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中民:阿富汗新政府成立,塔利班難受的日子剛剛開始?
【採訪/觀察者網 劉惠】
國際社會對阿富汗新政府的評價
觀察者網: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如何評價塔利班新政府及其人事架構?
劉中民:阿富汗塔利班原定9月3日號宣佈新政府,後來推遲了計劃。從9月7日公佈的情況來看,和之前透露的消息差不多,塔利班最高領導人阿洪扎達以“埃米爾”的身份領導國家,穆罕默德·哈桑任代理總理,巴拉達爾擔任副總理,穆罕默德·雅各布任代理國防部長,哈卡尼擔任代理內政部長等等。
從人事架構來説,像內政部、國防部和外交部這些實質性的部門都是塔利班自己的人來主導,另外其他一些非重要的部門肯定也要吸收一些其他來源的人。人事架構實質上由塔利班主導,在形式上體現包容性,塔利班不斷強調將在阿富汗建立開放包容的伊斯蘭政府,強調塔利班與非塔利班人士共同組成新的政府。

當地時間9月7日,阿富汗塔利班宣佈組建新政府
那麼非塔利班人士究竟是哪些人士?我想恐怕是這樣一些,一個是前政府的官員,比如最近比較活躍的原阿富汗總統卡爾扎伊,卡爾扎伊在國內外還是有相當的影響,尤其跟西方打交道比較有經驗。
還有上一任政府裏邊的二把手,民族和諧委員會主席阿卜杜拉,他來自阿富汗第二大民族塔吉克族,這方面也是體現普什圖族、塔吉克族、烏茲別克族、哈扎拉族的平衡。在非塔利班層面,前政府官員、民族人士、世俗化的人員都是值得關注的。
婦女問題會不會在人事架構裏邊有體現,目前還不得知,按説要體現政府的開放性、包容性和温和性,應該需要婦女人士來體現,整體架構基本可能是這樣一個情況。
現在讓人感到困惑的是,塔利班主導建立的阿富汗政權,究竟是採取什麼政體?從新聞發言人對外發布的一些信息可以看出,塔利班強調不存在重新建國的問題,因為1996年到2001年已經建立了伊斯蘭酋長國,現在它只是復國,但是從剛才我們分析的那些信息來看,又不像是酋長制,是否會走向共和色彩的政體,還需要繼續關注。
總理更像是共和體制裏國家領導人的稱謂,在共和制裏,國家領導人顯然是應該通過選舉來產生。但讓外界感到困惑的是,它發佈的信息是有共和制的色彩,但又不斷強調自己實行伊斯蘭酋長國,如果不斷強調跟過去歷史延續的話,那它要更加強調伊斯蘭酋長國的一面,但如果要被外界接受,體現包容的一面,那又需要建立伊斯蘭共和制。
現在阿富汗所傳遞出的信息比較模糊,之後塔利班究竟會設立一個什麼樣的政體?現在還不明朗。
觀察者網:現在塔利班執政的基礎如何?在阿富汗國內可能面臨哪些問題?外界對塔利班的承諾都保持懷疑態度,國際社會對新政府的評價如何?
