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博:亞洲男性不體貼妻子?這種偏見怎麼來的?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秦博】
長期以來,西方媒體,特別是許多美國英雄電影,都刻畫了白人男性從“暴虐”、“無能”的亞洲男性的手中解救弱小的亞裔女性的畫面。在那些西方電影中,東亞裔男性通常佔有慾強但又粗暴冷漠,而白人英雄則浪漫温柔敏感體貼。通過對東亞父權制的刻畫,巧妙地襯托出了西方父權制的“自由性”。此外,西方男性還被描繪成世界女性的守護者。[1]
另一方面,東亞男性又會被塑造成“太監”,即對白人和亞洲女性沒有慾望的無性生物,缺乏正常男性應該有的陽剛之氣(比如《傅滿洲》系列和《龍年》)。[2] 這兩種相互矛盾的形象和氣質,微妙地對比拼湊出了一個完美的西方男性形象,既強勢、又温柔,既豪邁、又體貼。
西方的電影腳本固然如此,但依然不乏中國演員本身參與並加固這樣的偏見,比如某中國女演員就曾全裸大尺度擔任法國電影《狂怒》的女主角。這部電影對東亞裔男性的侮辱可以説是在21世紀登峯造極,完美配合了西方對東方女性的性慾想象。這部電影在法國獲得好評,也反映了法國導演甚至是法國主流社會對中國男性的真實觀感。
反過來,如下那種類型的影片很難甚至永遠不會出現在中國和西方:中國藝術家絕不會創作一部以佔有外國女性、羞辱外國男性為敍述路徑的商業片,而西方電影更不可能將《狂怒》這種劇本中的中西方男女性角色顛倒過來。

傅滿洲(資料圖)
《亞裔男性在美國:“他們對這個羣體有多不友好”》講述了李杜德的故事:李杜德是一名演員兼製片人。因為是混血兒的原因,他已經習慣了美國種種對於他中國血統的種族歧視,包括在約會時的種種困難。但是有一次受挫的經歷還是讓他印象深刻。
那天晚上,他的約會伴侶大部分時間都在他身邊,兩個人相處得很不錯。互相開玩笑的時候,女孩還誇他的笑容好看。“但一切突然就變了。她問我是不是拉丁裔,我告訴她我不是,一半白人血統,一半中國血統。”杜德説,“她突然開始疏遠我,我們再調情的時候,她説她的感覺變了。”杜德當時直截了當地問她,她的態度反差這麼大是不是因為他是亞裔的關係。對方尷尬地否認,但是杜德認為還是有關係。
“雖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菜’,但她確實因為聽到我是亞裔後,態度變化太大了。”杜德的經歷對單身亞裔美國男性來説是家常便飯。在很多電影和電視節目中,都對亞裔男性抱有成見,認為他們柔弱無能。
美國知名電台主持史蒂夫·哈維(曾主持着一檔早間廣播節目Steve Harvey Morning Show)曾在節目中抨擊亞洲男性,足以見得一部分美國人對這個羣體有多不友好。當時談到2002年出版的《如何與白人女子約會:亞洲男人的實用指南》一書時,這位主持人狂笑起來。他説道,“這本書只能有一頁,‘對不起,你喜歡亞洲人嗎?’,‘不、謝謝。’”
當被問及他本人對亞裔男性什麼感覺的時候,他模仿了一個黑人女性——“我甚至都不喜歡中國菜,孩子。”雖然哈維的玩笑很損,但卻反映出一個令人沮喪的現實:雖然亞裔女性在美國是極受歡迎和被迷戀的對象,亞裔男性卻很難在約會中被“公平對待”。
2014年,交友約會軟件OkCupid曾做了一項調查,發現亞裔男性在這款應用上的吸引力不如其他族裔男性。哥倫比亞大學所做的一項關於快速約會的研究中也發現,第1次約會之後,亞裔男性最難獲得第2次約會。到了2018年,有的人甚至會直接説,“對不起,不要亞洲人。”
舊金山的心理諮詢師兼治療師Nicole Hsiang經常和第二代、第三代亞裔美國人打交道,在採訪中她告訴《赫芬頓郵報》,她的客户時常在約會中懷疑自己不夠好。她説,“約會中被拒絕有時會帶來心理創傷。對很多男性來説,這關乎自己的‘男子氣概’。很多在白人居多環境中長大的亞洲男性告訴我,把自己與理想的白人男性相比,他們認為自已沒有吸引力。”
什麼樣的男性才“性感”呢?美國社會中大部分人都認為符合西方標準的歐洲面孔才好看(窄窄的鼻樑、大的不是杏形的眼睛、白的皮膚),很多人並不知道亞洲男人的迷人之處。很多人覺得亞裔男性在約會中受挫是外貌原因,殊不知即使是男模也無法在約會中順風順水。
模特兼健身教練Kevin Kreider是一名美籍韓裔,被一對愛爾蘭裔德國人收養。約會軟件Tinder上的經歷讓他感到非常不開心。他在採訪中表示:“這件事開始傷害到我的自尊。我知道自己長得不錯,但是在軟件上我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於是我一再降低了我的標準,後來才收到一些人打招呼。我意識到前邊有很多白人在‘排隊’時,亞裔男性的處境有多糟糕”。
