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風:大辭職來臨,美國工人真的會覺醒嗎?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楓風】
“美國工人們正在戰鬥!”
“他們正在展示自己的力量!”
這是近期美國社交媒體上常見的口號,“如何對抗老闆”成了大家熱衷討論的話題,一個“大辭職時代”(Great Resignation)正激盪着美國勞動者的心。
據美國勞工局統計數據,今年9月美國共有超過440萬人辭職,辭職率高達3%,再次打破8月紀錄,刷新了有統計以來的最高值。

美國共有超過440萬人辭職。來源:美國勞工部
新冠疫情似乎讓人“看透了生死”,工人們不再願意用自己的命為老闆積攢財富,馬克思筆下工人最原始的不滿似乎在積聚,但這會在美國醖釀一場新的“革命”嗎?
真的是美國勞動者的“好日子”?
《上帝之城》19章15節,希波的奧古斯丁寫下這樣意思:人沒有權力支配他人,卻可以支配非理性的萬物,比如野獸等其他生物。
1600年後,西方思想的邏輯基因不斷孕育出胚胎,而西方資本成為了可以區分定義人與獸的新神。
在毫無約束的資本邏輯下,無法納入資本經濟循環的人,甚至不如野獸。《從公司到國家:美國製度困局的歷史解釋》第一章《底色》,已經從公司美國的歷史中歸納出一點,北美英屬殖民地對印第安人的驅逐滅絕根源在於:印第安人無法納入其資本經濟循環。印第安人拒絕進入英美白人的經濟循環,他們有自己的放牧漁獵經濟生活,作為自由的原住民,給白人“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因而英美白人讓他們失去了家園和土地,慘遭驅逐和滅絕。這就是英美資本主義殖民經濟的邏輯。

“大離職”熱潮中僱員暫時獲得一點利眼前益的人或許不應該過於樂觀。當一些濫發的紙鈔被如此輕易獲得,對於勞動者真正的危機可能反而更近了。美聯儲長期通過各種套路擴張貨幣資本,這些短期用來收買勞動者甚至無業者的小錢,在美國極度豐盈的貨幣資本面前並沒有那麼“值錢”,特別是再考慮大量的實物產品堵在港口和貨船。除此之外,勞動自身價值的角度來看,勞動者被永遠排除真正的生成和創造之外,這種長久而根本性的威脅卻在迅速增大。
劉慈欣在《贍養人類》描繪了一個達到極致的資產私有化體制下的故事:勞動者被勞動拋棄,最終極端情況下的困境和危機。個人權力和私有產權意識被無限放大和公理化,這是人類和文明的終極死局。當小説中的衝突達到高潮後,一個出奇意料但又看似“合理”的解決辦法竟然是讓一無所有,連呼吸需要的空氣都買不起的窮人坐上宇宙飛船,離開地球。

《贍養人類》
這個結局可不浪漫,並不是猶如“自然選擇前進四!”史詩般的感覺。絕大部分人類,僅僅是簡單被冷血得拋棄。地球上所有的生產和消費,都不需要他們,他們或許還有自己的住房,但是空氣和食物已經納入私人資本的經濟循環。推導至最後得出荒謬感爆棚的一步:勞動者勞動所創造的價值甚至不夠支付活動所消耗的氧氣和熱量。單獨和暫時來看,普通勞動者可以通過一些技術性策略贏得“戰術性優勢”,可以一時很爽,但決不是長久之計,終究還是需要限制資本,以及依靠自身的進步革新。
美國勞動者是否真的覺醒?
美國勞動者也有反思,對資本和資本主義公司組織的諷刺挖苦也非常到位,特別突出表現在文化創意領域,在其大眾流行娛樂文化產品中。不像學術體系常常經過精心包裝的話術,流行文化和娛樂產品追求市場反饋,在內容上會突出體驗,生動直接。
角色扮演類遊戲開發商“黑曜石”是寫劇本的專家,在其開發的《天外世界》中刻畫和描繪了星際殖民資本寡頭支配的世界。這個無視人類基本感情和道德,甚至突破客觀規律的“董事會公司”在宇宙邊緣進行殖民活動,掠奪資源。製作者用大量的人物對話,文檔和情節描繪了勞動者的極致窘境,董事會公司控制了所有的時間和消費,像現實中那樣抵制“黑五”都是就絕不可能的。

