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方翻譯:為什麼美國總是扶植腐敗政權?《經濟學人》的解釋太讓我失望了
【文/ 觀察者網 觀方翻譯】
大家好,我是經常拒絕翻譯的觀察者網翻譯。
這次美國撤出阿富汗,西方媒體的評論文章鋪天蓋地,我就更可以挑三揀四了。
比如《經濟學人》的一篇文章《為什麼美國“樂此不疲”地扶植腐敗的附庸政權(Why America keeps building corrupt client states)——在阿富汗的失敗表明美國並沒有吸取越戰的教訓》就被我“拒”了。

其實,這篇文章本來挺吸引我的,“美國總是扶植腐敗政權”這題目我們中國人熟啊。
當年的國民黨政府,雖然不能説是靠美國扶植起家的,但美國確實長期支持。至於國民黨腐敗到什麼程度,這篇小文章肯定是寫不下了,反正連美國人都看不下去。
杜魯門在自傳中憤怒地説:“國民黨都是腐敗分子, 都應該進監獄”,“他們從我們數十億美元的援助中偷走了7.5億。”
而中國周邊的韓國李承晚政府、南越吳庭豔政府,那可是貨真價實,由美國扶植起來的傀儡政權。它們同樣腐敗透頂,弄得民怨沸騰。
在拉美、非洲、中東的第三世界國家,比如海地、尼加拉瓜、利比里亞、剛果、伊拉克等,美國也往往和腐敗分子為伍。當政者最終或死或逃、政權土崩瓦解、美國訕訕退場,是常見的結局。
總之美國政府看人真的是很有水平,對腐敗分子一找一個準。大牌雜誌《經濟學人》也來探討這麼有趣的問題,完完全全吊起了我的胃口。
《經濟學人》的文章將美國在阿富汗及越南的鎩羽歸結於扶植政府的腐敗無能:賣官鬻爵(local officials often buy their posts)、任人唯親(patronage networks)、貪污兵餉(commanders could steal their salaries)、軍政沆瀣……
文章的觀點應和了目前美國相當一部分人的思路——“強大、富有且自由”的美國又一次被腐朽無能的“豬隊友”拖累了——然而,説了一通現象,標題裏的“為什麼”,感覺基本沒碰啊。
文章最後幾段才點題,認為美國在阿重蹈覆轍的原因是:
首先,學者們都認為“腐敗”是一種治理形式,靠親友關係來治理,就像福山説的前現代國家的情況,人家就是這麼過的。
其次,干涉是軍隊主導的,軍方傾向於樂觀的報告和短期思維模式。軍官們把精力放在如何在9個月輪換期內積極作為,但這不適合用來處理腐敗問題。
最後,負責援助的機構,衡量成績的標準,就是花了多少錢,因此給予的援助過於慷慨,導致窮國熱錢遍地,通脹嚴重,即使誠實的公務員,為了維持生計,也不得不要點好處費。
我對《經濟學人》這篇文章,那是大寫的服氣。原來美國頻頻跌入同一條河流,基本就是這些“技術性問題”導致的。
政治學者的思路、軍官們的習慣、援助機構的標準,上次沒解決,這次沒解決,只要再來點“技術性調整”,下次肯定可以解決。

但在我看來,這些“被腐敗蝕空”(hollowed out by corruption)的政權非但不是美國被迫背鍋的惡因,卻恰恰是由美國親手種下的惡果:
1. 推行的美國式民主和價值觀自帶腐敗“基因”
20年前,美軍踏入阿富汗時,時任美國總統小布什奉行的是所謂“民主和平論”,在他看來,“在中東地區,只要仍然存在暴政、壓迫和怨恨,就將繼續產生威脅美國及其盟友安全的個人、組織和行為”,而根除這些恐怖源頭的靈丹妙藥就是美式民主。
這當然不可能成立,美國自己國內就充滿着壓迫、怨恨,美式民主一點用都沒有,只會加劇撕裂,製造對立。一個國家“民主化”後一盤散沙,確實無法再以國家力量威脅美國,但恐怖主義發展、生存的空間反而可能更多。
就腐敗問題來説,美式民主的“政治獻金”“旋轉門”,以及選舉後的“按功論賞”,在大部分痛恨腐敗的中國老百姓看來,妥妥就是“腐敗”。
美軍也是腐敗的“一把好手”。問問五角大樓,那些奇貴無比的廁紙、杯子,都是怎麼採購的?
