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義：塔利班上台，對中國意味着什麼？

觀察者網：回顧過去幾天阿富汗局勢的變化，各方都在感慨這次塔利班推進的速度非常快。對此，有分析説是因為加尼政府過於腐敗，盡失民心；也有分析認為是各方（尤其是美國）低估了塔利班的實力。您的看法是什麼？

劉宗義：並不是説美國人低估了塔利班，而是他們高估了阿富汗政府。基於此前的接觸，美國人對塔利班的實力認識還是比較清楚的。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阿富汗政府和軍隊的戰鬥力這麼弱。在美國撤軍之後，阿富汗政府和阿富汗軍隊的士氣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

在拿下喀布爾，佔領和控制阿富汗的過程中，塔利班進行的不僅是軍事行動，他們打了一場非常漂亮的政治軍事仗。他們逐漸在政治和外交上佔據了優勢地位，而這個優勢地位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國給予的。因為通過多哈的談判，美國實際上承認了塔利班的合法地位，承認了阿富汗內部存在兩個政府。

BBC繪製的阿富汗塔利班結構圖，（漢化/ 觀察者網 劉騫）

觀察者網：如您所説，塔利班在佔領阿富汗的過程中，着意於為自己打造良好的形象。前幾天，塔利班頻繁表態，先是宣佈大赦前阿富汗政府的官員、投降士兵和警察，繼而承諾給予民眾更多的權力。給外界的感覺是，塔利班不像上一次掌權時那麼極端了。

現在關於塔利班的訊息非常繁雜，過去二十年，塔利班是否如一些評論所言經歷了“蜕變和自我提升”？一些觀察提到，塔利班逐步實現了在地化，也擁有了實際的執政經驗。目前能否看出塔利班實際的執政能力怎麼樣？

劉宗義：在過去二十年，阿富汗塔利班吸取了很多的教訓，特別是在政治和外交方面。

他們在這次奪權的過程當中，在政治上和外交上採取的策略，跟原來完全不一樣。他們在政治上，意在表現更加包容、減少殺戮的姿態。在外交上，努力和周邊的各個大國以及鄰國搞好關係，儘量爭取朋友，減少敵人，減少自己贏得政權的阻力。

他們在積極爭取的外部承認和支持，不光包括巴基斯坦、中國、俄羅斯、伊朗，還有中亞國家，也包括西方國家，比如説他們允許那些西方的外交使團以及西方人通過喀布爾機場安全撤出，這就是顯示出想和西方緩和關係的一個徵兆。

阿富汗黎明新聞台：阿塔領導人正在多哈討論政府組建事宜

當然，他們在軍事上也有了一些科學策略，首先把原來北方聯盟的根據地都拿下了，然後把所有重要的陸路關口給佔領了，形成了一種“甕中捉鱉”的態勢，很多地方都兵不血刃，勢如破竹，這對阿富汗政府打擊很大，造成了一種心理的緊張。所以，塔利班兵臨喀布爾城下三天就拿下喀布爾，這個速度確實是出人意料。

對於塔利班的治理能力，現在我們沒有充分的一手信息進行分析、判斷，還是要進一步觀察。塔利班目前做出的表態，能不能做到？他們能不能在政權上坐穩？這都是當前最大的問題。

這幾天就有消息稱，阿富汗的前副總統薩利赫和著名反塔人士馬蘇德的兒子跑到了潘傑希爾山谷，組建游擊隊，對抗塔利班。前總統卡爾扎伊和前總理希克馬蒂亞爾也準備率團前往多哈和塔利班談判。然後，巴基斯坦方面也邀請了原來北方聯盟的一個高級代表團到伊斯蘭堡跟塔利班進行談判，所以各方都在進行博弈中，現在我們不知道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阿姆魯拉·薩利赫（圖自帕傑瓦克通訊社）

觀察者網：現在各方都在討論阿富汗何去何從的問題，您覺得塔利班面臨的最直接的挑戰是什麼？

劉宗義：現在，塔利班在政治上釋放了要搞政治和解的信號，並且希望建立一個具有包容性的伊斯蘭政府。但是能否實現，目前還是未知數。因為能不能做到，不光是塔利班一方面的事情，還取決於各個政治勢力、各個民族、各個教派，能否通過談判實現自己的訴求。這對塔利班來説是目前最大的一個挑戰。