劉中民:國際對塔利班評價實際上也比較分裂,大致上是兩個方面,具體的表態可能多種多樣,但基本上是兩種傾向。
一種傾向就是否定的立場和悲觀的態度,他們仍然從塔利班過去所具有的極端組織的身份,以及跟恐怖組織、極端組織的關聯,以及它在1996年到2001年從政期間所留下的具有極端主義色彩的畸形政治體制和政治實踐,包括它暴力的一面,從一個極端保守、落後、封閉、暴力的角度來看待塔利班,認為阿富汗未來沒有希望,阿富汗社會會發生倒退,阿富汗還會陷入塔利班與其他武裝力量的對抗當中。
塔利班很難和自己的過去進行切割,再加上塔利班是否能完成從極端向温和的轉型,從過去的一個軍事組織到國家執政者的轉型,從過去國際社會不認可的非法組織,到國際社會所承認的能夠代表阿富汗執政者身份的轉變,悲觀論調認為塔利班很難完成這些使命。
另外一種論調相對樂觀一點,這種樂觀我覺得也是一種相對謹慎的樂觀,認為塔利班正在發生積極的變化,這是阿富汗無法規避的現實選擇。
當然,國際社會對塔利班的認知也與做出評價的主體的身份有很大關係,比如,西方和美國本身是阿富汗陷入這樣局面的當事者,西方仍然要制裁塔利班,尤其是美國和北約盟國,他們在阿富汗陷入了一種失敗,撤走又非常狼狽,自然就對塔利班不看好,輿論上負面評價比較多。
另外有一些國家,某種程度上對塔利班予以支持,甚至想未來對阿富汗施加影響,比如土耳其就比較高調進行支持,海灣國家像阿聯酋、卡塔爾、沙特、巴基斯坦都比較看好塔利班,尤其是1996年到2001年,沙特、阿聯酋和巴基斯坦是僅有的三個和當時的塔利班政權建交的國家,所以,一些伊斯蘭世界,阿富汗周邊的國家對它予以承認和支持。
像土耳其這種想謀求在伊斯蘭世界發揮更大作用的國家,對未來阿富汗的想法也比較多。
阿富汗周邊的一些利益相關國家,表態是體現出了一個平衡性,比如中國和俄羅斯還有一些中亞國家,既認可塔利班已經是阿富汗政治進程主導者的角色,但同時也對塔利班有一些鞭策和警示。
比如,中國對塔利班提出,希望阿富汗能夠建立包容政府,實行穩健的內外政策,能夠跟極端組織和恐怖組織做徹底的切割。某種程度上既認可了目前現實,實際上也對它有要求在裏面,俄羅斯跟東亞國家也是如此。
觀察者網:這讓我想起了聯合國安理會通過阿富汗問題決議草案,中國和俄羅斯投了棄權票,這可能反映了中俄的一些態度。
劉中民:聯合國安理會通過的決議案是13票同意,兩票棄權是中國和俄羅斯。從表面看,阿富汗問題決議草案的內容就是重申打擊恐怖主義,阿富汗不得利用自身領土讓恐怖組織攻擊其他國家,阿富汗不得庇護和訓練恐怖分子,這些內容強調的是反恐的一面。
另外,阿富汗要為國際人道主義救援提供方便,使人道主義救援不受阻礙地進入到阿富汗,同時提出人權問題,強調阿富汗要保護婦女兒童和少數民族的權益。第四個內容強調外國人員以及從阿富汗撤離的人,政府要為外國公民和想離開的阿富汗人提供方便。
這樣的內容無可厚非,但是要考慮到阿富汗問題造成目前這樣一種困境的根源在哪?顯然剛通過的阿富汗問題決議案非常隨意,沒有講阿富汗問題的根源在哪,迴避了目前阿富汗問題的根源和責任。
阿富汗為什麼需要反恐和人道主義救援,這些問題產生的根源,決議案隻字未提,實際上美國跟西方應該在阿富汗問題上承擔責任。無論是反恐問題、人道主義問題,還是人權問題,這跟美國和北約佔領喀布爾,對阿富汗改造的失敗有關係,不能草草地用這樣一個決議,對歷史不進行任何追溯和評價。
這20年裏,阿富汗人民所承擔的沉重代價,阿富汗人民付出了幾萬人的生命,包括阿富汗恐怖組織從過去的個位數,變成了今天的20多個,美軍和北約軍隊虐殺平民,這些問題都應該在決議案裏去討論。顯然,現在的決議案相對是空洞的,沒有全面系統的梳理、追溯阿富汗問題的根源,理清阿富汗問題的責任。
中國和俄羅斯為什麼投了棄權票,裏面也暗含了對阿富汗可能進行制裁的潛台詞,塔利班如果不能保證人道主義救援、人權,那麼可能會開啓制裁,目前阿富汗的混亂局面外是美國造成的,這個決議案時機是不成熟的。
美國剛抬屁股走人,就搞出這樣一個東西來,一方面想顯示美國仍然在反恐、人道主義救援、人權方面予以關切,另一方面為自己倉皇而逃、狼狽離開阿富汗挽回一些顏面。這個決議案在內容系統性、時機方面都存在問題,因此中俄投了棄權票。
塔利班面臨的國際壓力和執政考驗
觀察者網: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説,將西方模式強加於阿富汗是一個巨大錯誤,您也曾説過阿富汗是一個“制度墳場”,現在塔利班成立伊斯蘭酋長國,在伊斯蘭教法治國的背景下,阿富汗的婦女、人權、民族問題可以怎麼處理?
