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鵬鯤：阿里劍光閃處，是否會有紫光璀璨？
【文/科工力量專欄作者 餘鵬鯤】
今年7月9日，在消費類電子市場聞名遐邇的紫光集團申請破產重組，紫光重整案披露有七家意向投資人報名參與戰略投資。
10月下旬，有消息稱阿里巴巴和浙江國資的聯合體以及北京的智路建廣聯合體進入到重組戰略投資的最後名單中。由於智路建廣聯合體在相關產業的投資背景相對較弱，當時人們普遍認為阿里巴巴和浙江國資的聯合體會最終勝出。
近期，財經媒體和《問芯Voice》等半導體行業媒體瘋傳，阿里巴巴和浙江國資的聯合體只待批准即可入主紫光，阿里巴巴的高層已經開始推進接手紫光資產後的細節規劃。
阿里接手紫光，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則表示擔憂。互聯網公司接盤高科技硬件企業，明天還能好麼？
阿里巴巴接手紫光符合商業邏輯
近年來互聯網企業的光環逐漸退潮，從過去萬民熱議“互聯網思維”，到如今大有人人喊打的趨勢，相關的監管也是逐漸加碼，阿里巴巴首當其衝。
去年11月，螞蟻集團因為槓桿率超標的問題被暫停上市，並要求整改。事件以螞蟻集團表明擁抱監管的態度收場，被調侃為“馬已經服”。
去年12月11日，針對互聯網巨頭搞亂社區團購，人民日報發出呼籲：科技創新的未來是星辰大海，互聯網巨頭別隻惦記着幾捆白菜、幾斤水果的流量。為互聯網企業在社區團購方面的無序競爭劃下休止符。
4月10日，國家監管總局針對阿里“二選一”的壟斷行為依法作出行政處罰決定，責令阿里巴巴集團停止違法行為，並處182.28億元的罰款。如果説過去很多監管措施力度不夠大，這次絕對是重量級的。這裏説一句，網傳阿里重整紫光的最高報價也不過600億。
深入挖掘，我們就能發現這一切是互聯網企業高速增長的慣性與互聯網市場逐漸飽和的矛盾產生的。
從2015年開始，網民人數雖然持續高速增長，但主要增加的是兒童、青少年和中老年網民。在21-40這個年齡段，上網已經高度普及。2018年以來的許多事件，又雄辯地證明了，對兒童、青少年和老年人開展互聯網業務，尤其是互聯網金融業務，合規性風險很大。
在這兩種矛盾的擠壓下，互聯網發展開始放緩。根據《中國互聯網發展報告（2021）》，從2015年開始，中國電子商務交易的增長率，以及非銀行支付機構網絡支付的增長率就一路走低。尤其是2018年以後，互聯網業務不再有爆發性的增長空間，已成為行業共識。
中國電子商務交易額及增長率
非銀行支付機構網絡支付規模和增長率
這樣的情況，必然迫使阿里巴巴尋找新的發展方向，而芯片正成為中國最大進口單一類商品，同時也事關大國博弈。紫光最有價值的也是芯片的業務，因此阿里入主紫光，在商業上沒毛病，而且阿里巴巴已經有數年的半導體行業經驗。
早在2015年，阿里巴巴就與中國大陸唯一的自主嵌入式CPU IP Core公司中天微合作，面向物聯網細分領域開發雲芯片架構；次年，阿里巴巴更是直接入股成為其第一大股東；17年，阿里巴巴再次增資，同時，在當年的雲棲大會上，阿里巴巴CTO張建鋒宣佈阿里全球研究院——達摩院正式成立，主攻AI、芯片、自動駕駛等領域。
2018年是阿里巴巴在半導體研發之路上具有歷史意義的一年。當年4月，阿里巴巴全資收購中天微；9月，平頭哥半導體有限公司成立，阿里巴巴正式涉足芯片領域。進軍造芯3年來，平頭哥先後推出了處理器IP玄鐵910、AI推理專用芯片含光800，並落地商用；今年10月，平頭哥更是推出通用Arm服務器芯片倚天710。
芯片行業後發者“既千辛萬苦，又九死一生”
紫光集團的前身是清華紫光，一直靠着質量贏得了過硬的商譽。尤其是紫光大舉佈局芯片以來，一直以類似於國外產品的品質和稍高的價格示人，贏得了國貨之光的讚譽。
使用紫光顆粒的內存
在很多人看來，阿里的美譽度遠遠不如紫光。但刨除這些主觀因素，阿里巴巴與芯片製造的深度嫁接也存在着經營理念和發展路徑的排異。
11月18日，阿里巴巴公佈了二季度的財報，被財經媒體形容為不太好看。即使是所謂的不太好看，阿里巴巴依然同比增長了29%，刨除合併高鑫零售的影響，阿里的增長仍然有14%。
芯片相關行業，用龍芯總裁胡偉武的説法，後發者往往“既千辛萬苦，又九死一生”。紫光雖然在存儲和計算芯片方面都做出了名堂，但盈利能力堪憂是明擺着的。
盈利能力如此懸殊的兩個部分，背後其實代表着不同的企業文化，如何協調一致壯大阿里巴巴和中國信息產業，要看將來的操盤者如何管理匯聚這兩種異質文化。
根據財新網的報道，“阿里巴巴開價最大方，接盤方案報價達600億元，高於其他競標者500億元的報價”，阿里重整紫光是一場豪賭。
其他參與方表現保守事出有因，在通用芯片領域“強者恆強”是主旋律，後發者的趕超靠的是長期耐心研發和不斷燒錢。由於折舊率驚人，一旦走到破產這一步，相關企業的估值是很低的。
