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里蘭卡女子逐夢日本卻客死他鄉，“曾像動物一樣被對待”
【文/觀察者網 趙挪亞】“她前往日本是為了教英語課，沒想到她自己被日本移民制度上了一課，最終魂斷他鄉。”今年初，33歲斯里蘭卡女子維斯瑪·拉特納亞克（Wishma Rathnayake）客死日本的新聞，曾一度引起外界關注。如今，她的葬禮再度將日本移民制度的黑暗一面頂上風口浪尖。
據日本每日新聞12月5日報道，當天原本是拉特納亞克的生日，但她妹妹趕到日本後，見到的只有她冰冷的骨灰盒。站在收殮拉特納亞克屍骨的愛知縣明通寺內，她含淚對出席的各路媒體和友人説：“希望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
拉特納亞克生前的經歷，令人唏噓。她曾一度懷揣當老師的夢想前往日本，卻最終“像動物一般”遭受了日本移民部門的虐待，身體虛弱卻無法得到應有的醫護，警衞甚至在一旁嘲笑她的窘迫。最終，她惴惴之中孤獨客死他鄉。
拉特納亞克的家人經過數月的請求，他們才見到經過剪輯的拉特納亞克生前視頻。現在，他們決定反擊，起訴名古屋移民部門負責人涉嫌謀殺。
稍早之前，海地裔美國人馬克·戈登（Mark Gordon）也稱自己遭遇了日本移民部門的虐待。兩起事件激起日本國內政治辯論的同時，也讓外界再度將目光聚焦日本黑暗而臭名昭著的移民制度。
拉特納亞克（中）和她兩個妹妹
“為什麼會被放在這麼小的盒子裏？”
如果拉特納亞克沒有死亡，那麼今年12月5日將會是她34歲生日。但如今，她家人面對的只能是冷冰冰的骨灰盒。
據日本每日新聞，當天收殮拉特納亞克骨灰的明通寺，舉行了葬禮。拉特納亞克的妹妹博爾尼瑪（Poornima Rathnayake）趕到日本，參加了儀式。
她站在寺廟內，含淚對出席的各路媒體和友人們説：“如果她（姐姐）還活着，今天一定會是一個快樂的日子。希望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博爾尼瑪參加姐姐的葬禮 視頻截圖
葬禮中，博爾尼瑪還奉上了姐姐生前的遺物，一本英語和僧伽羅語詞典。她雙手合十，面對詞典悼念，隨後撫摸骨灰盒：“為什麼會被放在這麼小的箱子裏？是這樣的命運嗎？”
博爾尼瑪在致辭中説：“姐姐失去了肉體，但靈魂和我們在一起。”希望她來生的時候，沒有那麼悲傷。”最後，她還鞠躬用日語感謝了來賓。
明通寺僧人北條良至子將至今為止為拉特納亞克做法事的照片交給博爾尼瑪，還和她説：“請告訴你媽媽，很多人來悼念你姐姐。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同一天，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也報道了拉特納亞克的故事。而稍早之前，美國《紐約時報》等主流西方媒體，也曾深度挖掘她背後的故事。拉特納亞克是誰，為什麼受到如此關注？
這一切，要從3年前説起。拉特納亞克從小成長在斯里蘭卡首都科倫坡東北部小鎮甘帕哈（Gampaha）。小時候，她最喜歡的是日本電視劇《阿信》。這個關於小鎮女孩成長為大型連鎖超市創始人的故事，激勵她學習日語，前往日本。
拉特納亞克父親去世後，她説服母親，確定前往日本，夢想成為一名英語教師，補貼家用。2017年，她順利來到日本，住在東京近郊的成田市。
