準人類學學生。作者謝操,中山大學人類學碩士,做記錄社會變遷真誠的“秘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