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凡:穩定不是什麼都不做,要辯證看待改革和穩定的關係
【採訪/觀察者網 劉惠】
觀察者網: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全面總結了今年的經濟工作,如何看待2021年的宏觀經濟情況?
**丁一凡:**2021年的經濟其實挺困難的,在全球經濟衰退的情況下,中國經濟增長延續了去年向好的勢頭,維持了增長與不斷向好的過程,值得肯定,但具體的項目上也出現了波動。
第三季度經濟增長勢頭放緩,由於電力、能源供給出現緊張,生產增長也因此受到一定的影響。今年的外貿出口表現不錯,但也藴含了一定的風險。外貿強勁是建立在外部經濟低迷,產業鏈、供應鏈斷裂的情況下,也就是説這種表現不會永遠如此。在疫情此起彼伏的狀況下,我們的出口好幾個月都是20%的增長,對經濟增長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觀察者網: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到消費時,明確指出了增強全民節約意識,這是否與擴大消費的政策導向相矛盾?
丁一凡:這是兩個方面。全民節約意識是指現在的消費有一種鋪張浪費的趨勢,而不是反對正常的消費。在我們雙碳目標的推動下,節約意識是一種可持續消費的導向。
按季度來看,我們的消費也有疲軟的跡象,這也是國家提出共同富裕、倡導可持續消費的原因。要讓中產階級羣體不斷擴大,使未來的消費有一個持續的增長點。
觀察者網:“穩”成為今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最突出的關鍵詞,文章中出現28次“穩定”,穩定對中國經濟當下的意義是什麼?
丁一凡:穩定的提出説明現在的經濟不是那麼穩定,還需要力量來鞏固。面對經濟下行壓力,“穩”是首要考慮。
現在有幾個問題,第一是電力緊張,電力供應緊張造成的生產停滯就證明了宏觀經濟不是那麼穩定。明年可能還會有更多的困難,中央經濟工作會議表明了對未來世界經濟增長不確定的擔憂和應對。
中國經濟內部存在一定壓力,現在我們提出落實雙減,達到碳達峯和碳中和的目標。但在技術層面遭遇了瓶頸,第三季度電力短缺就是因為很多地方為了減排目標拉閘限電,不讓生產不讓排放,但是對經濟的後期影響很大。
怎樣安排電力系統和能源系統的安全過渡,比如電網互通、可再生能源穩定替代過去的火電,這些都是壓力,當然也是投資機會,私營資本一般考慮不到這件事情,所以需要政府去引導。
第二是外部環境。現在全球的經濟壓力在上漲,但是經濟增長及其動力卻沒有那麼樂觀,世界經濟能否走出通貨膨脹挺令人擔心的。
國際貨幣組織、世界銀行不斷髮出警告,説世界經濟有可能陷入滯脹,在經濟恢復乏力、增長缺乏動力的背景下,通貨膨脹對宏觀經濟的影響也沒有什麼手段去刺激和改善,這是很大的隱憂,所以中國經濟必須穩定。
從增長數據來看,中國對於國際市場的依賴比較大,出口帶動經濟增長,如果這種出口依賴不能持續的話,明年經濟肯定要受到影響,後續持續不了的時候,如何穩定增長就是我們新一輪經濟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觀察者網:現階段對穩定有了更高的要求,增長的前提是穩定,這是否意味着明年的政府日程上,經濟穩定會比改革更加重要?
