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麥葉的薰籠精:中東的未來,與其歡迎“中國入場”,不如學習“中國鬥爭”-伍麥葉的熏籠精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伍麥葉的薰籠精】
塔利班宣佈阿富汗實現完全獨立之後,中東媒體圍繞“美國撤軍”展開的討論反而愈加熱烈。討論很少關心阿富汗人民,沙特《中東報》上,前主編的《阿富汗與更廣闊的圖景》、現主編的《阿富汗並非故事本身》都直言,人們焦慮的乃是地區局勢與世界局勢。
對中東人來説,有一個問題關乎切身命運:美國是否會採取全面收縮戰略,削減在中東的軍事力量,甚至完全撤離?對此,美國人也意見不一,一派認為美國不會放棄中東,但持相反意見的一派也聲音強大。卡塔爾半島電視台的《華盛頓視角》是面對阿拉伯民眾的阿語談話欄目,7月30日的《美國的新趨勢如何影響阿拉伯地區》一期裏,嘉賓之一“美國國防部國家安全事務副助理部長戴維·悉尼(David Sydney)證實,美國決定從阿富汗、伊拉克和它認為不太重要的地區撤軍,以便重點關注中國和俄羅斯”。

《美國的新趨勢如何影響阿拉伯地區》節目截圖(圖片來源:網絡截圖)
中東人普遍接受了後一種觀點。在美國設計的世界秩序裏,本地區失去了重要性,讓他們心理上很受傷,很惆悵,同時又浮上自奧巴馬時期以來一直的焦慮:誰來填補美國留下的真空?人們普遍把目光轉向中國,但從西方流傳過來的一種觀點籠罩了中東精英乃至民眾的思想:中國人很自私,只在乎家裏頭的利益,對於外界的是非對錯一概不管。
西方與中東媒體上都散佈着一種輿論:“一帶一路”是中國不斷延伸的“新邊疆”。甚至用“長城”比喻中伊二十五年協定。對此,中國不可大意。
所謂“美國收縮説”伴隨着另一個問題:一些別有用心的媒體人故意用一種陳舊的“帝國史觀”來解讀二戰以來的國際關係甚至是當前的國際局勢。而這種思想在中東地區的精英之中頗有市場。《中東報》9月7日轉發了《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羅斯·杜特哈特(Ross Douthat)的《後撤的美帝國》,為“最大的帝國”修史兼出謀劃策,儼然有國師之風。
這篇文章反映了自抗美援朝——朝鮮戰爭以來西方建立的政治策略,以及西方想象的“國際秩序”。這種政治策略非常巧妙,對非西方世界試圖採取分而治之的戰術,將打不贏的中國作為“同化”對象,與其他民族區分開。
該文把美國等同於古羅馬帝國,公然把阿富汗人比喻成哥特人和汪達爾人,也就是野蠻人。然後宣佈,美帝國分三圈,內帝國(美國本土)、外帝國、美國世界帝國:
“從這一視野看,我們的帝國時代最顯著的失敗,首先發生在1960年代的東南亞,然後發生在9·11後的中東和中亞”,“在近來我們試圖把潛在對手美國化的行動中,犯了類似的錯誤,儘管沒那流那麼多血,但在戰略後果方面卻更為嚴重”,“最近二十年來不明智的‘中美國化(chimerican)’特殊關係,看來只是鋪平了讓中國成為真正對手的道路,而不是使其成為一個和平的國際秩序中的初級合夥人(junior partner)”。
這段話非常典型,第一不提朝鮮戰爭,第二告訴世界,中國今天的成就,完全是美國恩賜的。
美國的右派成功自我洗腦,並且給包括中東在內的世界各國人民洗腦:在尼克松與基辛格開啓“向中國開放”(中國稱為“破冰”)行動之前,新中國陷在“陰鬱的孤立”之中,沉迷於意識形態狂熱,與世隔絕,是尼克松和基辛格出於對抗蘇聯的需要,巧妙地將中國從共產主義陣營“拔離”出來,然後美國再設法將中國引入資本主義陣營。現在看中國難對付,各國右派們居然開始怪罪基辛格,認為他當初的努力造成了今日美國的被動,藉着“喀布爾的西貢時刻”,把他老人家和尼克松拉出來示眾。
在中東媒體上,儘管有少數左派知識分子知道真相,也盡力找機會向同胞傳達正確的消息,但他們的聲音微弱,尤其是缺乏表達的機會。那裏的右派和中間派完全接受了“美國隊長拯救迷失天朝”的謊言,有篇介紹中美關係史的文章簡直像言情文,美國對中國是“一往情深”,最終中國卻對美國“深恩負盡”。
中國以外的世界,在西方右翼的引導下,完全不知道歷史的真相:
二戰以後的世界格局,今天的世界形勢,某種程度上,是由抗美援朝與抗美援越兩大軍事行動塑造的。至少,那兩次果敢、智慧的軍事行動,是塑造二戰後歷史進程與世界格局的重要因素之一。
抗美援朝一舉挫了美國及其盟友的鋭氣,至1954年日內瓦會議時,英國在丘吉爾領導下堅決拒絕美國聯合出兵越南的謀劃,只想與中國建立關係。
抗美援越時,中國吸取抗美援朝的經驗,北部灣事件一爆發,就快速派軍隊入越,組織海防和空防,讓美國無法在北越複製“仁川登陸”。正是這一戰略保證了北越的安全,讓美軍陷於被動,為越南的最終統一奠定了基礎。可是,如今瀰漫的全是美國人關於越戰的版本,而他們根本不提對北越的侵略意圖,以及因為中國而遭受到的挫敗。
在越南戰場上,美國被英勇的越南軍民及中國援軍打得狼狽不堪,難以脱身,造成國內乃至整個西方社會動盪與分裂。於是尼克松、基辛格等一班高瞻遠矚的美國大政治家想到了一步脱困的妙棋,那就是與中國講和,達成多重的政治目的,包括抗衡蘇聯等等。對此,二人在回憶錄中都毫不諱言。也就是説,他們是沒辦法,才主動找中國求和的。

