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津湖戰役親歷者周全弟:16歲入朝參戰,海椒面拌雪充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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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定檔、撤檔、再定檔,備受期待的電影《長津湖》終於在9月30日上映了。這場世界戰爭史上最為慘烈的戰鬥之一將被搬上大熒幕,被更多人知曉。
長津湖戰役有多慘烈,為何國人至今不願觸碰?這場戰役的親歷者——原中國人民志願軍26軍77師231團一營二連戰士周全弟向封面新聞記者講述了他16歲入朝作戰、保家衞國的故事,帶我們重回71年前的崢嶸歲月。
被抽壯丁:“我膽子大,去就去嘛”
1934年6月,周全弟出生在四川省南充市南部縣的一個小山村,兄弟姐妹五個,他是三兄弟裏的老幺,也是全家人的希望。
父母都是農民,生活本就清貧,卻節衣縮食供他上學。“家裏人都不識字,過年想寫個‘福’都不會,他們就想辦法讓我讀書。”周全弟在私塾唸了五年,直到1949年,發生了改變他命運的事情。
他清楚記得,那是忙插秧的四月。一天傍晚,國民黨突然敲門抽壯丁,當時只有他一個男孩在家。“三丁抽一,要麼給錢,要麼給人,家裏實在拿不出錢,我只有去了。”父母雖然不捨,也只能點頭答應。
彼時,周全弟還不滿15歲,自稱是個“小鬼”,他並不清楚過去幾十年國家經歷的動盪,也不明白當兵意味着什麼,“好嘛,去就去嘛,反正我膽子大。”
不久之後全國解放,周全弟所在國民黨47軍於1949年12月被編入中國人民解放軍三野9兵團26軍。朝鮮戰爭爆發後,他所在部隊又被改編為中國人民志願軍9兵團26軍。
1950年,他先後隨部隊在上海、江蘇等地練兵,之後前往山東。“在山東的一個禮拜就是爬山。”當時,周全弟並不知道為何要爬山,直到入朝參戰後,每天在大山裏行軍幾十華里,他才明白訓練的意義。
入朝參戰:阻擊美軍王牌師,海椒面拌雪充飢
離開山東後,部隊一路向鴨綠江開拔,抵達安東(今遼寧丹東)。“沒告訴我們去幹嘛,只知道去保衞邊疆。”在邊境,他只領到了單棉衣褲、大檐帽和膠鞋,準備了饅頭條、炒麪等乾糧。為了隱蔽作戰,他們還撕掉了衣服、帽子上的標誌,用小刀刮掉水壺和碗上的“五星”、“八一”字樣。
1950年10月25日晚,部隊夜渡鴨綠江。大橋已被炸燬,他們就搭浮橋前往。入朝行軍30華里,部隊原地休息,才宣佈此行是“抗美援朝,保家衞國”。

“我可能沒法活着回去了,可能再也見不到父母了。”周全弟一時間思緒萬千。直到這時,他才明白參軍打仗意味着生離死別。不過,那時的他已經有了軍人的自覺:“服從命令、聽指揮,一定要戰鬥到底!”
部隊一路向東挺進,目的地是長白山脈南麓長津湖地區的軍事要衝黃草嶺,執行阻擊美軍王牌部隊海軍陸戰隊第一師的戰鬥任務。白天敵人的飛機在空中偵察,他們只能按兵不動,夜幕降臨時才急行幾十華里。
戰鬥是艱苦的,志願軍們不僅要與敵人戰鬥,還要與大自然戰鬥。
那一年,朝鮮遭遇百年不遇的極寒天氣,除了志願軍們冒着零下40度的嚴寒,靠着雪水拌炒麪充飢。身上帶的乾糧兩三天就吃完了,連隊裏的翻譯官會向當地老百姓要些土豆,後來土豆也沒的吃了。
實在餓的遭不住,炊事員“獻出”身上僅剩的一包海椒面。辣椒沒法直接吞,戰士們就拿雪伴着吃,一人半缸,勉強充飢。
阻擊美軍:雪地埋伏三日夜,手腳凍傷截肢
大約半個月後,部隊抵達黃草嶺,對敵人進行口袋式的包圍。
“我們是阻擊戰,命令沒下來就不能動。”為了更隱蔽,戰士們將棉衣翻過來穿,將白色露在外面。身下是冰凍的雪地,天上還在不斷下雪,背上積雪厚了,只能稍微抖動一下。
周全弟幾乎一動不動在雪地裏埋伏了三天三夜。到了第三天晚上,他聽到衝鋒號響起時,卻發現手腳已經麻木了,任他怎麼掙扎都動不了。再後來,他眼前一黑,什麼都不記得了……説到這裏,周全弟眼神有些落寞:“最大的遺憾是沒能衝鋒上陣,打死美國鬼子。”

戰鬥結束後,戰友們返回搜尋時發現了還有一絲氣息的周全弟,醫務人員發現他雙手雙腳嚴重凍傷,火速將他送回國內的東北35陸軍醫院。為了保命,醫生給他做了截肢手術:雙手從前臂處、雙腿從大腿根部截除。
周全弟再次醒來,已經是手術後第七天,“我是被夢中戰場裏的轟炸機炸醒的。”醒來後,他沒有第一時間發現自己被截肢了。幾天後,一名護士給他做護理時説出了真相。
“我一下就哭了,蒙到被子哭,每天只曉得哭。我才16歲的娃娃,我以後怎麼辦,怎麼生活啊!”院長、政委、參謀長都來勸慰,但十幾歲的孩子哪那麼容易想得通,特別是想到自己可能再也坐不起來了,他就無比絕望。
難忘女護士:“感謝她把我拉起來”
1950年12月,周全弟被轉到徐州的醫院繼續治療。有一天,他跟一名護士調侃:“我説你一定不敢拉我起來。”結果護士抓着他的衣服猛地一拽,只聽“咔嚓”一聲,他坐起來了。
周全弟不知道那名護士的姓名,卻默默把她視作恩人:“坐起來的那一瞬間,我心情就愉快了一些,感謝她把我拉起來。”
後來,有人送給周全弟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從主人公保爾·柯察金身上,他慢慢找到面對生活的勇氣,“這個思想鬥爭不是一天兩天,起碼要幾個月,甚至更長時間。”
1953年,周全弟來到位於成都新繁鎮的四川省革命傷殘軍人休養院,那時的他已經重拾信心,但失去四肢的他想要重啓生活談何容易。
首先是生活關,洗漱、穿衣、吃飯……一個簡單的生活技能,他都要學十幾天甚至一兩個月。如今,周全弟已經可以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做飯都難不倒他。
“我還要不斷學習,提升文化水平呀。”讀過私塾的他決定從寫字開始學,“我戰友、朋友都很多,平時收到他們的書信,只能求別人幫忙回,我想自己回信。”他與之後的妻子,也是通過兩年多的書信來往建立的感情。

最初,他把鋼筆綁在手臂上,練習了一兩年才做到橫平豎直;之後,他用兩隻斷臂抱着毛筆寫書法。
經過長期練習,他的書法形成自己的風格,受到專業書法家的好評,並多次參加各級書法作品比賽、展覽、獲獎累累。每當各級機關單位、院校師生來到休養院進行慰問和接受愛國主義教育時,周全弟都會贈送書法作品,幾十年來已積累了書法作品近2000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