種種交易、回扣,與《經濟學人》借福山之口講的所謂“前現代國家”,也沒有多少本質區別。最大的不同點可能在於,美國有所謂的“法治”,因此只要發生在法律框架內,不管多麼不合理,都是“合法”的。
2. 美國干預缺乏合法性,談何法治?
美式法治也許可以遏制那些無比猖獗的全局性腐敗,或將其變為公眾可以容忍的全局性腐敗。但這套機制,不是短時間能建起來的,倉促推行,註定水土不服。
當地原有的政治秩序之所以能夠延續,正是因為“它們是當地生存和發展的經驗積累”,才能有效地維繫政治和社會秩序等方方面面,但美國完全不顧及這些國家賴以生存、延續和發展的獨特歷史、文化和特徵,一味照搬美國模式,導致了政治、經濟、社會等層面整體的崩潰。
所謂的“前現代國家”其實也有自己的行事規則,但美國入侵後,舊體系受衝擊,新體系又建不起來,權錢交易等腐敗的程度,比過去還嚴重也就不奇怪了。
而且,美國的行徑也無助於在當地建立對法治的信任。美軍在海外一向亂來,犯了事也經常只是在軍事法庭上從輕發落,幾乎不會在派駐國接受當地法律的制裁。
在打擊恐怖主義的過程中,美軍更是屢屢踐踏法律、條約。作家艾哈邁德·拉希德在他的《陷入混亂》(descent into chaos)一書中這樣評價美國虐囚事件:“對於美國和人類來説都是一次倒退,對美國及他的盟友,並對整個國際體系造成了永久的損害……在美國對虐俘、設立秘密監獄等行為的縱容作出的榜樣下,這些國家通往民主和抵抗極端主義的努力倒退了幾十年。”
只要美國需要,人權、法治都是可以扔到九霄雲外的。誰還會懼怕法律的制約?
在現實中,阿富汗的法治建設也未得到足夠的支持。2002年4月的G8會議決定對阿富汗的戰後重建進行援助,SSR(Security Sector Reform)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項目。根據該項目,阿富汗每年將得到數十億美元國際援助,以用於軍事、警察、司法、禁毒等體制的改革和重建。
但這些年來,SSR項目預算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撥給了軍事和警察的改革,司法改革得到的撥款僅佔預算總額的百分之二到百分之四。
3. 追求美國利益最大化,能吸引到什麼人?
《經濟學人》文章把美國稱為世界上最理想主義的國度之一(“among the world’s most idealistic nations”)。不可否認,美國有些人確實是抱着善意宣揚美式“民主”的,也有真心認為“自由”壓倒一切的。這樣的個人固然偏狹,被“救世主”情結衝昏頭腦,以一種“爹為你好”的心態看待世界,但也許還可以説是“好心辦壞事”。
不過,這種現象基本停留在個體層面,到國家的政策上,美國則是高度追求利益最大化。
獨裁政權也好、家族式壟斷也罷,只要對美國俯首貼耳,乖乖做好美國的傀儡和利益代理人,非但不會遭到美國的制裁,反而能坐擁保護傘和大把美援。甚至對美國而言,獨裁政權反而是更容易把控的對象,因為獨裁者們通常會為了維護自己和統治集團的利益無限依賴美國的撐腰。
而一旦獨裁者激起的民怨過大,難以維持,美國會果斷拋棄。美國通過《美國對華關係白皮書》放棄了蔣介石政府;通過策劃政變除掉了南越的吳庭豔政府;通過狼狽撤軍拋棄了阿富汗的加尼政府。
當他們與美國的利益相沖突時,美國還可能揮起民主的大棒,轉臉清算他們的獨裁惡行,並醖釀扶植下一個傀儡。
有時,某些決策者甚至只是追求軍工、石油等少數集團的利益,連美國的長遠利益都不顧了。《經濟學人》認為美國大撒幣是在阿富汗犯下的錯誤之一,但不撒幣,又怎麼能方便創造讓國內利益集團謀利的機會呢?
