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瑋:美國很難理解,中國與赤道幾內亞的情誼從何而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左瑋】
多年來,美國不斷宣揚“中國威脅論”、“債務陷阱論”、“新殖民主義論”等不實言論,妄圖分裂中非關係。
本月,美國媒體再次頻繁炒作“中國在非洲建設軍事基地”。《華爾街日報》引述拜登政府一名高官稱:“美方已經向赤道幾內亞明確表示,涉及(中方)活動的某些潛在步驟將引發對於(美國)國家安全的擔憂。”對此,西班牙埃菲通訊社12月8日報道,赤道幾內亞副總統特奧多羅·恩圭馬·奧比昂·曼格予以否認。
如今,“向東看,向亞洲看,向中國看”,已經成為越來越多國家的共識。中國與赤道幾內亞軍事交往始於20世紀70年代。赤道幾內亞堅持一箇中國原則,在雙邊、多邊問題上也有一致看法,並希望兩國、兩軍友好合作關係能進一步發展。
本文的主人公,便是兩國交往的親歷者。我國與赤道幾內亞建交初期,正是我國援助第三世界的高潮時期。他以軍事專家身份遠赴非洲執行軍事援外任務,並榮獲赤道幾內亞國家最高榮譽——共和國國家獨立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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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歲的沈鶴翔,身姿挺拔、思維敏捷。面對來訪,沈先生謙遜地説:“能為國效力、參與對外援助是我此生榮幸。”

獨立勳章獲得者合影,右一為沈鶴翔
赤道幾內亞地處非洲西海岸,是一個面積28051平方公里,人口百萬的小國。1968年,赤道幾內亞推翻了西方殖民統治,宣告國家獨立並建立了本國武裝力量——國民警衞隊。
1970年,赤道幾內亞同中國建交。1972年春,27歲的沈鶴翔來到赤道幾內亞,開始援外工作。
初到赤道幾內亞,沈鶴翔便感受到了大西洋沿岸環境是何等惡劣。該國全國平均4600mm的降水量( 2020年中國平均降水量695毫米),大雨大旱交替來襲。沈鶴翔感嘆到:
“旱季烈日炎炎似火燒,雨季大雨磅礴不見天。非洲國家普遍物資匱乏、斷水斷電、傳染病肆虐,甚至政局動盪、暴亂頻發。我過去時,住所剛剿滅了蟲害,在援非人員中算得上幸運。”
“抵達沒幾天,馬西埃總統接見了我們。其間還有一個小插曲。”沈鶴翔回憶:“我們在總統府交談時,外面忽然傳來了軍樂隊的演奏聲,總統肅然起立。帶領我們前來的陳坦大使見狀,急忙做出手勢,我們心領神會,立即整齊劃一地站立起來。”
歌曲奏完,陳大使介紹,這是總統府在降國旗奏國歌。馬西埃總統接過話茬,風趣地説:“我們國家升降國旗之時,凡是聽到國歌的公民,都要立正站好,我當然也不能例外。”總統的話引來我們友好的笑聲,拘謹的氣氛也活躍起來。
赤道幾內亞是個多災多難的國家。早在15世紀,便遭葡萄牙殖民者入侵,18世紀又淪為西班牙的殖民地。這片土地曾經浸潤了鮮血與屈辱,在獨立之初,極需重塑國民的尊嚴及自信。
“在赤幾,上至總統府下至邊防哨卡,每天都會舉行升降國旗儀式,藉此進行愛國主義教育。”沈鶴翔回憶,“我親眼所見:國歌聲起,行人便立即止步向着歌聲的方向行注目禮;所有車輛都會停下,司機下車站定;若是軍人,便會挺直身板、端正嚴肅地行軍禮。”
赤道幾內亞獨立前,資源被殖民帝國壟斷。當地人基本處於刀耕火種的年代。“人們餓了摘香蕉、挖番薯和捕魚,困了有時候就躺在草地裏睡一宿。居住在赤幾的西班牙人、印度人等,購買商品仍需向西班牙訂貨,再由商船將貨物運過來。中赤建交後,我國商船開始出現在巴塔港口,中國商品逐漸出現在赤道幾內亞。”