**劉中民:**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阿富汗在君主制下搞世俗主義,學習西方,之後就陷入了美蘇的爭奪,先後經歷了蘇聯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塔利班1996年到2001年的極端伊斯蘭制度,2001年美國推翻塔利班政權後實行的西方民主制度,更是遭到了徹底的失敗。
現在塔利班重申要復國,也就是伊斯蘭酋長國,基於它過去的種種歷史污點,如果還那樣做的話,肯定是無法執掌阿富汗的政權,也無法完成治理阿富汗的任務,無法在國際社會上代表阿富汗,所以才提出要建立開放包容的政府,要温和化。
我覺得婦女、人權、民族問題是一個表面問題,本質上還是國家的制度、意識形態、政治體制怎麼做出安排,包括我們前面也説到,在意識形態上,過去的伊斯蘭主義,也就是西方所謂的原教旨主義和實現温和包容開放,這兩者平衡點在哪裏?既體現伊斯蘭主義,又體現温和開放包容,對塔利班是一大挑戰。

實拍阿富汗首都喀布爾難民營地。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前面我們也説了,塔利班對外釋放的信息也比較混亂,一方面説阿洪扎達是最高領導人,下面有個總統,好像是能夠體現開放包容的共和體制,但同時不斷強調不會搞西式的民主、婦女權利,而是在伊斯蘭教法的框架內來賦予婦女權利。
我覺得外界對塔利班理解起來也比較困難,塔利班內部需要磨合,他們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搞極端主義色彩的統治,又要保留住伊斯蘭主義的底線。
塔利班在最近的政策宣誓裏多次強調要實行伊斯蘭統治,不會採納西方的民主,強調在伊斯蘭法的框架內賦予婦女的權利,基本上都是堅持伊斯蘭主義核心意識形態的體系。
伊斯蘭主義作為一個意識形態,尤其是反對世俗化的國家政權,反對西方化的生活方式,從這方面來看,我想塔利班的底線可能還要堅持,但也會做出適度的改變。
第二點,它走向温和化,放棄過去的伊斯蘭主義裏面更加極端保守的派別。在伊斯蘭主義裏邊有温和派,有極端派,過去塔利班就是走向了極端派,比如炸燬巴米揚大佛,跟恐怖組織同流合污,袒護基地組織,實行殘酷的伊斯蘭刑法,頻繁發動具有恐怖主義色彩的暴力襲擊,這些都是極端主義的一面。塔利班可能能夠放棄這些,這也是它所説的要走向温和化。
未來我覺得塔利班不會再次走向過去的極端程度,它不斷地強調温和、包容、寬恕、赦免,包括對前政府人員的赦免,從過去的普什圖部族主義和伊斯蘭主義到這些年也在發展的民族關係,組織裏也在吸納其他民族。從教派上來説,哈扎拉是什葉派,塔利班也更加包容,所以説塔利班更多地放棄了過去的極端做法。
我們看到塔利班回到喀布爾以後,侵害婦女權利、清算前政府官員、用殘忍手段殺害世俗化人士的事件時有發生,實際也表現出塔利班內部仍有分歧,主流的塔利班可能是強調温和的一面,但仍然有一些極端保守的,所以説塔利班很大程度上有可能放棄極端主義,但這個過程中仍然會有一些分歧體現出來。
我覺得理解婦女人權民族問題,應該在我們剛才説的這兩個塔利班所面臨的困境下去理解問題,需要一個辯證的理解,現在輿論界存在的怪圈是認為伊斯蘭好像就是反民主的,實際上這是不對的。
在真正的伊斯蘭價值觀裏面,儘管婦女、民主問題有相對保守的一面,但伊斯蘭的核心價值觀也是講平等的,人人在真主面前的平等。
伊朗搞的總統選舉,他們認為這就是伊斯蘭民主,現在外界需要改變一種視角,大家基本上都是拿西方的民主作為衡量標準,但在伊斯蘭世界,尤其是阿富汗這樣一個前現代性、部落比較發達、伊斯蘭教相對保守的社會,看待這些問題可能需要做辯證的理解。
1996年到2001年,塔利班所表現出的那些對待婦女、人權方面的一些劣跡,實際上並不是真正的伊斯蘭價值觀,而是伊斯蘭極端主義借鑑了歷史上一些極端教派的做法,並不能代表全部的伊斯蘭。看待這個問題,我們既要看到塔利班存在的問題,也要看到塔利班是不是在伊斯蘭框架內來解決婦女人權民主問題的,不能用西方的標準去執行。
美國的失敗也在於此,西方那一套做法拿到阿富汗是行不通的,所以我的看法是,塔利班在處理婦女人權問題上,可能要做一種主觀的改進,這種主觀的改進能不能達到國際社會所期待的標準,在這個過程中是不是仍然有一些極端的做法出現?這是要兩面去看的。
恐怕塔利班既會在婦女、人權、民主等方面進行自己的努力,但只是按照伊斯蘭框架下的理解,我一再強調它可能改變放棄極端主義的一面,而不是説放棄伊斯蘭傳統價值。
觀察者網:前段時間,七國峯會開會討論阿富汗局勢,英國揚言要推動制裁塔利班,國際貨幣組織和國際銀行都凍結了阿富汗前政府的資金,塔利班可能面臨哪些挑戰?
