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未:接受鴻蒙、歐拉捐贈的開放原子基金會,是什麼格局?
【整理/觀察者網 周遠方】
在11月9日舉行的操作系統產業峯會2021上,華為攜手社區全體夥伴共同將歐拉開源操作系統(openEuler,簡稱“歐拉”)正式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標誌着“歐拉”正式進入基金會的孵化階段。
而在日前的華為2021開發者大會上,華為常務董事、消費者業務CEO、智能汽車解決方案BU CEO餘承東宣佈,迄今已有超過1.5億設備使用HarmonyOS,“鴻蒙生態已成”。
OpenHarmony開源項目同是由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孵化及運營的開源項目,由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OpenHarmony項目羣工作委員會負責運作。OpenHarmony是由華為公司捐贈智能終端操作系統基礎能力相關代碼,由全球開發者共建的開源分佈式操作系統,具備面向全場景、分佈式等特點,是一款“全(全領域)·新(新一代)·開(開源)·放(開放)”的操作系統。
在東莞松山湖畔,華為“歐洲小鎮”的一間教室裏,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OpenHarmony項目羣工作委員會執行總監羅未、工業項目(籌備)負責人邵柏慶接受觀察者網等媒體採訪,從HarmonyOS與OpenHarmony的關係談起,詳細講述了OpenHarmony開源生態與商業生態的關係、OpenHarmony如何做到中立開放、以及為什麼當下以中國企業為龍頭的產業夥伴要開展這一志在引領電子信息產業下一個時代的工作。

OpenHarmony項目羣工作委員會執行總監羅未
記者:我們知道華為於2020年、2021年分兩次把鴻蒙操作系統的基礎能力全部捐獻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請羅未從開源基金會角度談一下對華為捐出OpenHarmony基礎能力的看法?
**羅未:**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現在是中國科學院軟件研究所的一名工程師,同時因為參與到OpenHarmony開源項目,我也受僱於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擔任OpenHarmony項目羣執行總監。
從開源社區的國際慣例或產業結構演進的形態來看,有一股力量走出第一步,非常重要。華為作為在全球通信、計算機和終端領域領先的一家公司,願意走這第一步,這非常值得稱讚。當然華為作為一家商業公司,走這一步肯定有完整的戰略設計。我在這裏分享四個觀點:
第一,從我們開源基金會的角度,展望整個電子信息產業下一個十年,我們非常支持並且需要華為這樣的貢獻。
第二,在這個基礎上,要讓OpenHarmony這個開源數字基座支撐中國電子信息產業,乃至全球電子信息產業下一個時代的發展,光靠華為是不夠的,還要靠加入我們社區的各個產業的優勢企業,比如要靠美的家電的積累、比如要依靠工業自動化最頂尖的公司構建OpenHarmony工業能力。各行各業最專業的企業,以開源組織的形式聚集在一起,把大家的能力完整注入OpenHarmony體系,才能構建下一個時代的完整基座。
第三,不管是技術能力、商業能力和戰略規劃能力,華為都是非常強的,一定會依靠開源社區實現其長期商業目標。這個商業實踐在當下全球信息產業中是一種標準操作,美國、中國、歐洲的先進科技公司,都將開源作為商業長期成功的關鍵戰略手段。在這個背景下,我們理解和認同華為HarmonyOS操作系統具備技術、商業和生態領先性,通過開源與商業相互促進的方式,把符合自身長期商業目標的技術貢獻到開源社區,這與傳統、普世的開源生態與商業生態相互促進的實踐完全相符。

工作委員會成員代表全票通過並在現場簽署了OpenHarmony項目羣管理制度。來源:openharmony
第四,更進一步説,聯繫當下的國際形勢和產業格局,華為公司的這項開源工作已經歷了兩年多時間,我清晰地感覺到,華為公司現在已經有很強的“公共性”。我個人認為,這種“公共性”甚至已經超越了開源和商業互相促進的這種國際常規路徑。華為公司促進產業發展,促進信息產業跨入下一個時代的實踐,已經脱離了短期的商業模式框架,開始考慮全球技術演進的公共性問題。
記者:華為剛宣佈了HarmonyOS的3.0版本,這對我們的開源社區是否會有影響?