沈鶴翔(左二)在“大寧號”商船前合影
獨立後,馬西埃宣稱實行“非洲社會主義”。“與我們交流時,他顯得躊躇滿志,急切地想改變赤幾的狀況。”但是,馬西埃沒有結合本國國情,生拉硬套中蘇經驗的同時,對原殖民主義經濟及本地私有制經濟採取了強硬的措施,導致國家經濟和政治環境全面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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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鶴翔主要負責教授軍事知識。“教官人數不多,我們最初也不會西班牙語。所以集訓時,每一期只安排學員十餘人,高標準分期施訓。再將一些學習模式和訓練方法教給他們,希望他們回到各自駐地後教給其他士兵,共同探討、互相學習進步。”沈鶴翔頓了頓説:“有點像我軍的‘諸葛亮會’。”
夕陽西下,集訓了一天的士兵們早已疲憊不堪。這時,當地少尉要求集合訓話。隨着口令,士兵們立正、看齊、手放下。其中一名下士未作出相應動作。
沈鶴翔搖搖頭説:“列隊訓練,動作不認真本是個小毛病。按理説,批評批評就行了,那名少尉卻大發雷霆,在隊列前不斷辱罵士兵,並喝令‘關三天禁閉’,下士便在我們面前被兩名士兵拉下去了。”
赤道幾內亞國民警衞隊的前身是西班牙的僱傭軍,其部隊傳統管理方法是懲辦主義。赤道幾內亞後來沿用一方法,由於實行僱傭制,且大多數士兵都有多名妻子兒女,沒有工資則無法生活。因此,在懲辦主義的束縛下,一般來説組織紀律性尚好。
但靠懲戒和威壓“馴服”的士兵,對國家究竟有無信念及忠誠?聯繫赤道幾內亞的歷史,我們不難找到答案。

沈鶴翔(左一)、翻譯金福祥(白衣)和士兵們訓練休息時留影
“更出人意料的是,全軍上下、大小兵營,竟無一個伙食供給單位。在軍隊編制上,也沒有炊事班。”沈鶴翔回憶:“為了解決伙食問題,一些士兵的妻子隨軍做飯。約有1/4的士兵只能四處‘打游擊’:在親戚朋友家搭夥,去酒吧裏買高價食品,有些士兵常常兩頓當三頓吃,甚至整天餓着肚子。”
一名士兵曾向沈鶴翔訴苦:他家鄉在偏遠大山裏,到市裏當兵生活艱苦,家中也幫不上忙,每個月的工資僅夠買酒吧裏的高價麪包。他沮喪地説:“不知道遊擊吃飯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在軍樂隊裏,一個打鼓的老兵令沈鶴翔記憶深刻。60多歲的老兵滿臉皺紋、牙齒脱落,曾告訴沈鶴翔:殖民時期,他在西班牙僱傭軍裏當兵,因為沒有文化,每次晉銜考試都過不了關;國家獨立以後,他留在國民警衞隊。他抱怨道:“前後在兩個軍隊中幹了半個世紀,也沒給晉銜。”
沈鶴翔追問:“那你為什麼不早點退役呢?”老兵回答:“士兵退役時什麼都沒有,之後國家也不會管。我死皮爛臉地賴在部隊裏,平時沒啥事幹打個鼓,總有工資拿。”沈鶴翔搖搖頭,嘆到:“時至今日,赤幾仍有一夫多妻制。當時有個軍官已有兩個老婆,剛升少尉,一高興立馬又取了兩個十多歲的小姑娘。”
這一個個“小鏡頭”,是赤幾軍隊的真實寫照。這樣的軍隊,戰鬥力及凝聚力如何,或許能從下面這個“小事”中窺見一斑。
“一次,我們以總統府特別代表團的名義,前往兩個邊境縣訪問。在一個哨卡,被軍方橫杆攔住了。”執勤列兵看到總統府的證明,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中國人,顯得頗為緊張。他認真地解釋:“真對不起,要放行,我得請示我們的司令。”