當時，一切看上去都很安好。她開始在日本上語言課，在社交媒體上上傳了風景和朋友們的照片。家人們沒有發現任何的異樣。
直到2018年，一切開始急轉直下。原來在當年5月，拉特納亞克不再上課，後來遭到開除。同月，她開始在一家工廠工作。9月，她又申請庇護，但隨後遭到駁回。至此以後，她徹底成為非法移民。
語言學校的副校長恆田説，拉特納亞克當時在日本遇到了一名斯里蘭卡男生。兩人同居之後，便不再去上課。後來，他們兩人就“失蹤了”，學校也就此向日本的出入國在留管理局報告了這一信息。
拉特納亞克再度出現在日本官方的視野中，已經是近2年以後。2020年8月，拉特納亞克前往日本靜岡的一所警局，報警説自己遭到男友的毆打和虐待，自己想要回家，但名下只有不到2300日元（約合人民幣130元）。
拉特納亞克 資料圖
拉特納亞克的簽證早已過期。因此，警局將她移送至名古屋的出入國在留管理局準備遣送回國。但幾個月後，她收到了男友的信件並被威脅稱，如果她回到斯里蘭卡，就會遭到報復。
至此以後，拉特納亞克改變心意，決定繼續留在日本，撤回遣返請求的同時，開始尋求當地非盈利移民救助組織START的幫助。
“她像動物一般被對待”
START組織的顧問松井泰典（Yasunori Matsui，音譯）説，拉特納亞克的決定觸怒了拘留中心的官員，他們開始要求她改變主意，並頻頻來訪。
2020年12月底，拉特納亞克發燒病倒了，幾周內她出現吞嚥困難的症狀。醫生髮現，拉特納亞克極度焦慮。今年1月末，醫生給她開了維生素和止痛藥。但在嘔吐之後，她拒絕進食。《紐約時報》稱，拘留中心的醫療設施有限，它更像是一個醫務室，而不是診所。
她在給當地活動人士的一封信中寫道，官員們表示，她的問題是由“壓力”造成的，並補充説，“他們不帶我去醫院。”
日本前移民官員木下陽一表示，拘留所的人可能認為拉特納亞克假裝生病或誇大了症狀，因為她想早點被放出來。
儘管拉特納亞克的症狀很嚴重，但官員們一直等到3月4日才把她送到醫院。兩天後，她不幸去世。
拉特納亞克在名古屋出入國在留管理局被關了7個月，她急劇衰弱，體重掉了40斤。
當妹妹博爾尼瑪看到她時，拉特納亞克躺在棺材裏，她已經認不出來了。“她的皮膚像老人一樣皺巴巴的，看起來很痛苦。”博爾尼瑪急切地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她要求查看拉特納亞克生命最後兩週的監控視頻，遭到日本當局拒絕。
幾經交涉，今年8月，拉特納亞克的妹妹終於拿到了視頻資料，兩週的監控視頻經過剪輯只剩下兩小時。這份視頻讓她們心碎。
視頻顯示，拉特納亞克從牀上掉下來，牛奶從她鼻孔裏流出來，警衞們在旁邊哈哈大笑。她多次呼救，但是沒人理她……
“我在視頻中看到的東西讓我非常難過，我覺得還有更令人不適的東西要看。”他妹妹瓦悠米（Wayomi）説。
博爾尼瑪則評論説，這個視頻讓她感到“生理不適”。她們認為，視頻的某些地方遭到了剪輯，日本方面明顯是在“隱瞞真相”。
10月，經過反覆的法律請求，她們終於拿到了更長的、沒有被剪輯過的視頻片段。視頻中，工作人員有給拉特納亞克餵食的畫面，但她已經吃不進去了。在她去世的前一天，沒有人發覺異常，沒有人給救護車打電話。CNN報道這段視頻時稱“她像動物一樣被對待”。
稍早之前，另一件外國人滯留日本的事件，也引起輿論上的波瀾。
去年6月，52歲的海地裔美國人馬克·戈登因入境日本時，簽證過期而被拒絕，隨後移送至東京地區的出入國在留管理局拘留中心。
戈登在記者會上 視頻截圖
