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證香港電影從黃金年代到“吃老本”，紀錄片《龍虎武師》聚焦被忽視的替身羣體
【文/觀察者網 嚴珊珊】還記得前不久某古裝戲拍攝現場讓人揪心的一幕嗎？一名演員從馬背上硬生生地被扔到水泥地上，看着都疼。
但這樣的場景，對武行演員來説，並不陌生。在上世紀60-80年代的中國香港，甚至有人挑戰着“誰做誰死”的動作。
“大哥（洪金寶）喊cut，救人！是喊‘救人’，不是喊‘收工’。”錢嘉樂回憶道。
那一批中國功夫影人決心去吃最多的苦，受最重的傷，展現最好的動作，讓全世界看到最好的動作電影。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龍虎武師”。
8月28日，由劉德華題寫片名，集結洪金寶、袁和平、程小東、元華、甄子丹、錢嘉樂等香港電影最強武師陣容的電影紀錄片《龍虎武師》即將上映。
什麼是龍虎武師？
龍虎武師是香港功夫武俠片造就的特殊工種，是“一直被打敗，從未被打死”的一羣人。他們在電影裏作為主人公的陪襯或是替身出現，並親自上陣完成所有危險動作。
香港功夫武俠片發展的幾十年裏，衍生出了大大小小不少武術班底，成龍、洪金寶、袁和平、劉家良等武打明星和武術指導，在電影界立足後，慢慢拉入一些弟子入行，大家一起“揾食”。
大的成家班、洪家班、袁家班等，其掌門人都是北派出身，武打功底延承於舞台，善於腿功；劉家班則是南派出身，以拳法見長。
功夫電影最鼎盛的時候，大量寒門子弟投身武師行當，替身、特技、龍套，雖然辛苦，所得也頗為可觀。
據成都商報報道，“劉家班”成員熊欣欣回憶稱，他1987年去香港當武行，一個月收入可達8000多元，是之前他在內地做武術教練工資的150多倍，“當時一個月的收入相當於內地十來年的收入了”。
但隨高薪而來的危險，也是常人難以想象的。香港電影金像獎影后、當年劉家班的“班花”惠英紅回憶起動作戲拍攝現場仍心有餘悸， “所有的武師都會碰到傷痛的問題，畫面上一秒鐘，我們可能要拍十幾遍。功夫演員的成績都是用健康換來的。”
拍《八寶奇兵》（1989）時，演員被要求從十幾層高的樓往下繩降，惠英紅親自上陣。
電影《八寶奇兵》片段
惠英紅記得，那時保險公司不願給武師們投保，“因為我們做的都是高危的動作啊，保險公司認為我們不是長期的合作伙伴。後來才慢慢買得到，但是價格會特別高”。
那些年，龍虎武師就是用搏命精神贏得了世界的尊重，也拼出了香港動作片的黃金時代。
如今不少我們熟知的武打明星也是武行出身。
比如憑藉《一代宗師》中“馬三”一角獲得第33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獎的張晉，他曾是全國武術冠軍，退役後加入了袁和平的“袁家班”，從事武術指導和替身工作。
在焦恩俊版《小李飛刀》（1999）中，張晉就擔任過賈靜雯（飾孫小紅）的替身。
如今內地功夫片的代表吳京，也是從香港功夫片出道。他曾在接受採訪時回憶道，拍《功夫小子闖情關》（1996）和《太極宗師》（1997）時，張鑫炎導演讓他沒戲的時候就去幹羣眾演員和替身的活，因為“人家這個行業在為你服務”，“要感受他們在幹什麼，去理解他們”。
網上還流傳着一組照片，吳京2003年拍攝電視劇《倩女幽魂》時，飾演諸葛流雲的他，似乎客串了劇中搭檔燕紅葉（宣萱 飾）的武替。
吳京至今還記得，老一輩的片場規矩是，即使是男主角，收了工，除了拿自己的包之外，還要主動幫劇組拎個東西，“哪怕你幫攝影組拿個三角板，順手拎個箱子”，這是對幕後工作者的尊重。
“張鑫炎導演是教我怎麼做人，做一個尊重電影的演員，尊重自己職業道德的演員。袁和平導演是教我如何去尊重自己的職業和專業，拍《太極宗師》，20集，我們拍了五個半月，現在是50集拍兩個月，這種態度還有嗎？”吳京感慨道。
香港功夫片從黃金年代到“吃老本”
上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香港的動作片有最好的創意、最頂峯的難度動作，洪金寶回憶道：“那個時代，武行是最蓬勃的時候，我們是在真正的本事上見功夫。”