丁一凡:穩定和改革需要辯證看待,就像改革開放一樣,它們不是彼此互斥而是相互促進的。
我們把穩定放得特別重的時候,並不是説改革就放棄了。改革是改變現狀,比如説能源轉型當然要改革,如果説維持現狀,我們的目標就完成不了,問題推到最後解決起來可能更困難。
從這個角度上講,需要動態看待穩定這個問題,有時候改革會促進穩定,而不是改革破壞穩定。這個動態平衡就跟騎自行車一樣,如果停下來自行車就會倒,只有不斷往前走,平衡才能達到。
我們並非只要穩定,我們需要改革,而且是穩健的改革,衡量各方面的利弊得失,在有一些動態性的前瞻的基礎上進行改革。
拉閘限電減排之前做得比較粗魯,要考慮到替代能源的投資和發展是不是能跟上減排的進度和節奏。如果投資的新能源供給跟得上減排的節奏,我們大可以關掉一批煤電,能源系統也會是穩定的。機械地執行能源政策只會造成失衡斷電、供給不足,所以能源改革需要前瞻性、系統性的措施。
也就是説,穩定不意味着什麼都不做,如果什麼都不做,能源替代和轉型也就無法實現,將來就可能遇到更麻煩的問題,比如説我們的出口。
現在美歐都在搞碳排放税,雙碳目標可能會影響未來國家的出口,中國出口的商品被歐美加徵碳排放税,加完税價格太貴,原有的市場份額可能就會失去。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認為碳排放税是減排最有力的工具。圖片來源:第一財經
個體製造商可能考慮不到這些問題,但是國家必須考慮,碳排放税影響出口,勢必會影響中國企業的國外競爭力。
觀察者網:在全球經濟形勢嚴峻的背景下,外媒不斷炒作中國的“經濟風險論”,認為中國房地產泡沫、外資出逃,存在風險外溢,他們的動機是什麼?
丁一凡:我覺得這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博弈,金融市場上的輿論戰有其一定道理,輿論戰背後是很多利益糾葛。
金融市場的投資也不是那麼理性,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羅伯特·希勒的《非理性繁榮》、非理性投資都證明了這一點,知道這個以後,我們就明白外媒的評論不是那麼客觀,反而有所目的。
外媒不斷渲染“中國風險論”,背後有其投資目的。曾經在中國金融市場吃過虧的人拼命詆譭中國經濟,編造各種各樣的故事,試圖煽動資本離開中國市場,報復中國一把。索羅斯就曾説,我對打敗中國的興趣,超過關心美國國家利益。
從這些角度上講,説中國壞話既有它的利益,又有它的復仇,我們不用理會這種觀點。
同時,中國要明白這種“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未必能做得到,比如華爾街對中國的態度是極其分裂的,有人想賺錢,非常看好中國市場,也有人不太想客觀地分析市場。
作為宏觀經濟投資,美國的趨勢真的比中國好嗎?美國債務的增長情況、經濟增長的停滯情況,國際投資者能夠很明確地衡量出哪個國家的投資更讓人放心。
我覺得當然在中國投資更讓人放心,但是我們證券市場有一些規定,有很多遊資非常想進入中國卻進不來,反映在市場上就是離岸人民幣匯率不斷上漲,這也説明資本市場看好中國市場。
觀察者網:現在有一種論調把改革和增長對立起來,不斷調低未來10年的經濟增速(有觀點認為可能在3%左右),擾亂了社會預期,這次經濟工作會議也進行了定調糾偏,中國經濟長期向好的基本面不會變。您如何看待這種論調?
丁一凡:這種論調認為中國經濟沒有增長動力,是一種簡單化機械化的思考方式,中國經濟增長還有很多的潛力。
我們的共同富裕會給消費市場釋放增長潛力。新型城鎮化還在進行中,城市羣(city cluster)建設,比如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大灣區這些城市聚集效應都會對經濟產生推動。還有技術創新在任何時期都是經濟增長最好的助推。
經濟增長變量無非是土地、勞動力、資本和技術創新。在技術創新領域裏,中國有很大的空間。技術創新可以發生在各個方面,公眾對於技術創新的理解認為會在半導體、芯片領域,但在能源轉型方面,中國領先於全球,新能源車、光伏都是技術創新,都是下一步中國經濟增長的動力。有投資就有增長,這些新技術都能發揮出效應來。
除了技術創新以外,中國投資和吸引外資都是比較強勢的,外國資本看好中國市場。最近美國駐華商會和歐洲駐華商會做了調查,大部分在中國的企業未來都要增加投資,美國過去想要與中國脱鈎也完全失敗了。