劉中民:這個問題實際關係到塔利班與西方關係的建構,以及未來怎麼塑造關係的問題。西方的角度上來説,他們從骨子裏既無法認可和接受塔利班的價值觀念,也很難認可塔利班,不管塔利班怎麼講温和開放包容,塔利班未來所建立的這種政治制度和政治體制都不是西方所認可的。
塔利班對西方而言仍然是一個異類,既是價值觀層面的異類,也是制度和政權層面的異類,更有可能是西方的一個現實威脅。
這裏面我想稍微多説一點,我們的國際體系是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從1648年到現在已經三個世紀多了。1648年歐洲三十年戰爭,一個顯著結果就是塑造了歐洲的國際體系,這個國際體系又隨着西方的主導地位推向了世界。
我們對於今天的國際體系好像都不去思考,已經習以為常。國際體系在本質上就是一個世俗主義的國際體系,最能體現國際體系的一個機構是聯合國,聯合國就是一個民族國家,聯合國的名稱就是United Nations,是由民族國家構成的。
西方資產階級革命以來所建立的政治結構,基本上都是民族國家、世俗國家、民主國家,不是宗教國家,簡單講這是西方國際體系裏價值觀的核心。
我們來看塔利班,它成立伊斯蘭酋長國,顯然不是民族國家,還要堅持伊斯蘭主義的價值觀,顯然不是世俗國家,這樣一個國家作為異類出現在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裏,遭到了西方的一致反對。這也能解釋,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建立了伊朗伊斯蘭共和國,西方也反對的原因。
今天,伊斯蘭體系下的國家觀又出現了新的政治實體。近代哈里發國家沒了以後,伊斯蘭世界也都是民族國家了,比如阿拉伯國家和伊朗、土耳其,他們都是聯合國的成員,基本上都是民族國家和世俗國家。
從上個世紀70年代的伊斯蘭復興運動以來,伊斯蘭原教旨主義他們的目標就是要推翻世俗國家,西方對伊斯蘭共和國和伊斯蘭酋長國的態度,反映了一個價值觀層面的衝突,反映了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如何對待伊朗伊斯蘭共和國乃至塔利班要建立的伊斯蘭酋長國,從價值觀層面講,西方接受他們是非常困難的。
從現實層面看,能不能認可塔利班作為一個主權國家的代表來治理阿富汗國家,無論是英國的態度,西方七國的態度,還是目前美國的態度,在現實上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現實,恐怕還想對塔利班影響施加影響,使得阿富汗起碼是符合西方能接受的方式。
過去的政治改造和軍事打壓都失敗了,現在謀求以經濟制裁的方式給塔利班制定標準,甚至在阿富汗出現問題的時候,甚至美國和西方對阿富汗進行有限軍事打擊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西方跟塔利班在價值觀念層面的衝突,在現實層面反映了西方對接受塔利班代表阿富汗政權還是有深刻的不信任,仍然要靠制裁、政治規制、外交管控來對塔利班和阿富汗施加影響。
塔利班的經濟治理能力考驗
觀察者網:目前阿富汗糧食勉強能撐到9月,可能出現糧食危機。之前,阿富汗75%民事預算來源於外國增款,現在這些外部金融援助都沒有了。很多電視台、娛樂中心倒閉,阿富汗失業率劇增。基於阿富汗的地理條件和資源,塔利班如何進行國內資源整合和經濟生產展開?