**羅未:**我們知道一個操作系統的成功,生態的豐富、多樣、完善是最重要的。下一個時代萬物互聯的操作系統的生態需要覆蓋各種設備、各種場景,即使華為作為一個全球領先的公司,其能力也只能覆蓋一部分場景,從這個角度來看,從商業上的訴求出發,我相信華為也會非常希望有一個公共的基座,通過各行各業的努力,把整個萬物互聯的設備納入到一個共同的平台。
在這樣的大原則下,我們再來看華為公司內部HarmonyOS產品的演進,會發現與開源社區的演進是同步的,不管是商業生態和開源生態,都在同步進行連接和賦能。
如果説以前有些朋友看到過某些具體環節可能跟我們當下説的這個原則不符,可能是有具體原因的,不是主流。我們也看到,餘承東近期公佈的一系列部署和規劃,其實也是在為開源做很好的路標規劃。
記者:如果商業生態和開源生態兩邊同步的話,它們的邊界是比較清晰還是模糊的?
**羅未:**商業生態和開源生態的邊界其實非常清晰。如果把OpenHarmony生態看作一個整體,開源社區在下面的基礎這一層,更多地負責技術、公共性、互聯互通的兼容性。萬物互聯的時代比以往任何一個時代都更強調核心層的統一,開源社區核心解決的就是這個問題。
核心層上面這一層,其實是界定商業生態和開源生態邊界的部分,可以稱作“商業發行版公司集羣”。商業發行版公司集羣得到開源的根技術,與自身業務特長結合,把它打包成一個可以交付商用的產品和服務體系,它們是一股中堅的商業力量,這股力量要構建自己的核心競爭力,是要賺錢的,也是可持續發展的。
華為就是這一批商業發行版公司集羣的領頭羊,它有自身非常鮮明的特點,有全球數億手機客户的覆蓋,有“1+8+N”產品品類的覆蓋,還有引領汽車新操作系統和操作場景的覆蓋訴求。在商業發行版公司集羣中,華為作為OpenHarmony的第一個完善成熟商業發行版廠商,會去實現自身的商業目的。

“1+8+N”產品品類的覆蓋。來源:tuitec
除了華為之外,我們剛才提到,美的主要經營家用電器領域,他們也會用OpenHarmony形成美的自己的商業發行版,完成美的自己的商業訴求。除了華為、美的這樣的行業頭部企業,還有很多創新創業企業、垂直領域企業,大家一起構建商業發行版公司集羣,支撐我們真正的OpenHarmony商業生態,這個生態一定跟錢有關係、跟商業循環有關係、跟利潤和市值有關係,這個體系裏發生的所有故事,都應該讓商業規律發揮作用。
同時,這個集羣裏的商業發行版公司,一定有一個接口連接我們開源操作系統的根社區,因為每一個商業發行版集羣公司在建設生態過程中,都會有各自的特長與短板,需要大家聯合起來提高效率、提高整體競爭力或擴大部署覆蓋面。商業發行版公司是一個集羣,每一個公司都需要其他公司共同構建公共通用的、兼容的、安全可控的、大眾信任的公共基座,在這個體系中也能夠客觀評判出大家誰領先,誰落後,誰擅長哪一部分。
所以在我們構建的版圖中,商業生態和開源生態有一個非常明晰的結構劃分。
記者:剛才您談到,打造生態系統肯定要先抓住一些供應鏈的龍頭企業,主要是一個自上而下的打法,在這個過程中,可能一些政府或者行業協會可以主導部分秩序,但剛才提到的商業發行版集羣公司中的一些大的民營企業,在這個過程中是否會跟華為做一些博弈?當下的大環境中,能夠促進生態生長的有利因素有哪些?困難有哪些?