美國貿易談判代表戴琪説,美國要從與中國“脱鈎”轉到與中國“再掛鈎”,這都證明美國想拉着歐洲搞小圈子是違反市場規律和市場趨勢的,市場希望跟中國更緊密地聯繫,只有這樣資本的收益才更好、更穩定。
現在有分析,從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全球經濟的增長基本上陷入了停滯,唯一增長的是中國和美國,但顯然中國的經濟質量比美國好得多,否則美國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美國經濟增長不平衡,而且增長很大程度上是金融資產的擴張,美國的製造業、就業數據與2008年危機之前差不多,能源消費也沒有太大增長。
我們知道經濟增長跟能源消耗是相關的,中國這些年的能源消耗增長跟經濟增長是成比例的,而且我們已經做了很大的努力降低能源消耗比,也就是説提高我們的能源消耗效率,降低製造業的能源強度。能源強度就是消耗多少能源產生多少製造業GDP,從“十一五”到“十二五”期間,我們的能源強度下降了20%,“十三五”期間也下降了15%,這都得益於能源效率的很大提高。
能源強度有了這麼大的進步,中國的能源消耗還是在增長,實際表明經濟是在不斷增長。
美國這十年多期間,沒有很大的能源技術進步,而且由於政治換屆,他們甚至把傳統能源增長當作最主要的動力,特別是共和黨的利益集團。即使如此,美國的能源消耗也沒有太多增長,可見美國的經濟增長主要還是金融泡沫增長。

拜登民調支持率一再下跌,多數受訪者憂美國經濟不樂觀。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從這個角度講,全球經濟停滯,只有中國還在堅持增長。中國經濟增長來自於基礎設施投資帶動,結果也有目共睹,我們的高鐵、飛機、5G基建改變了人們的生活習慣和出行習慣,改善了我們的生活水平,而這些中國經濟進步被很多人低估忽視了,或者是有意地忽視了。
觀察者網:之前採訪您時,您談到今年第三季度經濟出現短暫波動,第四季度會緩解。現在有觀點認為今年的經濟增速也會達到8%,您預判明年的經濟狀況會如何?
丁一凡: 我估計今年8%應該有可能,但有沒有這樣的可能不是特別重要。
我認為明年經濟增長會放慢,因為這兩年疫情的變化,全球經濟比較低迷,我們成功防控疫情使得中國製造一枝獨秀,對中國經濟增長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
2022年的疫情形勢樂觀估計應該比今年有所好轉,雖然奧密克戎傳染性很高,但致死率似乎在下降,損害性在下降,所以新冠疫情未來有可能會變成一種新型流感。
這樣的話,經濟有望緩慢復甦,供應鏈和產業鏈的問題可能會逐步緩解,中國製造的需求可能會下降,出口帶動經濟增長的動力也會隨之下降。
那2022年的中國經濟增長還是得靠自己,我們提出的“六穩”“六保”都跟這些判斷有關係。
2022年如果疫情全面遏制住了,我覺得中國也會有一些好的消息。我們對疫情的管制可能也會松一點,這對中國經濟復甦也會是一個刺激。
在疫情期間的這兩年,中國龐大的消費市場受到很大的抑制,包括旅遊業、餐飲業等,這些活動在疫情遏制後會逐漸恢復起來,不斷促進經濟發展。
明年,通脹對中國經濟也是一個很大的隱患,這些發達國家從2008年釋放了大量流動性,疫情中間又採取了極其寬鬆的貨幣政策,比如美聯儲在2020年無限寬鬆,結果使得美國股市三度熔斷,而且這都沒有制止市場的恐慌。
後來,美聯儲使用了無限量化,只要市場恐慌我就買入債券,給市場提供無限的流動性,確實是制止了市場恐慌,但也給市場通貨膨脹留下了巨大的隱患。
現在全世界這種過分的流動性,讓西方國家進退兩難,本該收緊流動性來應對通貨膨脹,但之前積累的金融泡沫可能會引發全球新一輪的危機,所以他們現在也只能猶豫觀望。
明年是非常危險的一年,通貨膨脹有可能會繼續上漲,歐美央行不敢採取措施,但是滯脹拖得越長、經濟不能恢復,就會演化成一種全球性的金融危險,如果他們改變貨幣政策,開始回收貨幣,金融市場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現在誰也不知道,也有可能再次發生比2008年更嚴重的金融危機。
2022年是個充滿不確定性的的一年,這也就是我們的中央經濟會議要強調“維穩”,疫情已經對現階段經濟產生不可磨滅的影響,而疫情造成的金融泡沫和兩難選擇也只會比2008年更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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