後來,Kreider就不用這些約會軟件了,開始在現實生活中尋找伴侶,接觸到了越來越多喜歡他的女孩子。他説,“我明白了一件事,你必須接受自己的身份,一個亞洲男性。如果你自己都不悦納自己,不去愛自己,怎麼指望別人來接受呢?”“我們總是吸引着現在和我們相似,或者未來我們想成為的人,如果你一直抱着消極、怨恨的態度,你也只會吸引這類人,然後你也會慢慢變成這樣的人。”
在婚戀問題上,美國人一直對亞洲男人抱有偏見。正如《初來乍到》(Fresh Off the Boat)的作者黃頤銘(Eddie Huang)去年在《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中所説,如今的亞裔男性總是帶着“掌握技術、天生服從”的書呆子,“千百年之內永遠不會有機會搶走你的女孩”,這樣那樣的標籤。

《初來乍到》劇照
夏威夷楊百翰大學傳播學和媒體研究教授陳昌晃(Chiung Hwang Chen)表示,早在19世紀,亞洲男性就被大多數白人描繪成男性氣質不明顯的“其他人”。1882年,《排華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 of 1882)通過的時候,亞洲移民被白人視為“人類異類”。陳昌晃在1996年的一篇學術論文中寫道,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他們的外在形象(大多身形瘦長,穿着絲綢外衣),還有一個原因是“淘金熱”之後他們大部分從事與服務相關的工作(比如廚師、洗碗工、洗衣工)。
Boris Karlof在1932年的電影《傅滿洲的面具》(the Mask of Fu Manchu)中扮演了帶有威脅性的亞裔角色。後來的流行文化中,對亞裔男性的“輕蔑”還是在繼續。上世紀70年代之前,美國電影中的的亞裔男性角色要不然被描述為“黃禍”,殺死別人,無情地佔有白人女性;要不然就是“無害的,有點女性化”的角色。
2018年,這位教授告訴《赫芬頓郵報》,她認為現在美國人眼裏亞洲男性的魅力有了提高。現在韓國的音樂和電視劇在全球拉攏了一大批粉絲,很多女性喜歡這個樣子的男性,很多男孩子想成為這樣的人,總的來説,這是一個好兆頭。千禧一代可能是在成龍和李連杰的電影中長大的,但這些人帶來的影響更多是讓美國人着迷於功夫,而不是吸引女粉絲。但是現在,韓國男明星一定程度上豐富了亞洲男性這個文化符號。

防彈少年團(資料圖)
心理諮詢師蕭也建議在約會市場中感到挫敗的男性,積極地在美國之外的電影電視中尋找積極的、迷人的、有自己特點的男性角色。“為了構建你在約會中的自信,我建議亞裔美國人尋找傳統西方定義之外的男性魅力,找到自己的男子氣概和信心。”杜德也表示,不要那麼輕易地定義一個男性。“雖然現在很多人仍然對亞裔男性存在刻板印象,很多思想在美國文化中根深蒂固,我們仍然需要努力改變,需要更多公開地討論這些事,需要讓別人更瞭解我們。”
這種普遍存在的刻板印象,以及在某種程度上對中國男性根深蒂固的偏見,還可以在色情電影中得到體現。Peter Lehman認為,在色情電影中,亞洲人的身體部位被誇張地女性化,有賴於西方有關亞洲人的神話和刻板印象來產生快感。為了滿足被“東方神話”灌輸的白人消費,亞洲女性被人為地製造出差異,將其“不規則”但精緻的性器官展示出來。[3]
事實上,亞裔男性在色情電影中也被忽略了,Lehman説,“我們更可能看到白人的陰莖插入亞洲年輕人的嘴、陰道和肛門,而不是亞洲陰莖插入亞洲人的任何東西。就像美國的視頻和電影色情作品一樣,亞裔男性很少與亞裔女性發生性關係……”[4],更重要的是,色情片中的亞裔男性被剝奪了與亞裔女性發生性關係的機會,因為“還有更多的網站以亞裔女性與假陽具為主題,而不是亞裔女性與亞裔男性。在色情片中,亞裔女性之間發生性關係的片子也多於亞裔男性與亞裔女性發生關係的片子。”[5]
通過最私密但又最貼近人類性行為的視角,揭示了潛在的不平等和偏見,而這種與婚姻和人際關係密切相關的視角,揭示了種族、性別和文化上的不平衡結構。
除了電影,這樣的針對亞洲男性的蔑視和身體嘲諷也可以在諸多歐美甚至非洲的虛構及非虛構作品中看到。荷蘭作家Arnaud Van Der Veere是一位習練拳術的白種人,他同時也是一位心理學專家,他的作品好些都被翻譯到中國出版,人民衞生出版社出版了他多部作品的譯作。然而就是這樣一位“中國人民的老熟人”,在其嚴肅的非虛構心理諮詢類作品中,公然宣揚種族主義,認為東亞人種和白人黑人“大異小同”。[6]