尼克松訪問中國與毛澤東主席見面(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因此,真相是,新中國以無比的勇氣與智慧,在國力、軍事力量差距極大的情況下,與美國展開了兩場面對面的戰爭,第一場打成平手,第二場則達成中國完全的勝利。
而美國右翼非常無恥,硬是鼓吹,二戰後形成了七十年的“美國和平”。兩大陣營的冷戰期間,哪裏有什麼美國和平?就算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起到今天這幾十年間有所謂美國和平,那也是中國給的,中國批准的,或者至少要説,中國同意的。
如果沒有1979年中美關係正常化,如果中國繼續與美國全面對抗,哪裏會有隨後里根和撒切爾時代的穩定與繁榮?
誠然,新中國一直渴望和平,渴望能安心進行現代化建設,這一點在日內瓦會議上表現得特別清楚,但那一代偉人也明白,有尊嚴和有保證的和平,從列強那裏,好好説話是得不到的。正是通過兩場軍事對抗,才鑄就了中美之間的平等關係。
然而,出於尚有待研究的動機,中東輿論場追隨美國,刻意隱瞞抗美援朝與抗法、抗美援越的往事。幾年來,中東媒體熱衷表現當今中國軍隊的先進與強大,可是,去年中國隆重紀念抗美援朝七十週年,沒有一家中東媒體給予報道,提都不提。介紹二戰後中美關係時,中東媒體永遠簡單地一筆帶過:“在朝鮮戰爭與越南戰爭中,美國與中國各自支持己方的盟友。”
於是,中東民眾包括大多數精英都不知道,中國志願軍多麼勇猛善戰,中國援越顧問在戰術上如何碾壓西方的軍事同行。他們不知道彭德懷、陳賡以及繁星一般的傑出將領與英雄士兵。當然也不知道那一批偉大的中國共產黨人的格局與氣魄,不知道中國人民萬眾一心團結一致,“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他們不知道,隨着抗美援朝與抗法援越的勝利,西方帝國主義勢力立刻試圖把中國拉入“列強”陣營,成為“初級合夥人”。
日內瓦會議時,法國和美國最初都堅持只與蘇聯、中國一起談判越南問題。法方甚至頑固地反覆嘗試,想要説服中國去命令越南允許奠邊府戰場的法軍傷員撤離,遭到周總理委婉但明確的拒絕。在西方列強的思維中,與“中華帝國”的“最新王朝”互相博弈,處理關於殖民小國的糾紛,既維護了白人的體面,又給帝國主義“國際秩序”修好了補丁,本是理想的方案。
隨後,尼克松與基辛格同樣試圖同中國直接處理越南問題,把越南的命運置於大國的股掌之中,再次遭到中方拒絕,雙方進行了耐心的、反覆的互相説服。不僅如此,尼克松與基辛格還都堅持,上海公報發表,意味着中美形成了準軍事聯盟。
中東人大多接受了這個版本,他們以為,今天的所謂中美衝突,是中國不願意接受“初級合夥人”的身份,決意另闢天地,建立中國治下的世界秩序。
今年七月一日,中國共產黨建黨一百週年,中東媒體倒是極為重視,紛紛報道,然而在肯定和讚揚中都要夾帶些私貨。頗有些右派中東精英發文章宣揚,誠然新中國取得了很大成就,但是代價太高了,付出了太多的犧牲。
真相如何呢?
在中東媒體上,蘇聯遭徹底黑化,然而,日內瓦會議期間,是蘇聯和中國堅持下,西方列強才不得不同意讓越共、保大政府、柬埔寨和老撾的代表坐上談判桌,那真是中蘇兩國在反帝反殖民運動中做出的偉大貢獻。
但是,中蘇努力的前提,是胡志明及其領導的越南人民誓死抗擊殖民者,為東南亞三國殺出了一條通向日內瓦會議談判桌的血路。