**羅未:**如果我們看整個社會的數字化轉型版圖全景,應該包括:
第一,消費電子領域,包括手機、平板、電視等,是消費類產品。
第二,商用技術領域,比較典型的是電梯、樓宇、市政的智能化。
第三,工業級高可用性技術領域,比如用來控制發電站,在高鐵系統裏控制調度、信號系統等等。
在整個生態中,華為並非全能,其擅長的是消費側和管道側的ICT通信能力,而在最核心的工業自動化、運營技術(OT)方面,需要在開源體系下與其他商業發行版產品聯合,共同推出一套解決方案,才能實現從民用、商用到工業用三個級別的大融合。
OpenHarmony for Industry的合作伙伴中,比較明確的已有比如浙江中控、匯川技術等等企業,如同華為在手機、通信領域一樣,他們都是各自領域全球領先的企業。
雖然OpenHarmony的商業發行版集羣裏,一定有好多公司做手機的操作系統,也一定有好多公司做汽車的操作系統或其他的同類產品,這是常規的市場競爭,也是一個市場保持健康、活力、可持續運轉的必然狀態。但從更大的格局上看,其實我們能夠通過開源生態的組織協調,把宏觀的資源整合好,共同做出面向下一個時代全面數字化轉型的增量蛋糕,會讓參與的每個企業都能有比市場零和博弈更大的收益。
我想再多説一些關於增量蛋糕的觀點,我們認為,各行各業萬物互聯帶來的價值,將遠遠大於傳統意義上的IT、電子產業市場容量。過去,不管是安卓、iOS還是某些工業領域的操作系統,這些企業的商業模式只是交付計算機設備或軟件產品。中國這十年,在消費互聯網領域已經探索了大量的數字化的創新場景,比如電商、O2O、出行等領域,不管是美國、歐洲還是日韓,在消費互聯網數字化轉型的場景探索方面,跟中國都差得比較遠。如果IT、CT、OT加在一起,從民用消費領域、商用到工業用,實現萬物互聯,它產生的價值是全社會整體數字化轉型的價值,這將是OpenHarmony帶來的增量蛋糕,其體量遠大於過去傳統業態。而我們實際上想借助OpenHarmony開源基座項目,從消費端到商用端,再到各個產業端,把數字化轉型普惠到各行各業。

華為鴻蒙分佈式操作系統(Huawei OpenHarmony)開發技術交流,鴻蒙技術資料,手冊,指南,共建萬物互聯新生態。來源:openharmony
目前參與到OpenHarmony的商業發行版集羣的公司都是各個領域非常領先的、至少是中國相關行業的頭部公司,他們對增量價值的理解都非常深刻。即使有一些公司可能過去在某些領域和華為有一些博弈的情況,但是大家現在都看到了增量的價值,大家一起交付的是全社會整體業務數字化轉型的大變化,這個增量大蛋糕是大家更積極去參與的核心原因。
在全面數字化轉型過程中,我們嘗試對當下整個電子信息產業技術做一個根源性的創新。這將刷新全球電子信息產業幾十年來的發展路徑,把當前仍處於全球領先地位的國家已經定義好的基礎設施進行一次重塑。另外開闢一條路,用數字化轉型的方案和場景的優勢,再加我們可能將花10年的時間進行的由技術上不同分叉演進出來的全新技術、商業價值,加上數字化轉型價值整合在一起,最後拿出的整體解決方案,將是一個全球範圍內更優的答案,也希望是一個更能夠被亞非拉兄弟、歐洲兄弟、乃至美洲的兄弟所選擇的答案。
這才是整個OpenHarmony的完整故事。為什麼OpenHarmony這面旗幟得到整個電子信息產業從未有過的關注?我覺得正是因為大家都對這個變局有所感知、有所直覺、有所意識,或有所潛意識。我們只有構建這樣的局面才能擔待得起產業和全社會的期待。
記者:有兩個問題想問一下,第一,為什麼OpenHarmony選擇加入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OpenHarmony作為最重頭的項目,放在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有哪些考慮?是否與剛才提到的全球公共性有一些衝突?