**劉中民:**現在,塔利班難受的日子剛剛開始,之前我們看到塔利班摧枯拉朽、攻城略地,短短10來天就佔領了阿富汗幾乎所有的省會城市,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佔領了喀布爾。現在問題來了,在經濟治理上我們沒有辦法苛求塔利班。阿富汗經濟凋敝,失業率、貧困率居高不下,美國撤走以後,大概有1000萬人面臨糧食危機,西方走後援助又在減少。
表面上是考驗塔利班保障民生的能力,長期考驗的是塔利班的經濟治理能力。之前,塔利班在農村統治基本上是靠毒品收入、收保護費、徵收一些地方税,一年大概有十五億美元的收入,基本上能夠支撐軍事開銷和地方有限治理的需要。現在發生了身份的轉變,從過去的反叛組織和農村局部治理者變成了阿富汗將近4000來萬人的統治者,儘管有幾百萬難民跑出去了,那留下的還有3000萬人口。這個問題我覺得不僅僅是塔利班的問題,而是阿富汗前政府和美國撤軍留下的塔利班必須面對的一個問題,即使短期內解決不好,塔利班也只是責任方之一。
阿富汗多年來這麼亂這麼窮,跟塔利班有一定關係,但主要責任不是塔利班,我們首先應該從責任認定理清楚。阿富汗問題確實很嚴峻,但不能因為這些問題解決不好,就把塔利班一棒子打死,讓塔利班必須治理好也不現實,實話説,阿富汗這種國家短期內神仙也治不好。
從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到現在42年來留下的惡果,包括美國在阿富汗二十年花了2.3萬億美元,在美國布朗大學的統計中,美國這2.3萬億基本上全部用於自己和北約的軍事投入以及阿富汗安全部隊的建設,真正用於發展援助的只有39億美元。如果這2.3萬億美元更多地用到民生方面,阿富汗不會是今天這個狀況。從這兩個數字我們也可以看出,美國在阿富汗失敗的根源。但是塔利班沒辦法,既然下一步要成為一個國家治理者,就要來接這個盤。
在這種情況下,塔利班如何開展經濟治理?我想塔利班也有一些選擇,恐怕還是要建立一個“專家治國”隊伍,完全靠他們之前躲在深山老林裏打游擊的經驗是不行的,治理國家恐怕還要吸收前政府的一些官員。塔利班跟卡塔爾的關係也比較密切,吸收來自國內外的專家組成隊伍來治理阿富汗,吸收在經濟社會方面的人才,這恐怕是未來的一個任務。
第二點,塔利班還是要通過自身的改造來爭取更多的國際援助,現在國際援助為什麼少了?我們前面討論了,西方從骨子裏面是看不起它的,肯定不願意給援助,但可以多做一些爭取援助,當然這也是很嚴峻的挑戰。
伊斯蘭國家裏,從沙特、阿聯酋、卡塔爾、土耳其這些國家可能能要來錢,但是這裏面又面臨“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問題,就是説既要爭取援助,又要避免受控於人,這也是一個挑戰。所以爭取國援助可能需要多元化,包括向一些新興國家、聯合國的機構爭取國際援助等都是要做的。
第三個,塔利班要對阿富汗“摸清家底”,阿富汗藴藏着礦產資源,尤其銅礦,怎麼有序地開發,包括過去中國在阿富汗安全形勢可行的時候,也曾經進入阿富汗進行銅礦的開發,之後如果有保障的話,阿富汗跟中國的“一帶一路”還是有合作空間的。
位於阿富汗塔哈爾省的一座金礦。圖片來源:路透社
在蘇聯入侵阿富汗之前,阿富汗曾經是一個旅遊大國,當然這種資源短期內很難開發出來。阿富汗是一個地貌非常豐富的國家,在五六十年代,西方也把阿富汗作為一個旅遊觀光的地方,如果未來實現長治久安的話,阿富汗在這一塊也是有非常大的優勢,當然這個優勢怎麼轉換成經濟收益是一個長期的任務了。