日內瓦萬國宮(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相形之下,最近這些年的“伊核六方會談”,阿拉伯國家、土耳其都不得預席。2021年1月,海合會政治事務與協商助理秘書長在《阿拉伯新聞報》發表《海合會與中國拓展夥伴關係的七大支點》,第六點即包括“海合會希望中國支持擴大與伊朗的所有談判”,“並在恢復談判時支持海合會參與這些談判”。
要想抵達西方人把持的談判桌,只有自己先殺出一條血路啊,別無他法。塔利班就是近在眼前的例子。
如今,中東熱心於“亞洲世紀”的概念,認為二十一世紀將是亞洲的“財富世紀”,中國是龍,其他國家則形成了“亞洲虎的隊伍”。包括王爺們在內的明智之士紛紛採取轉向中國的策略,希望中東也能加入到“財富世紀”當中。可是,是上個世紀中國領導的兩場反對西方侵略者的浴血奮戰,為他們眼中的“亞洲世紀”奠定了基礎。
借用如今流行的“XX和平”概念,倒是可以説,美國的西貢時刻之後,出現了“東亞和平”,雖然中國仍然處於美國的半包圍中,雖然不時出現各種變數,但基本的穩定局面形成了,尤其是,在東亞,美國不可能像在中東和拉美那樣為所欲為,必須採取其他策略。由此,東亞才獲得了和平發展的機會。
現在,經西方提供的歪曲版本,中東人都以為,中國改開之後的巨大成就,是美國白給的!
不僅如此,還有右派精英為“西貢時刻再現”洗白:如今越南與美國不僅有着活躍的經貿來往,而且形成了穩定的夥伴關係,共同對付“來自中國的壓力”。
因此,必須要讓全世界瞭解抗美援越的真相。
此外還有個重要情況,目前,中東主流媒體上關於中國的預測一片混亂:
流行看法之一是堅信西方漢學家發明的“中央王國”説,認為中國不搞帝國主義,只是因為不喜歡出長城。早在2017年8月,半島官網就上了一篇《“雄霸天下的慾望”——中國軍隊準備好迎接全球擴散了嗎?》,表達了不少中東人的誤會:因為中國一向與外界聯繫不大,不依賴外界,所以對征服天下缺乏慾望。但,形勢變化之下,終有一天,她會產生慾望。
另外一種流行看法是,中美必有一戰,而且很快就會發生。
8月31日,政治分析家阿爾曼沙維在半島官網發表文章《美國的下一場戰爭,在哪裏,在何時?》指出,美國自有一種行為邏輯,經歷了韓戰、越戰的失敗之後,她的第一反應都是儘快再打一仗,試圖通過贏得新的戰爭勝利,抵消上一次失敗的信譽損失,重新確立威權地位。按此規律,美國很可能借台灣問題,在南海對中國啓動戰端。

《美國的下一場戰爭,在哪裏,在何時?》文章截圖(圖片來源:網絡截圖)
沙特阿拉比亞電視台官網則發表了另一位阿拉伯分析家的文章《錢太多,難以放手》,認為美國的好戰屬於體制問題,拜登最好搞深度的體制改革,否則該國的戰爭機制很快就會重新啓動。
由於不瞭解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光榮歷史,對於預測中的中美交火,中東人又有兩種誤判:
一是,中國人先進,文明,聰慧,勤勞,但是特別柔和順從,不愛打仗,不會打仗。要説歐美的戰忽局屬實厲害,1965年,越戰激烈之時,好萊塢推出了彩色“歷史大片”《成吉思汗:征服者王子》,培養“中國人太文雅打不了仗”的印象。從那以後,同一論調一直宣傳到今天。
二是,高度現代化的中國軍隊就是第二支美軍,因此中美交火就如同兩支美軍對打,兩邊用各種現代化武器簡單粗暴地對轟。相信那一前景的人們便很悲觀,擔心大家受牽連,“大象打架,碧草遭殃”。

阿拉比亞官網關於中國海軍新艦的報道(圖片來源:網絡截圖)
可笑的是,中東精英介紹解放軍的歷史時,總是強調“軍方”,他們不知道毛主席周總理都是傑出的軍事家,就是最大的軍方,是軍方本方。
我們一直不喜歡宣傳兩次“抗美”往事,避免好戰的形象。然而其實西方隨心所欲地塑造中國形象,時而説中國軟弱,時而説中國好戰,全看一時需要。抗美援朝、抗美援越,明明是亞洲人反對西方殖民與侵略的鬥爭,但美國從一開始就説是中國搞“擴張”。
如今回顧起來,那兩次軍事行動有着扭轉乾坤的意義,也有着定乾坤的意義。那些英勇的中華兒女,其中很多人就是淳樸的農民孩子,浴血戰鬥甚至光榮犧牲,如今,他們的勝利甚至可能惠及遙遠中東的、信仰完全不一樣的人們,他們的光榮,理應在藍色星球的山山水水間傳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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