首先,他認為亞洲男性欺壓女性,而西方男性卻尊重女性:
“婚戀關係上,亞洲男性相對於西方男性,更佔據着主導地位。這種主導性源自,他們從小由母親帶大,母親們將自己全身心奉獻給了家庭,特別是家庭中的男性公民,潛移默化中讓男孩子們以為,家庭中的女性就是要為他們服務的。而實際也是,亞洲女性在家庭中總處於低於男性的地位。這是最主要也是最直接的原因,致使亞洲男性依舊‘唯我獨尊’‘雄霸天下’。而西方男性,從小就被教育要學會分擔,學會與女性同甘共苦。他們應該體貼周到,懂得幫妻子做家務,維修家用設備等。成為家庭裏的社會成員,履行平等的社會義務,是西方男性一直以來被培養的方向。在這種情形下,他們很難使自己居於主導地位,因為這些社會義務還延伸進了學校,延伸進了工作領域。”

其次,他更是宣傳和固化亞洲男性生殖器短小且細、亞洲女性緊窄單薄、西方男性生殖器較粗大且長、黑人男性最粗最長等醫學界並不支持的種族主義傳聞:
“男性陰莖的大小,可以參照同種族女性臀部的比例。中國女性臀部相對平扁,所以,男性的陰莖無需超過12-15釐米即可。而西方男性,陰莖長度一般是12-16釐米,非洲男子可以達到12-18 釐米。對陰莖的測量,不單單包括長度,直徑也是必要的參考對象,之所以必要,就在於女性必須能包容得進去才行。亞洲男性陰莖直徑大約是25-28毫米,西方男性在26-30 毫米之間,非洲男性為26-35 毫米。如你所看到的,各個種族之間懸殊確實是大的。於是,在跨文化的婚戀關係中,這種生理差異會製造很奇怪的效果。根據我的調查,曾與西方/非洲男子有過關係的女性,當日後再與一名亞洲男子開始交往時,她就必須重建自己在性方面的價值觀。”
同時,他還斷言雖然非洲黑人身體最強,但西方男性差距不大,而亞洲男性體質最弱:“各個種族的男人們之間,還可以來一番有關肌肉的‘較量’。基本上,我們可以這樣説,全世界肌肉最發達的男性要數非洲的克里奧爾人。與之相比,西方男性差距尚可,但是亞洲男性問題就比較大了。”因此,他認為亞洲男人會成為被淘汰的男人:“如果亞洲男性不盡力彌補缺陷的話,在未來的角逐中,就更沒辦法跟西方男性分庭抗爭了,因為後者懂得女性的需要,並且樂於滿足她們。”
種種實例告訴我們,種族主義依然活躍在人類社會,尤其是針對亞洲男性的種族主義甚至被合理化、共識化、默許化。在實踐中,東方男性處於劣勢,是有其象徵意義的,象徵着性霸權和性殖民。中國男性的受歡迎程度遠低於西方男性,一些人認為他們“不行”。有趣的是,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中國人,甚至包括為數不少的中國男性,他們共同參與建構了“行”與“不行”的二分法。[7]
20世紀90年以來,在中國的公共社交平台上就經常出現否定亞洲男性性能力的言論。一些人認為這是中國國力落後導致的自卑感,但在如今大國崛起的語境下,此類言論並沒有消失,甚至有時能屢見於各類媒體和真實社會中。
參考文獻:
[1] E. Ignacio, Building Diaspora: Filipino Community Formation on the Internet: 2005, New Jersey: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 p. 82.
[2]ibid.
[3] P. Lehman, Pornography: Film and Culture: 2006, New Jersey: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 p. 236.
[4]ibid.
[5]ibid.
[6]幸福在兩手之間(暫定) ——婚戀中的兩性關係),王益莉、王政(譯),2012年3月,第43-45頁
[7] W. Xiaohua, ‘Sex colonization: Why do Chinese Women Prefer to Marry Western Men?’, House Book: 2009, vol. 1, pp. 33-36; I have also contacted this author and had a discussion with h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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