AMD在08年，以84億美元的低價出售了自己的芯片部門，組成了格羅方德半導體，這是當時世界上第二大晶圓製造企業。其時格羅方德半導體的負債率不足20%，絕對不能算是劣質資產。
然而，由於新東家投入乏力，格羅方德從成立起就一直虧損，直到近兩年，半導體供應緊張才有所緩解。格羅方德的案例説明，通用芯片落後者（哪怕是相對落後）的邏輯是長期投入，還有可能不掙錢。
2014年，IBM出售自己的半導體製造業務給格羅方德半導體，一度傳出不僅不要錢，反而補貼10億美元的傳聞。最終該業務以15億美元的低價出售，兩家企業都拒絕回答是否有補貼的問題。
可以説唯有在優質半導體企業資源稀缺的中國，紫光才能擁有500億以上的估值，如果歐美企業放開賣，紫光的競爭力是不足的。同樣是因為優秀半導體人才不足，中國製造突出的人力資源優勢在通用芯片上並不存在。
總之，阿里收購紫光，將面臨重組費用高、持續投入大，但銷售單價只能略高於市場的情況，並非穩賺不賠。事實上，阿里巴巴旗下的平頭哥半導體也是如此，雖然媒體曝光頻頻，不斷推出新產品，但營收數據卻難覓蹤影。
未來宜收窄預期，選對突破口重研發
阿里收購紫光後，如果以賺快錢為目標，短線操作可以有兩種。
一種是利用紫光的芯片設計生產能力，追熱點、搶風口，進入類似於人工智能芯片或者元宇宙芯片的範疇。儘快炒熱企業的前景和估值，在股價上升到高位後出售。
另一種是重新整合紫光的芯片設計生產能力，結合阿里的過去的技術，分別組合成具有一定競爭力的子部分，實現優勢互補。然後再根據市場的需要，按部分出售，這也是信息產業不良資產盤活重整的主要做法。谷歌先收購摩托羅拉，分離其大量專利給安卓部門後，再將摩托羅拉賣給聯想的做法，就體現了這種操盤策略。
然而這些短線操作，只能為阿里贏得並不可觀的收益，還將損害中國本不雄厚的半導體發展基礎。人不能只是為了繁殖而活着，企業也不能為了利潤放棄夢想。
筆者不禁想到，馬雲是喜歡武俠的，因而阿里巴巴參與創辦的網絡安全大會被冠名為西湖論劍。真實的江湖固然是血雨腥風，但鐵劍紅妝的浪漫情懷能讓世界更美好。從阿里更長遠更燦爛的發展出發，芯片設計生產值得長期投入。短期內對收購紫光後相關業務的盈利能力要求太高，只能適得其反。
“西湖論劍”是馬雲武俠夢的一個投射
除了敢投入，更重要的是選準突破口。紫光走到今天這一步，過去的經營思路顯然是有問題的，最要命的就是面鋪的太開了，而且缺乏積累。
手機芯片曾經是紫光的重要業務，當時紫光自稱為世界第三大手機芯片企業。紫光的第一顆四核智能手機SoC芯片SC883XG中的CPU核，採用的是ARM指令集，這和國內的華為、小米等等廠商是一致的。除此之外，紫光還曾經和英特爾合作，研發過X86架構的手機SoC芯片。為了做好SoC芯片，紫光繼續買買買，收購了做射頻芯片的法國半導體企業立聯信。
由於手機SoC芯片與通信產業密切相關，也許是為了發揮集團作戰的優勢，紫光2015年通過收購新華三的股份，進入通信行業。其時通信逐漸變為紅海，後來紫光在通信損失慘重。
2018年，紫光集團投資120億元在天津成立紫光雲總部，正式進軍公有云市場。從芯到雲的企業願景算是達成了，然而至今為止，紫光的公有云份額還是小於1%。
紫光最有名的還是存儲，紫光的內存芯片技術是從收購德國半導體企業奇夢達起步的。除了做DDR系列內存芯片，紫光還做NAND存儲芯片，並將兩種芯片分別做成最終產品——內存條和固態硬盤。縱觀世界，紫光的模式很可能是獨一無二的，揹負的壓力可想而知。
因此阿里重組紫光後，有必要改變這種什麼都做的企業狀態。即使是一箇中等強國，也很難支撐紫光目前經營的所有門類。阿里作為互聯網鉅子，其商業嗅覺之敏鋭毋庸置疑，選一個投資規模允許，同時市場也能接受的突破點並不難，紫光的未來仍大有可為！
筆者目前擔心的是，阿里和紫光芯片研發的基因都不濃，而做芯片的關鍵點就在於通過自主研發高效降低成本。阿里作為新入行者，芯片研發基因不濃厚不雄厚很好理解，為何説紫光的研發基因也沒有那麼雄厚呢？
通過之前列舉的種種案例，我們不難發現紫光的技術能力，在很大程度上源於收購。十多年來，清華紫光連續發起過60餘次併購，真正從零積累的技術能力並不強大。
而長期依賴併購獲取技術，也為紫光後來的沉淪埋下了伏筆。筆者曾經多次購買過紫光終端的消費類產品，紫光的外包裝下並不總是紫光的芯片，很多網友也遇到了相同的情況。當時流行的猜想有兩種，一種是國產芯片的產能嚴重不足，另一種是國產芯片的成本過高。無論真相如何，紫光的技術能力還不算非常高都是事實。
阿里入主紫光後，如何降低生產成本，提升產能，是一種嚴峻的考驗，要實現這一點，要有一支研發的鐵軍。
千方百計，九死一生，中國的芯片創造輝煌的大業自是千難萬險。然而這一路除了豺狼虎豹，必將有壯美的風光。阿里的劍光閃處，是否會有紫光璀璨，不妨保持耐心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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