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愚:富豪家族被限選委會名額,香港不能是“李家的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王若愚】
9月19日,香港特別行政區選舉委員會舉行界別分組選舉,這是香港新選舉制度下三場選舉中的首次實踐。這場選舉將為今年12月19日舉行的第七屆立法會選舉,以及明年3月27日舉行的第六屆行政長官選舉打下基礎。
稍早前,有香港媒體報道,香港選舉委員會將限制香港富豪家族們在該機構的政治影響力,這些香港的“大家族”未來各自最多只能有2名成員出任選委會委員。

香港“大家族”未來各自最多只能有2名成員出任選舉委員會委員,截圖來自《南華早報》
自2019年“修例風波”後,中央打出了兩張治理香港的“王牌”,分別是出台香港國安法、重構以選委會為中心的選舉制度。選舉制度重塑後,選委會功能和角色發生深刻變革,限制富豪的影響力便成為題中應有之義。

“兩種選舉”的邏輯歸一
香港迴歸以來,對特區影響最大的有兩種選舉,其一是特首選舉,其二是立法會選舉。
雖然在“行政主導”體制下,特首是特別行政區和特別行政區政府的“雙首長”,但由於迴歸前港英政府的“大刀闊斧改革”,立法會權力大增,立法對行政產生了較大的牽絆限制作用。一個最明顯的例證就是,特區政府提出的一些重大法案、重要改革措施,屢屢在立法會遭到阻礙而無法實施。
迴歸20多年來,香港選舉制度經歷了一個不斷發展完善的過程,這兩種選舉逐步形成了兩種不同的邏輯。
特首由選舉委員會委員提名候選,再由選舉委員會以無記名投票方式選出,並報中央政府任命。迴歸初期,選舉委員會的前身推選委員會共由400人組成,後來才分階段增加至800人、1200人。2017年選舉時,1200人共分為4個界別38個組別。
立法會在1998年首屆選舉時有60個議席,發展到2016年選舉時增至70個議席,其中30席由功能界別選舉產生,5席為“超級區議員”,35席由地區直選產生。
兩種選舉的區別何在?全國港澳研究會副會長劉兆佳分析指出,過去特首的選舉基礎多來自於香港社會中上層,偏重於富豪階層,而立法會的選舉基礎則偏重中下層。這就使得經兩種途徑選舉產生的特首、立法會議員,在階層基礎和利益訴求上有一定的差別,這也成為行政與立法關係緊張的原因之一。改革後的選舉制度,實現了兩種選舉的大部分功能的合一,也將實現兩種選舉邏輯的歸一。
在筆者看來,在新的選舉制度的基礎上,再限制富豪家族出任選委會委員的數量,具有以下幾個方面的顯著優點:
一是使特首決策能夠突破商界利益束縛。
以往的選舉委員會成員偏重於包括富豪階層在內的商界,使得特首在提出競選綱領和施政過程中,難免向商界的利益傾斜。隨着富豪階層在選委會的名額受限,特首施政將在一定程度上突破商界利益的羈絆,更加專注於經濟發展和民生福祉。

香港第二任特首曾蔭權,曾與富豪交往密切,因被判公職人員行為失當罪而入獄服刑。2017年服刑完畢後,香港終審法院撤銷其判決。圖源:港媒
二是實現了行政權和立法權社會基礎的合二為一,這有利於緩解此前曾長期緊張的行政和立法關係,產生良性互動和建設性的監督,使得特區政府的各項議案在立法會通過的幾率提高,政府施政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壓力和阻力。
三是增加的名額主要傾向於基層,使得基層和青年人在行政和立法中的話語權上升,倒逼特區政府施政要儘可能地照顧到他們的利益,如採取多種措施加強住房等保障。這樣更有利於維護社會公平,長遠來看,也可以逐步減少香港社會的貧富差距。
“創富一代”退出歷史舞台有益於改革推進
據香港媒體報道,包括李嘉誠、李兆基在內的多個香港富豪,均不會參加9月19日舉行的香港選舉委員會界別分組一般選舉。
李嘉誠等地產富豪,曾是選舉委員會的重要成員。在2000年舉行的選舉委員會選舉中,李嘉誠、李兆基、黃志祥、郭炳江等地產富豪齊齊在地產及建造界成功出線。李嘉誠在地產界別以323票的最高票當選,長子李澤鉅在政協界別自動當選,次子李澤楷則在高等教育界以298票入圍,成績屬於中上。在這一屆選委會成員中,不少都有親姻關係,當中又以父子兵居多,兄弟班亦為數不少,形成了一個結構嚴密的關係網絡體系。
在此後的幾屆選委會中,地產富豪都佔據了較大份額,擁有着極大的影響力。如2017年特首選舉,包括李嘉誠父子3票在內長和系共有8票,李氏加上其友好的選票,約在50-100票之間,取得李氏家族支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選舉前,李澤鉅早早宣佈提名林鄭月娥,李澤楷此後也表態支持林鄭月娥,只有李嘉誠未曾透露其傾向。