2019年12月9日,美國《華盛頓郵報》披露了關於阿富汗戰爭的2000頁機密文件,這些文件是從2004年到2018年美國政府就阿富汗戰爭對600多位內部人士做的採訪記錄。

文件披露了在這場沒有勝算的漫漫戰爭泥沼中,真正的受益者:
一是美國國內軍火商。而且這些軍火商跟政府、五角大樓都有密切來往,關係盤根錯節,進一步推動着戰爭的勉力維持;
二是美國的軍事承包商。為美軍提供物資保障、運輸、諮詢的承包商們,同樣從鉅額軍費中分得一杯羹,承包商再以“政治獻金”的方式,將好處反饋給美國軍方和政界的高層們。
對於美國而言,那些國家只是自己的原材料提供地、資源掠奪地、軍事訓練地、地緣政治優勢地等等,當地人也不傻,這些“本心”是藏不住的。那麼你吸引來的人,會是無私奉獻、任勞任怨、兩袖清風、為人民服務的人嗎?
傀儡政權裏的人,基層公務員往往也就是餬口飯吃,混混日子,按《經濟學人》的説法,通脹壓力下維持生存也算“情有可原”。有些頭面人物則是為自己的族羣在“新政府”裏找點話語權,求個太平。這兩類人,無論他自己是“人微言輕”還是“德高望重”,對於別人的腐敗當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次一點的,同流合污,謀點小利;而真正的“積極分子”,投靠的理由恐怕只是在國內大量斂財,最大限度地填飽自己和親信裙帶們的肚皮,並反過來拿着美國的援助,向美國部分集團瘋狂輸送利益。
甘當傀儡的買辦政府,國家利益和民眾福祉僅僅是他們斂財的墊腳石:解放戰爭時期,國統區經濟秩序崩壞、通貨膨脹驚人、民不聊生,而大量的美國援助還是進了四大家族的私人口袋;海地民眾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杜瓦利埃父子卻揮金如土、紙醉金迷;阿富汗戰火連天、民眾整日擔驚受怕,加尼前總統的兒女卻在英美過着無憂無慮、富足體面的生活。
傀儡政權裏相當多的中上層人士,恐怕都抱着“撈一票就跑”“能撈多少撈多少”的想法,“嘴上都是主義,心裏全是生意”,必然導致腐敗肆虐、戰鬥意志低迷、戰力低下,即使拿着大把美元、操着大量美式裝備,也不過是擔任了對手的運輸隊,這也解釋了國民黨的兵敗如山倒,與交相呼應的西貢時刻和喀布爾時刻。

《經濟學人》的文章在末尾寫道:
“美國……未來很可能還要去拯救更多的受苦的國家。如果美國沒有吸取之前的教訓,還認識不到依靠美元無法建立起一個真正的政府,那就很容易重蹈覆轍。”
這也多少解釋了為什麼雖然美國一直自認為在反思,卻還是頻頻跌入同一條河流,甚至跌得越來越狼狽。
《經濟學人》所謂的教訓中,仍充斥着救世主式的霸權邏輯(最富有和充滿理想主義的國度、拯救受苦國家),仍然侷限於細枝末節的“技術性”分析。
遇到挫折,各種層面的分析當然都是需要的,但那些無法通過技術性調整解決的問題根源,《經濟學人》避而不談,隔靴搔癢,又是為什麼呢?到底是不明白,還是不願説、不敢寫呢?
反正,下一次踩坑的還是美國,又不會是《經濟學人》。到時候無非再寫點文章吐槽一下,賺點吆喝,這大概也是《經濟學人》的利益最大化吧。
(執筆/ 張依 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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