沒想到，由於抱怨發放的固體肥皂氣味刺鼻，戈登被多名職員帶到懲罰屋，頭部和脖子被按住，腰部被踢，雙手被反鎖。持續腰痛之下，戈登要求前往外部醫院就。今年5月，他終於被短暫釋放。
今年11月的記者會上，戈登説：“我被職員當作動物看待。現在腰痛，肩膀也痛。睡覺的時候會因為恐慌而馬上醒過來。”
他代理人笹本潤律師指出：“入管局並沒有將施暴時的攝像機影像作為視頻提交，這不得不説是在隱瞞真相。”
但東京出入國在留管理局表示:“不能對個別事件進行回答。”
要求賠償，日本移民制度黑暗面受到關注
拉特納亞克的死曝光後，日本入管局承認，名古屋地區入管局沒有為拉特納亞克提供適當的醫療服務。日本法務大臣和入管局道歉。
上月30日，拉特納亞克家人還對當時的名古屋入管局負責人提出了涉嫌謀殺的刑事控告。名古屋地區檢察院於上月30日受理了該控告，目前正在進行調查。
同樣在上月，戈登以在東京入管局拘留期間，遭受職員暴行和辱罵，向東京地方法院提起3000萬日元（約合人民幣169萬元）的損害賠償訴訟。
拉特納亞克案件一石激起千層浪，引發日本移民制度批評者的憤怒。他們表示，拉特納亞克是該國不透明、反覆無常的官僚機構的受害者，日本對違反制度的外國人擁有幾乎不受制約的權力。
據《紐約時報》報道，日本移民體系中，大部分關於非法移民的決定都是“秘密”做出的。移民幾乎沒有向法庭申訴的機會。
本月3日，日本相關團體就拉特納亞克的死亡集會，要求查明真相 社交網站圖
那些簽證過期或非法入境的人可能被無限期扣留，有時長達數年。像拉特納亞克曾經那樣提出庇護申請的移民尤其不受歡迎。
作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日本只為不到1%的庇護申請者提供了安置，去年只有47人。
2019年，在日本移民拘留所有198人絕食後，人權組織呼籲禁止日本移民局任意拘留並進行相關法律改革。據日本難民律師網稱，自1997年以來，已有 27名移民在拘留所死亡。
實際上，今年早些時候，是否公佈拉特納亞克案視頻的決定，成為日本國會辯論的一大焦點。當時，日本議員們正在討論修改移民法案，其中包括在外國人兩次申請庇護失敗後驅逐出境的條款。
這一修改的目的在於，減少日本移民拘留設施中的人數。根據日本入管局數據，日本拘留設施的移民人數在2020年已攀升至1054人。
但包括一組聯合國專家在內的人權組織表示，該法案的部分內容可能違反國際人權標準。最終，法案被廢除。
但日本富士新聞網（FNN）12月4日援引入管局官員稱，在拒絕驅逐的非法移民中，約有三分之一有犯罪記錄。在許多情況下，他們濫用難民申請程序。
這名官員稱，大約有3100名沒有居留身份但拒絕服從驅逐的外國人，其中994人被判定犯有毒品罪或盜竊罪。這些外國人中的許多人反覆申請難民庇護身份，利用他們在申請過程中不能被驅逐出境以及申請次數沒有上限的事實。
入管局因此計劃在2022年再向國會提交一項法案，以修訂《移民控制和難民確認法》，允許對第三次及以後的申請進行驅逐。
除了移民問題，日本另一研修生制度，也曾被人廣為詬病。2017年，新華社記者曾趕赴廣島，實地調查了當地研修生的生活，低廉的薪水、高昂的房租、惡劣的居住條件、時常捱罵、孤獨寂寞，研修生的生存狀態令人觸目驚心。
聯合國人權組織曾多次對日本政府提出批評，日本媒體也多次曝光研修生受虐待的情形，甚至有勞工團體指責日本政府是變相推行一種奴隸勞動制度，但是這一問題一直得不到合理的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