李嘉誠家族對特首選舉一直擁有着較大的影響力。圖源:中國評論新聞網
筆者把李嘉誠、李兆基等人稱為“創富一代”。他們成長於香港經濟起飛年代,通過自身的努力打拼下家業,對香港社會的影響幾乎延伸到每一個角落。在內地實施改革開放後,他們又迅速進入內地,港資成為內地經濟起飛的重要加速劑,而這些“創富一代”通過擔任政協委員等職務,在內地擁有着一定的影響力。
曾經有一篇自稱“香港小學生”寫的作文“李家的城”,在網絡上瘋傳,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和議論。在這篇作文裏,該學生歷數了屈臣氏、百佳、7-11、惠康等在香港街頭隨處可見的李氏家族產業,感慨道:“李嘉誠,名副其實,香港就是李家的城。”
雖然這網文有幽默調侃之意,但其揭露的卻是這樣一個事實:香港的“創富一代”,大部分靠地產起家,通過壟斷地產行業進而控制大部分經濟民生產業。因此,香港社會一直有“地產霸權”的説法,地產商竭力通過參與政治來影響政策制定,維持對其有利的政策,阻擊可能攤薄地產及相關利益的政策。派出代表參與選舉委員會,發揮對特首的影響力,進而維繫他們家族的控制力,就成為“創富一代”們的自然選擇。
這種控制力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通過政策制定限制土地開發,令普通民眾上樓艱難。
深港是緊鄰的兩個城市,深圳土地面積2050平方公里、人口1259萬,人均163平方米;香港1106平方公里、745.1萬人,人均148平米,兩者相差不大。但從住房面積看,深圳人均水平卻比香港多75%。
這其中一條重要因素是香港製定了《郊野公園條例》,郊野公園面積佔據香港總面積約4成,其中75%的郊野公園屬於受保護用地,但有不少郊野公園並沒有太大的保護價值。這就使得香港可用於開發的土地較少,地產商可以囤積居奇,房價接連飆升。這些年,香港社會不乏有變革《條例》的聲音,但往往被地產集團以“環保”“保育”之名反對。

2020年國慶期間,香港中聯辦主任駱惠寧走進基層社區,探望老人家和劏房户。解決住房等民生問題,是中央治港的重點。圖源:香港中聯辦
據統計,經過100多年的開發建設,香港已開發土地只有275平方公里,佔土地總面積比例為24.9%,遠低於內地大中城市。目前,香港用於私人住宅土地只有26平方公里,而用於公屋用地的則有17平方公里,低密度的鄉郊居所竟佔去35平方公里。這也就意味着,如果不改變現行土地政策,根本沒有足夠的土地來蓋房,香港市民的住房夢想是很難實現的。
二是地產商控制大量閒置土地,享受囤積帶來的暴利。
香港的大地產商普遍在土地價格較低的時候購買大量土地,但其中有不少並未開發,而是放在那兒坐等升值。僅所謂“地產四大家族”,在香港囤積的農田就達到13950畝。現行香港法律對囤積土地並未作出嚴格監管,長期持有土地不開發並沒有太大的風險。因此,對大地產商來説,囤着足夠多的土地,即意味着帶來源源不斷的利益,而不用投入太多的成本。
三是高房價滋生裙帶資本,影響其他產業健康發展。
港區全國人大代表、工聯會會長吳秋北就曾直言:“香港的裙帶資本主義指數遠高於其他國家和地區,財富高度集中。近年來經濟發展遇到瓶頸、科技創新產業乏力,包括房屋問題嚴重影響香港民生髮展,影響香港人的幸福指數,究其根源無不是因為資本壟斷,香港發展的命脈被地產商、財團把控。面對資本無限擴張,社會缺少制衡的力量,加之地產商支配下的媒體配合,對於積怨已久的房屋問題,根本原因反被掩蓋,只調整印花税是捨本逐末。”
有限的房屋供應、高企的租房成本,意味着在香港創業的成本比其他城市要大得多。類似互聯網企業、高科技產業,在香港發展是比較困難的,年輕人比起創業,更願意排隊輪候公屋,先上樓再圖謀其他發展,這也是香港近些年來新的產業極難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

2021年5月,工聯會立法會議員黃國健提出一項議員議案,敦促政府全方位增加土地供應。這項提案經過多位議員作出修正案,但在付諸表決時提案和修正案全部遭到否決。而工聯會近期關於“地產霸權”的系列言論,更是遭到了地產商的炮轟。這從一個側面説明,想動房地產“奶酪”是多麼的艱難。
結語
筆者認為,此次選委會改革,是限制地產霸權的一個有利契機。“創富一代”年歲已高或已辭世,第二代已經接班走上前台,他們的思維理念和辦事方法相比上一代,更樂於接受新事物,更願意嘗試新的創造財富模式,這或將有利於推動香港產業改革。
當然我們也要看到,這些富豪家族在香港長期經營,各種關係錯綜複雜,各種枱面上、枱面下的利益關聯還有很多。家族參選受限,他們也可能通過其他多種手段繼續維持其影響力和控制力。因此,香港經濟社會的轉型必然是長期而複雜的,絕非一蹴而就,必須做好長期鬥爭和調整的準備。
參考資料:
香港文匯報《吳秋北撰文批地產霸權 籲政府建立規管機制》;劉兆佳:《完善選委會利聚焦基層利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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