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工力量:東北限電,為什麼走到最不該的一步?
【文/觀察者網 科工力量】
“沒了信號燈的指引,馬路上開始了擁堵,所有人都感到一片茫然。”
“電梯停了20~30多層的回家都特別難。”
“開始兩天是下午四點多停到晚上十一點左右,昨天是早上九點多停到晚上十一點,今天早上八點多我弟就和我説家裏停電了。”

突然限電,對民眾生活產生了很大影響,圖為點着蠟燭的菜市場
社交平台關於停電的抱怨,離不開“東北限電”四個大字。9月10日,國網遼寧電力發佈通知稱:短時間內存在電力供應缺口,根據國家《有序用電管理辦法》,經省工信廳批准,將於近期對遼寧地區實施有序用電。
這次停電調整,只持續了4個小時。然而隨着時間的進展,停電卻顯得有些隨機。
社交媒體截圖顯示,9月23日-9月30日(早5點-晚24點)期間,遼寧電網將實施拉閘限電,具體時間段不定,斷電也會影響自來水公司供水。“摸黑停水”,成了生活新常態。
煤炭短缺,火電停工,供給失衡,淘汰產能……關於這次停電,網上眾説紛紜。然而這次限電背後的問題,卻比預期的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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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中商產業研究院數據顯示:2019年和2020年,遼寧省全年累計發電量分別達到1996億千瓦時和2051.1億千瓦時。
不過在用電上,遼寧省2019年用電量就達到2401.5億千瓦時,2020年也在2500億千瓦時徘徊。依照全年數據分析,近三年的時間裏,遼寧省都需要從其他地區調動電量。
依靠外部送電,恰恰符合遼寧“東北電網負荷中心”的定位:東北電網中,遼寧發電裝機約佔全網的35%,發電量佔39%,而用電量則佔到50%。當地用電大户中,忠旺集團涉及電解鋁的開發項目,三期加在一起年用電量要達到200億。
面對逐步上升的電力需求,遼寧是如何滿足用電的?
2019年,遼寧全省總裝機數量達5370萬千瓦,其中統調火電裝機3073.5萬千瓦。也就是説,遼寧省電力來源主要是煤炭為主的火電。如果面臨供熱和調峯需求,火電還要分擔壓力。
可是今年下半年,煤炭價格持續上漲,讓火電顯得異常被動。截至9月1日,秦皇島動力煤(Q5500)市場價1127.5元/噸,同比上漲103%;8月動力煤長協價663元/噸,同比上漲22.1%。
儘管全國煤炭交易中心相關負責人表示,煤炭後期價格不具備持續上漲的動力。但是煤炭價格當前暴漲,顯著提升了遼寧的火電成本。電力用煤短缺,也為後續機組運行規劃造成了影響。
火電缺煤停機,剩下的電力缺口需要新能源補上。不過今年3月,遼寧省風力發電量還能達到20.9億千瓦時,8月份就跌到了8.1億千瓦時。波動較大的新能源發電,目前接不了火電的班。
遼寧用電壓力大,還可以藉助東北電網找外援。這兩年新建的魯固特高壓線工程,從內蒙古出發,輸送電量仍有餘力。然而查詢往年數據可知,內蒙古風力發電在7、8月是淡季,降幅達到20%。去年9月總發電量同8月相比,也下降了46億千瓦時。
兄弟省份送不出電,就有了9月26日遼寧全省電力保障工作會議的那句話:
“9月10日起,我省外來淨受入電力大幅下降,電力供應壓力進一步加大。”
缺煤停機、負荷過高加上外部少電,讓遼寧電力供需失衡的傷口越撕越大,在供暖季之前來到了最高峯。電力保障會議指出,遼寧省1-8月全社會用電量1717.97億千瓦時,同比增長9.47%,創歷史新高。然而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遼寧省的1-8月發電量,僅有1437億千瓦時。