總的來説,塔利班需要開源節流,多方籌措,要制定好未來的發展規劃,把阿富汗的經濟資源和潛能開發出來,當然這是一個非常嚴峻的任務。
在政治層面,阿富汗塔利班跟外界開展經濟合作的時候面臨一個政治困境。太多的國家在爭奪阿富汗,歷史上美蘇的爭奪,包括未來美國跟俄羅斯也會對它進行爭奪,印度跟巴基斯坦的爭奪,沙特跟伊朗的爭奪,現在又冒出一個比較激進的土耳其。這些國家的爭奪等於是這麼多的力量在撕扯阿富汗,造成阿富汗外交上很難平衡,親密也不對,疏遠也不對。
過去五六十年代,阿富汗有過一段很好的發展時期,當時在君主制下面搞經濟開發,在外交上搞中立外交。美國、蘇聯、中國當時在阿富汗都是有投資建設基礎設施,修公路和鐵路等等。
阿富汗曾經欣欣向榮,但是後來這個國家就走偏了,因為沒有保持中立,在冷戰兩大陣營的選擇上,阿富汗越來越偏向蘇聯,甚至蘇聯還不放心,1979年入侵了阿富汗,所以説這也是它的一個歷史教訓。
我們從理論上探討,未來阿富汗要想自己經濟發展,必須得到政治安全的穩定,這是一個很清晰的關係。最需要的條件就是保持中立,比如在印度與巴基斯坦之間的中立,在美俄之間的中立,在沙特、伊朗和土耳其之間的中立,這個是很難平衡的。
上個世紀70年代以後,阿富汗做不到中立,使得阿富汗陷入災難,未來如果真把中立作為外交原則,那麼外部國家也有合作的需求,對俄羅斯、中亞國家來説,阿富汗的穩定對他們也是有利的。對中國而言也是一樣的,阿富汗的穩定很重要。發展離不開安全,安全也需要發展來做保障,從這方面來説,中國的“一帶一路”可以提供機遇。
按照阿富汗駐中國大使的説法,期待未來有更多合作,他們甚至強調阿富汗在此前已經受益於“一帶一路”,在西方大面積從阿富汗撤退的情況下,我看觀察者網也報道過,仍然有一些中國民營企業留在阿富汗。
未來,阿富汗一旦出現問題,中國當然是有風險的,巴基斯坦最近兩起恐怖襲擊背後就跟巴基斯坦塔利班搗亂有很大的關係,未來阿富汗的基礎設施建設肯定有中國的優勢所在,前提是阿富汗的走向相對安全,相對穩定。
觀察者網:阿富汗新政府成立,中國如何應對阿塔上台的影響?
**劉中民:**現在判斷塔利班上台對中國究竟是有利還是有弊,實際上關係到我們怎麼來認知塔利班。
我覺得可以分為三種情況來講,第一種塔利班真正的改變了,而且能夠控制住;第二種塔利班改變了,但實際情況它控制不住;第三種塔利班不想改變,也不能控制住。
第一種,塔利班真的實現了温和化,而且能夠抑制住極端主義在阿富汗的擴張,這樣對中國是有利的。
第二種是塔利班儘管想控制但控制不住,尤其是它的執政能力比較低下,如果阿富汗陷入混亂的話,可能會給中國的安全帶來壓力。
第三種是最悲觀的一種情況,如果塔利班不僅不能治理好國家,不能控制極端力量,而且本身也不能脱胎換骨擺脱極端主義,那麼對中國西部的宗教極端主義的擴散可能會產生影響,對中國的威脅也比較大,那麼阿富汗最終會成為恐怖極端主義的天堂。
當然,中國在阿富汗問題上是可以發揮建設性的作用,尤其是美國不負責任地退出以後,中國無論在上海合作組織的層面,還是在雙邊多邊層面,比如中國跟巴基斯坦、阿富汗的三方機制,中國都想在阿富汗和平方面發揮一些建設性的作用。
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仍然有一些中國企業堅守在阿富汗,也就是説中國仍然想通過基礎設施、“一帶一路”項目的合作等,來幫助阿富汗戰後重建。總的來説,未來對中國也是一種挑戰,對阿富汗也是一種挑戰,當然這裏面也有機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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