《天外世界》
不過,隨着劇情推進,細心觀察的玩家就知道製作組還是僅僅停留在嘲諷和挖苦,仍然無法突破自身深層次文化意識形態。和現實中“antiwork”運動一樣,作品中的人羣自然有不少站出來走到“公司”的對立面的,但這種對抗僅僅侷限在避世逃離和幫派鬥爭的水平上。你會發現他們就算贏得了鬥爭也會很快變成另外一種皮膚的公司,最終事情沒有本質改變。
遊戲作品的設定有虛幻的部分,但總體也要符合受眾意識中的合理邏輯。處在資本造成的混亂和麻煩之中,美國勞動者目前的“antiwork”的精神力量不過是自由主義和犬儒主義,甚至自我退化龜縮到虛無主義和陰謀論中。他們無法自發走向更高的思想自覺,未曾設想的道路是不可能有人設想。越來越多的勞動者傾向不再信任建構性的目標,他們在不斷解構它者的過程中顯示自己的存在。
今年話題性的遊戲作品《賽博朋克2077》同樣是基於未來的設定,遊戲預言了一個扭曲壓抑的,由公司支配和壟斷一切的陰暗未來。但停留在描繪和刻畫階段,情節編劇仍然沒有給出更好的答案,其中一個不算十分壓抑的較好結局也只是逃避和流浪。甚至,這部作品自身的項目失控也是管理層和具體開發者矛盾的產物。它用自身的結局證明了自己的設定,可以説諷刺到了極致。

《賽博朋克2077》同樣是基於未來的設定,基於“高科技,低生活。”
美國未曾設想的道路
如果勞動者僅僅保持和資本同一維度,站在其對立面進行淺層批評和零和博弈,其意義就太侷限了。資本條件下的勞動異化是普通現象,人類經常仰望天空卻被腳下的石頭絆倒,誘人的前景與歷史條件的可能性之間總是存在巨大鴻溝。勞動者“失去枷鎖“卻不一定得到整個世界,如果不能跳出勞動-資本二元對立的視角,“大辭職”時代的美國人,暫時拿到更多的紙鈔也不過是在朝三暮四的遊戲中輪迴。
不可否認,他們也確實有真實感受和樸素願望,但更高級的命題,是他們不曾設想,也絕無可能設想的道路。設想這樣的道路必須跳出原來的集合,在外部為集合設定整體性的邊界和規則,在資本的巨大能量之外施加更加強大的約束磁場,就像中國今天還在積極探索的那樣。
今天,當人類整體面臨超大規模的全球問題,生產關係深層次的矛盾時,西方卻在整體上更多呈現傲慢、僵化和消極的一面,完全沒有勇氣否定自己超越自己。他們沒有任何想象力,只匆忙宣佈大多數任務不太可能完成,未曾設想的道路更是從來不敢去想。美國18個月大水漫灌7.1萬億美元,這種偏執的瘋狂不禁讓人想起顯克維奇《你往何處去?》中瘋帝尼祿悲劇性的表演。
對於往何處去的問題,從丘吉爾,哈耶克到福山,他們有一張“坦誠”的底牌用來嚇唬民眾和非西方:西方民主雖然爛歸爛,但其他模式可以更爛。在精心包裝下這種消極性不作為的世界觀,似乎精深細密,但核心還是這點小心思:“我爛點怕什麼?反正應該或許還有更爛的墊底?”

21世紀對於西方模式來説已經是一個腐朽的世紀。來源:衞報
蘇聯的崩潰可讓他們找到了一個看似充分的論據,這種理論曾經頗具市場,乃至被某些知識分子奉為圭臬。中國的迅速崛起令“歷史的終結”不到30年就失效。歷史不會因為人類的虛妄和狹隘而終結,以幾十年的尺度談論歷史終結非常狂妄。西方理論界以及西方理論殖民地的消極擺爛,缺乏勇氣與革新精神反倒會讓一些事物提前終結。
遙想福山當年,試圖強行給出一種建設性的目標方案,結論卻又回到古希臘式城邦陽光熱心的公民社會模型的想象中去。當世界面臨真正的危機時,西方理論界卻只想困守於自己的邏輯集合內部。他們不過是一直唸經:“有些事情千萬別做,一不小心就要通往奴役之路,不妨讓我們回到古希臘尋找夢想。”而與此同時他們身邊的世界卻在熊熊燃燒。
奧古斯丁的《上帝之城》動筆之前,歷史上的羅馬遭到浩劫,內部的原因還在於制度的先天缺陷,因而無法回應新的世界性課題,加上自身的腐化崩壞缺乏革新。16個世紀之後,又有一座強權暴力,罪惡累累的人間“上帝之城”面臨新的奔潰危機,西方的歷史似乎仍然在宿命輪迴中往復,不過他們目前仍在被動等待某種天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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