當時國外電影人去探班，會對香港武行説：“這樣你們也敢做嗎？這個動作誰做誰死啊。”
“特技人從來不會説不行。”武術指導、演員熊欣欣的話展現出了那個年代武行人“拿命拼”的精神。
幾代動作特技演員就靠這樣硬碰硬，一拳一腳將中國電影打到好萊塢。但他們中的很多人，都默默無聞。
8月7日，成龍在微博悼念兩位近期先後離世的成家班成員，一位是成家班第二代成員楊升，另一位是成家班第四代成員布蘭德利（Bradley James Allan）。他們的名字大家並不熟悉，但他們貢獻過的特技場面，卻是經典。
楊升1984年加入成家班，拍攝《警察故事》時，他作為林青霞的替身，要從30米高的樓頂跳進1.3米深的水池中，樓與水池之間還相距15米。
“（楊升）在《警察故事》裏有非常驚險的動作演出，讓那時的我見識到了內地動作電影人的能力和膽識，與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日子，就像還在眼前。”成龍感嘆。
布蘭德利則是1996年作為影迷去探班《一個好人》時見到了成龍，因為熱愛中國功夫，加上勤學苦練，布蘭德利成為武行，後來加入成家班，和成龍一起主演了《玻璃樽》，近年更是成為了好萊塢炙手可熱的動作指導，《王牌特工》《神奇女俠》片場都有他的身影。
“幾天之內，成家班痛失兩個親人，我的心情難以形容，除了懷念兄弟，我只能跟自己説，要堅持把動作電影周辦下去，把中國動作特技人工作委員會辦下去，為更多的動作電影人爭取展示他們作品和能力的空間，也為更多基層的特技人爭取基本的保障和尊重。這是我到了這個人生階段，有能力做，應該做，也必須做的。”成龍寫道。
香港功夫片的困境，香港電影人都看在眼裏。
前不久，謝霆鋒接受採訪時就表示：“動作導演們一直只有那幾個，這不是一個健康的循環，這是一個吃老本的現象。”
談及香港娛樂圈青黃不接的原因，謝霆鋒直言，是因為“我們不願意投放時間跟金錢”，香港只看“短線”，新人沒有機會去做一些讓所有人都記得的作品，到了拍動作片，還是要找老一輩導演，沒有別的選擇，這對產業來説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動作導演斷代，打星也在斷代，這背後，還有題材不再抓人、電影工業技術升級的原因。
2019年，第五屆成龍國際動作電影周閉幕式上，曾靠實拍、真打登上巔峯的成龍表示，隨着電影工業的發展，現在的電腦特效可以讓動作演員“活輕”不少。
如今，一個人在東邊打四招出來，旁邊一人接四招，電腦一合成，對打就有了，不再像上世紀80年代一樣，揮刀要幾乎從真人身上削過去。“以前的動作一定是要由真人來完成，現在很多的動作都是用電腦，幾乎什麼都可以做到，電腦虛構出的CG人物也能做出非常漂亮的動作，甚至比我們的真動作還厲害。”成龍坦言。
可以説，功夫影人見證過“喋血油尖旺，對抗好萊塢”的熱血歷史，也面臨着如今的困境，紀錄片《龍虎武師》就首次全方位地展現了香港龍虎武師60餘年的風雲變幻。
該片導演、香港電影研究者、資深電影製作人魏君子歷經三載，訪問及拍攝了近百位武行前輩與入行新人，梳理了浩如煙海的影像資料。
紀錄片集合了洪金寶、袁和平、程小東、元華、甄子丹等動作巨星及著名武指，他們講述了從古裝武俠到時裝動作的輝煌年代；又通過徐克、劉偉強、吳思遠等著名導演的視角，展現了香港功夫片從黃金年代到一度沒落以來龍虎武師的多元風貌。
正如徐克導演所説：“他們以前做的事情，往後也沒有人會做得到。”
此外，錢嘉樂、李忠志、谷軒昭等中生代武指則從近年香港與內地環境出發，分享從業經驗。
其他如火星、劉允、小侯、黎強權、鍾發等前輩武師，這次也悉數登場，揭開了另一段“熱血江湖英雄輩出”的銀幕歷程。
日前，紀錄片《龍虎武師》宣佈定檔8月28日，在18日釋出的海報中，傷痕累累的背影上每一處傷痕都對應着一部經典動作片，“龍虎武師”的片名，則由劉德華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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