羅未:這是我們要面對的非常關鍵的問題。
首先,OpenHarmony其實是在中國和歐洲同時起步的,這要提到歐洲的Eclipse基金會,它原是美國排名第三的開源基金會,在2021年1月搬遷到比利時。我們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推進歐洲Eclipse基金會與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就OpenHarmony的合作,目前正在以中國和歐洲為基地,同時演進OpenHarmony的生態。

Eclipse基金會。來源:Eclipse
所以OpenHarmony既有國內的產業和市場支撐,也沒有忽視全球化的問題,通過與Eclipse的深度合作,幫助歐洲整個IT產業和電子信息產業構建一個基於歐洲的生態。中歐雙線啓動,這也是整個OpenHarmony受到全球化推動的必然選擇。
歐洲的OpenHarmony項目從今年3月陸續有新聞宣傳,今年9月30日,Eclipse基金會與OpenHarmony的合作被官宣,之後在Eclipse的開發者大會上會有更多宣傳。除了宣傳,代碼演進、歐洲企業生態等方面的實際工作都在推進,歐洲商業發行版公司集羣其實已經建立起來了。
除此之外,全球半導體領域、智能設備領域、汽車領域、公用事業領域的許多頭部公司已經與中國的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接洽合作,介入到OpenHarmony全球合作運營的演進過程中。所以OpenHarmony項目不只在中國,不是在閉門造車。
第二個問題,當今開源領域最先進的經驗、最成功的範例毫無疑問都來自於美國,特別是軟件、互聯網方面,比如Linux基金會和CNCF基金會,也包括沒有在基金會運營的AOSP。他們作為火車頭,定義了過去數十年來整個電子信息產業發展的框架和形態。
我們回顧20世紀60年代、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和00年代,不管是美國的開源基金會還是商業公司,通過技術的快速演進,給全球產業發展注入了強烈驅動力,以非常快的速度把整個電子信息產業往前拉,1990年到2000年,Intel+Windows+各種GPU是天翻地覆的變化,2000年到2010年,互聯網+移動系統也是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是2010年以來的最近10年,技術的演進沒有發生什麼新的變化。站在當下的2021年,我們發現安卓還是安卓,iOS還是iOS,Windows還是Windows。所以我個人認為,最近10年,現有的領導力量沒有給出一個讓全球產業滿意的答案,特別是在終端操作領域,和更大規模的各行業數字化轉型領域。
當下我們對全球公共性的認知在哪裏?這個時代,疫情帶來的各種場景的線上化、移動互聯網、5G、萬物互聯、元宇宙,等等變化,全球產業界早就希望萬物互聯要大規模地往前推進一步。中國的許多互聯網公司在消費場景裏,已經把數字化轉型這件事情做到頭了,如果基礎設施再不跟上,再不來一個核心推動這件事,這些消費互聯網公司要繼續發展,可能都不得不做自己的操作系統了。
在這個階段,我們要結合中國自身更多的場景來走一條不同的路,我們不能永遠走在等他們的路上,因為在我個人看來,我們已經等了10年,其實在2012、2013年的時候,我們跟很多企業的構架師交流,都非常希望有一個類似當下OpenHarmony的東西,而且我們慣性地感覺,美國的公司可能會拿出一個答案,但我們等了快10年,等不來一個答案,那怎麼辦?我們還繼續等下去嗎?所以,我們應該自己主導來做這件事情。
雖然別人的先進經驗在那擺着,但我們面向的是下一個10年、20年、30年,下一個時代可能發生跟之前的時代完全不同的根本變化。我覺得,當下這個時間節點有點像理查德·斯托曼 (Richard Stallman)做GNU的時代,也就是上世紀80年代。因為在他做GNU的基礎設施之前,所有的東西都是UNIX體系的,但是個人計算機在當時正在走向普及,UNIX體系無法支撐,GNU + MSDOS + Apple在那個時候走出了一條完全不同的新路,完全擺脱了開發UNIX的AT&T公司的那套路徑,成就了下一個時代,也就是1980年代的PC、1990年代互聯網、2000年代的移動互聯網至今30年的主流。

理查德·斯托曼 。來源:PLC
Richard Stallman在1982年-1985年搞的那一套是跟以前完全不同的機制,他主導的自由軟件基金會(Free Software Foundation,FSF)是脱離當時的產業體系進行的新嘗試,最終成熟。那麼在我們當下的時代,我們是不是也應該要做一些新的嘗試,重塑一些根本的構架呢?