**如果不能實現這種訴求的話，極可能會進行武力抗爭。而如果進行武力抗爭的話，那麼外部勢力干涉的可能性就很大了，特別像印度、土耳其這類國家，他們肯定會積極支持他們原來設置的一些代理人，或者是重新扶持一些代理人，然後實現他們自己在阿富汗和中亞地區的戰略目標。**所以阿富汗現在確實是處在一個十字路口。

另外，阿富汗塔利班要贏得外界的支持和承認，特別是周邊國家支持，還有一些條件。比如，對中國來説，我們希望同阿富汗和平共處，我們也不會干涉阿富汗的內政，但是阿富汗不能讓“東突”分子利用阿富汗的土地，來對新疆形成威脅。也就是説，阿塔必須跟“東突”勢力進行切割。

1964年豎立的2號界碑矗立在瓦罕走廊的中阿國境線上。（圖自澎湃新聞）

此前，美國等西方國家曾刻意炒作“開放瓦罕走廊”、“中國出兵阿富汗”等議題。

塔利班的高層巴拉達爾來天津的時候，他有過承諾，不允許任何勢力利用阿富汗土地威脅中國。但關鍵是塔利班中央做出一個承諾，地方上的分支會不會遵守？這是一個問題。

因為塔利班不是一箇中央集權的、紀律性特別強的這麼一個政治團體。以往阿富汗塔利班高層的命令，各個地方分支不一定執行。所以對於塔利班來説，要實現許諾的政治目標的話，必須要把組織體系完善起來。對塔利班來説，這也是一個新挑戰。

觀察者網：此前，塔利班方面釋放了歡迎中國前來投資，並保證相關人員安全的消息。如果塔利班上台後能夠建立一個穩定的政府，對於中國而言，有哪些潛在的好處，又有哪些潛在的風險？

劉宗義：如果塔利班能夠把阿富汗的局勢穩定下來，首先要應對的挑戰是我剛才説的組織完善的問題，緊接下來就是經濟和民生問題。現在阿富汗的經濟沒有造血能力，但他又必須養活三千多萬人口。

過去幾十年的戰亂，留下了一個滿目瘡痍的阿富汗。而過去20年來美國控制下的阿富汗政府，在經濟方面並沒有取得多少進步。尤其農業基本處於荒廢狀態，阿富汗有1/3的糧食需要依靠進口，才能養活人民。而現在阿富汗農村大量的土地都用於種植鴉片和生產毒品，這個問題不解決，周邊國家是沒法接受的。

另一方面他還要發展工業，發展他的經濟，為此，阿富汗確實需要外界的援助。而在這方面我們中國能夠給他提供很大的幫助。因為我們在經濟發展、在減貧、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有非常豐富的經驗。這也是為什麼原來的卡爾扎伊和加尼政府都非常歡迎我們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的原因。

2021年7月進出口商品國別（地區）總值表（部分），圖自中國海關。

並且原先“一帶一路”的設計也考慮到，如果阿富汗局勢穩定的話，那麼中國的“一帶一路”就可以通中巴經濟走廊延伸到阿富汗，通過中亞，和“絲綢之路經濟帶”連接起來，並且從阿富汗通向伊朗，通向西亞。實際上，阿富汗是連接中國和中亞、南亞、西亞的十字路口，它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能夠實現這樣一種聯通，對於中阿而言是雙贏的局面。

阿富汗國家職業技術學院項目奠基儀式。（圖自人民網）

但中國不應急於到阿富汗去投資。潛在的問題是，我們目前還很難判斷阿富汗將來會秉持一種什麼樣的意識形態。雖然現在塔利班在內政外交上顯示出非常大的轉變，但是我認為它的基本意識形態沒有太大的變化。現在的姿態展示可能只是一種策略性的手段，他們奉行的那種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的思想可能沒有多大變化。

這就造成了一個情況：按照伊斯蘭教的教義來説，像“東突”這些恐怖分子，是他們同宗教的兄弟，它負有保護他們，給他們提供庇護所的這種義務。所以從這方面來説，我們可以要求阿富汗塔利班不支持“東突”，但是它仍然可能會容納“東突”分子。

他們最多可能會做到不允許“東突”在阿富汗的領土上從事反中國的行動，但是想讓他們把“東突”分子移交給中國，恐怕困難很大。這是2000年中國政府代表最早與阿富汗塔利班當時的領導人奧馬爾見面時，奧馬爾做出的承諾，現在的阿富汗塔利班領導人做出更進一步承諾的可能性不大。未來，這對中阿關係來説也可能是一個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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