可以看出,水電受季節影響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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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電缺口下,限電成為大勢所趨。然而東北長期以來處於“煤電聯合”的穩定結構。一次用電高峯就要限電,不符合東北電網對華北輸電的定位。大規模限制居民電,可能代表着傳統的火電架構,正在經歷着結構調整帶來的衝擊。
粗略地説,以2018年魯固特高壓線建成為分界,東北地區是從發電過多逐步過渡到用電平衡的。2018年之前,由於煤炭價格處於下行期,2015年底一度僅有400元/噸。東北用電單位以大型企業為主,市場規模不夠大,多餘電量面臨浪費問題。
2016年《中國產經新聞》的一篇報道就指出:
“吉林年富餘電量超過了400億千瓦時,吉林省內主要發電企業在2011-2014年度年虧損就超過高達10億元。”
發出的電用不完,東北電網就要調整生產結構。一方面針對新能源,適當控制火電機組佔比,避免“越發電越虧錢”。另一方面和華北地區省份,簽訂長期合約,對外輸出電力,減少新能源棄電。
魯谷特高壓線對山東供電,就是東北電網抱團簽約,對外輸電“降庫存”的代表。雙管齊下之後,東北電網的供需結構,實現了相對平衡。
這種“減產增銷”的平衡,在2018年之後,卻面臨着崩盤的風險。魯固特高壓線建成之後,動力煤價格迅速回彈到800元/噸區間。東北電網的火電機組如果繼續發電,就要依靠煤電聯動政策,根據煤價的漲幅週期性調整電價。
計劃不如變化快,2019年9月底,國務院宣佈2020年起取消煤電聯動,改為“基準價+上下浮動”的市場化機制。可是這個市場化電價的變動範圍,只能在-10%到+15%波動,電價在實質上,已經進入“半計劃”階段。
與電價相比,煤炭價格從2019年的600元/噸,上漲到超過1400元/噸(今年9月24日數據),漲幅超過100%。電價20%的波動幅度,遠遠比不過煤礦漲價的零頭。漲價都買不起動力煤的火電機組只好選擇停機,導致發電量驟減。
停止發電,解決了發電廠的問題,卻沒有解決電網的問題。發電量下降後,東北電網的大客户華北電網,電力輸出不能中斷,不然會引發更大的電網崩潰。然而現有的發電量不能滿足需求,又會干擾電網的正常運營,東北電網只能選擇限電。
理論上説,就算有序限電,也不可能毫無通知,斷掉水廠和紅綠燈的電。不過東北地區的產業結構,也讓電網缺乏調節的空間。東北電網用户以大企業為主,就算忠旺鋁業作為耗電大户能減產,也無法擺脱大企業“保居民生產,還是電力大客户”的產業格局。
斷居民電,怨聲載道。斷工業電,發不了工資。萬般無奈之下,東北電網作出了艱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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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之外,全國各地限電停產亂成了一鍋粥。不過各地的限電,卻各有各的“苦衷”。
江蘇分級限產,超1000家企業“開二停二”;浙江紡織重鎮柯橋發出停電通知,覆蓋161家企業。廣東電網也選擇“開二停五”,停止工業生產負荷用電。
與東北相比,南方省份整體停電目標更明確,主要針對“能耗雙控”壓力臨時“抱佛腳”:發改委近期發佈的“能耗雙控完成晴雨表”中,江蘇和廣東進入一級預警,浙江也進入二級預警。
按理來説,“晴雨表”已經發了快十年,能耗壓力地方應該心裏有數。然而疫情影響下,國外訂單暴增,企業產能擴張明顯,能耗顯著上升。確定排放上限,然後減排的“碳達峯”政策,也被理解成了“產業發展有限,必須搶佔先機”的“分蛋糕”遊戲。“晴雨表”的能耗控制目標,也就成為了空談。

為了落實“能耗雙控”,發改委在8月底的“晴雨表”中放出了最後通牒:一級預警的省區如果能耗控制不力,將暫停“兩高”項目的審查。地方如果繼續盲目擴產,就要等着捱餓。忙着擴產卻忘了控制能耗的地方,只好通過臨時減產停產,用“開學補作業”的方式扛過能耗壓力。
與其他地區的“運動式治理”相比,東北電網的限電,是結構出了問題。他們並沒有因為大宗商品漲價擴產收益,卻成為了漲價下缺乏應對機制的受害者。如果用疾病作比方,一個是“暴飲暴食”,一個是“腰肌勞損”,同樣是“限電”,病根卻完全不同。
供暖期前的限電,也恰恰説明東北在“煤電週期”的調控上,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煤價走低可以大方送電,煤價暴漲如何開源節流?東北電網並沒有給出全面的答案。前期外送電力的盈利,並沒有為後來對抗煤價提供彈藥,説明東北工商用電和居民用電之間的平衡也出現了問題。
長期來看,煤炭價格依舊會進入動態週期。針對未來的價格壓力,東北電網也需要一套合理的生產調整機制。這套機制的建立,僅靠電網工程的努力還遠遠不夠。作出停發居民電的選擇,也不代表可以不通知居民突然斷電。電網有壓力,應該進行逐步緩衝和調整,而不是帶着普通人的生活“硬着陸”。
表面上看,今年9月開始,全國各地都遭遇了“限電風暴”。然而出現限電,不代表我們要進口澳大利亞鍊鋼為主的焦煤用來發電。更不代表我們要放棄“能耗雙控”為代表的減排政策,把新能源當成“垃圾電”。“東北限電”和“能耗雙控”,看上去緊密相連,實際是互不相交的平行線。
面對供暖季前的斷電壓力,東北地區也在填補煤炭缺口:9月25日,東北地區發電採暖用煤中長期合同全覆蓋集中籤約儀式在京舉行,將發電供熱企業中長期合同佔今冬用煤量的比重提高到100%,確保東北地區採暖季民生用煤和人民羣眾温暖過冬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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