記者:我能理解和認同您剛才談到的大趨勢,很多系統和商業模式的出現都是時代的選擇。但是,很多開源生態的出現,往往都是為了對抗某個大型商業公司,比如安卓是為了對抗蘋果。而華為本身有很強的狼性文化,由它主導的OpenHarmony其實是以一個商業化公司的形象去對抗一個比較成熟的開源生態體系,這是不是有點不協調?當然,很多成功的案例也彼此不同,我也想問一下,如何讓整個行業更理解華為和OpenHarmony,如何取信於人?
羅未:你説得很對,第二個問題才是關鍵,如何取信於人?毫無疑問我們這一塊工作需要加強。我再強調一下自己的背景,我現在是中國科學院軟件研究所的員工,同時在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任執行總監,與華為公司沒有關係。
在我看來,華為公司的發展歷程有非常明顯的商業化特徵,這個特徵可能給大家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但我同時想説,我個人在OpenHarmony這件事上跟華為合作已經有兩年時間,我也感覺到華為的心態、行動、目標發生了非常根本的變化,這些大家可能慢慢也會感受到。
關於如何取信於產業,如何取信於大眾,如何取信於所有公司,這件事情是我們要努力的,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作為中國首個也是唯一一個以開源為主題的基金會,非常難得地跨過了很多政策上的高門檻,在中國電子信息產業發展過程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和意義,這個組織正以真正開放的生態,迎接不同的資源和不同的產業。

為了鼓勵開發者積極參與開源軟件的開發維護,幫助開發者在開源項目中成長的社會公益活動,活動為開發者提供OpenHarmony開源項目的實踐機會及經費資助。來源:openharmony
當下,我非常能理解您問這個問題的潛在意義,可能在某些場合、某些領域會認為OpenHarmony跟華為有那麼深的關係,但實際上我們是兩個機構,如果説華為的生態有自己明顯的特性邊界,基金會更能團結和融合整個邊界之外的隊伍,我們基金會的核心就是做這個工作,會逐漸產生一些效果,這個過程可能會跟技術的成熟過程和價值的實現過程綁定在一起。
在智能終端領域、互聯網領域、半導體領域、整個電子信息產業領域,都需要真正公正的、中立的、給大家帶來價值的平台,這是我們致力做的事情,也非常希望您和市場或者説傳媒大眾保持對這個事情的追問,這也是我們能解決這個事情的很重要的支撐。
記者:您剛才提到10年前就期待着美國有類似今天OpenHarmony的新進展,那麼他們為什麼引領了數十年以後突然失去了動力?我們現在要做這樣的事情,整體環境是不是成熟?
羅未:我談一下第一個問題,可能有人會認為我們這羣人特別“民族主義”,本着地緣政治對立的心態來做這個事業。但實際上我們反而是更國際化的一羣人。從20世紀80年代、90年代到00年代,我們是享受着美國產業高速發展成果成長起來的一批人,我們雖然根基在中國,在產業和技術上是跟着他們一路走來的,PC也好,手機也好,互聯網也好,每一個浪潮,中國的產業都沒有落下,所以我們反而是一批更加能夠理解全球化的人,甚至比美國人更能理解全球化,為什麼?
因為不管是自由軟件基金會(FSF)還是Linux基金會,都是美國構建全球化機制的一種關鍵組織形式。當時我們中國人看待這些的時候反而比較單純,我們覺得今天是Microsoft厲害了,明天是Apple厲害了,後天是Facebook厲害了,當時我們看不到,也不知道背後的故事。但是到今天,我們自己要構建一套體系的時候,我們真的發現,可能美國當年構建的全球化頂層設計背後是有意圖的,有所謂的國際產業格局,或者説地緣政治格局的設計的,看到這些也讓我們一些人覺得大吃一驚。

Linux基金會。來源:progressbar
所以,今天我們更覺得應該回歸以技術產業發展的需要為本源,儘可能不要讓這些額外的東西干擾頂層設計。在這裏我也再次回應上一個關於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全球公共性的提問,我們今天希望做出一套和原來不一樣的東西,但凡有一羣人集合在一起,打造這樣的新體系,一定代表着他們對舊體系的叛逆,對那套舊機制的不認同。我們一直以來認同的是技術本位、發展優先、全球合作,突然間我們發現,之前存在的那套技術發展和全球合作體系居然有可能有地緣政治的前提條件,這就讓我們覺得非常不樂意,這是我們一定要跳出來做這件事的核心訴求之一。
所以我們的目的不是為了跟當下的局面競爭而競爭,我們是想恢復全球化的技術融合、技術本原發展的機制或者説理想。我個人認為,這10年是全人類科技產業被浪費、被擠牙膏的10年,我們不能再浪費下去,我們應該回到過去的全球化演進機制的局面。
記者:那麼當下這樣的環境是不是成熟了?
羅未:成熟,我覺得非常成熟。這裏要有兩個核心問題,第一個問題是最根本的,就是我們能不能團結這麼多人?最重要的還是人才。
在當下我們看到,不管是中國還是全球,我們能夠找到足夠的合作團隊。因為操作系統不只是操作系統,操作系統是一整套體系,還意味着芯片製程和芯片架構,意味着GPU、圖形圖像;一定還包括商業生態,有多少個APP,有多少個用户,有多少裝機量。
通過中國這麼多年的發展,已經有了完整的人才儲備體系和完整的技術能力構架體系,從內核到驅動、圖形圖像、界面、渲染、語言、編譯器等等,所有涉及的領域我們都能夠找到人。
第二個核心問題是格局,或者説願景。我們最近一段時間的核心工作在解決GPU和OpenGL的問題,我們遍訪天下名士,展示整體數字化轉型增量蛋糕的前景,我們不是要跟安卓零和博弈,搶佔安卓的市場,而是這個增量蛋糕已經擺在面前,所有人都可以衝進來一起做,一起吃。

OpenHarmony設備開發以及數據網頁。來源:openharmony
還有全球化的領域,中國、歐盟、日本、韓國的企業眼前都在不得不面對國際產業格局的因素。現在,我們要去迎接未來的10年,我們必須往前走了。
為什麼今天中國社會和全球產業都對我們關注度這麼高,期望值這麼高,也是因為這樣的條件已經成熟了。
記者:您覺得這個項目下一個階段最重要的發展目標是什麼?
羅未:我們正在討論OpenHarmony的長期發展計劃,分三個關鍵的步驟:
第一步,到2022年底,我們所有的品類,包括手機、電視、汽車、家用電器、可穿戴設備、工業自動化,工業場景和商業場景,都要有商用產品上市,而且擁有完整的應用生態。這件事好像聽起來有些激進,但實際上我們當下把它拆分成兩個問題,硬件設備問題和業務應用問題,都分別有大規模的團隊和力量投入,進展其實是順利的。
第二步,我們希望在接下來的第3年這個節點,實現新增裝備、設備的裝機量有一半是由OpenHarmony為基礎的系統來覆蓋的,也就是主要由我們剛才説的商業發行版集羣開發的系統來覆蓋這些設備,到時候我們在全部的互聯網業務應用生態中,能夠基本實現完整的全面覆蓋。
第三步,我們希望持續探索基本的計算機體系結構優化,這其實跟前兩步的業務是並行推進的,我們現在已經在做。在關鍵的核心根源技術上,要擺脱當下技術產業鏈的組織方式對我們的掣肘。在3年以後的那個階段,實現了一定的生態成果以後,我們將面對更核心的問題,要用我們當下正在投入的根源技術,比如説RISC-V,進行面向終端操作系統的計算機體系構架的優化。

OpenHarmony項目羣的首批工作委員會成員正式亮相。來源:OpenHarmony
舉例來説,大家都知道FPGA現在被大規模地應用於數據中心的計算加速,但在終端操作領域還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我們有許多科研院所和先進企業都在研究計算機體系架構的升級和優化,這件事一定會花很多時間。我們希望3年以後,這件事會有進展,這樣我們就能把生態演進的結果和技術演進的結果匯合。
匯合以後,就來到OpenHarmony長期發展的下一個階段,拿出一套與當下完全不一樣的,整個電子信息產業從端到端的解決方案。這是我們希望形成的OpenHarmony長期的工作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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