不一會兒,執勤列兵領着另一個列兵從茅屋裏走出來。沈鶴翔心底納悶:不是説請示司令嗎?難不成是司令派他倆來為我們放行?誰能想到,見面後,剛才執勤的列兵竟向沈鶴翔一行人介紹:“這位是我的司令!”聽到這話,大家想笑又不敢笑。
“後來才瞭解到,這樣自封的‘司令官’在赤幾軍隊中並不少見,這些‘司令’手下也只有兩三個兵。”説到此處,沈鶴翔意味深長地説:“有些事情看似滑稽,實則發人深省。”
03
沈鶴翔的學員中,佩德羅給他留下了深刻的記憶。這並非佩德羅學習和訓練時有多麼努力,相反,大高個、身材魁梧、標準軍人好體魄的佩德羅幾乎是個文盲,軍事理論學不進去,帶兵也沒有多少門道。
令沈鶴翔在眾多學員中記住他的,是佩德羅令人瞠目結舌的“晉升之路”。
“一天,我在散步時偶遇了佩德羅。我們倆還相距幾十米,他便認清了我,三步並着兩步地趕過來,向我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沈鶴翔注意到佩德羅今天格外精神,以前亂糟糟的大鬍子也颳得乾乾淨淨。沈鶴翔立即發現了佩德羅改變的原因——他的軍裝上佩戴起了新肩章。
“我定睛一看,好傢伙,他居然戴起了一個星的少尉銜!”道賀後,佩德羅高興得合不攏嘴。“他告訴我,這是三天前馬西埃下達的晉升命令。”而在不久前,馬西埃總統被“授命”為終身主席、共和國終身總統,“晉升”將軍軍銜。
沈鶴翔説:“我知道,以前赤幾最高銜是少校,僅1-2人;上尉、中尉和少尉加起來也不過幾十人。大多數人一輩子就是個老列兵,沒文化的要晉升就更不容易了。”
佩德羅的晉升,堪比火箭發射,一連跨越中士、上士、二級軍士、一級軍士、軍士長,“抵達”少尉軍銜。
因之前在教學時和學員們打成一片,兩人説話也比較隨意。沈鶴翔便問他:“你老兄進步得這麼快,是發生了什麼事?”佩德羅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樂哈哈地説:“我忠於馬西埃總統,總統栽培了我!”
話雖不多,沈鶴翔卻已明白了八九分。之後,從赤幾中央廣播電台鋪天蓋地的宣傳中,他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我好奇地問:“他是立了了不起的軍功,還是為國家建設做了突出貢獻呢?”
沈鶴翔搖搖頭説:“當時,馬西埃實行‘宗教治國’。他不允許國民接受教育、學習文化,宣稱自己是‘創造了赤道幾內亞的唯一神’、‘國家的父親’,還自稱擁有強大的巫術……”
馬西埃儼然成為了赤幾的宗教領袖。全國也掀起了“唯一神馬西埃”的熱潮。軍訓結束,回到家鄉蒙戈莫縣的佩德羅,便是“神”的虔誠信徒。
“他崇拜馬西埃總統,就像虔誠的基督教徒信奉耶穌一樣。每日起牀第一件事就是跪在總統像前磕頭、作揖、劃十字,口中誦唸類似宗教祝福的話語……”
此事很快“長了翅膀”,傳到馬西埃總統的耳朵裏,使他倍受感動。於是,在他的授意下,該國中央廣播電台連篇累牘報道佩德羅的“虔誠”事蹟。自此,佩德羅平步青雲“榮升”少尉,成為縣駐軍司令。
沈鶴翔説:“馬西埃曾告訴我們,在國外特別是西班牙留學過的高材生不可信。他也確實在説這話沒多久,把一個海歸中尉‘搞’下去了。”
細想佩德羅的晉升之路,竟和馬西埃成為總統的道路如此相似。1944年,馬西埃進入西班牙殖民行政部門任職。1963年,馬西埃不遠萬里,親赴馬德里慶賀西班牙“國家元首”弗朗哥執政25週年。此舉受到弗朗哥的讚賞,才使得馬西埃進入赤幾自治政府籌備工作組。
04
在沈鶴翔的回憶中,不管是官方接觸,還是民間交往,赤幾羣眾對中國人都十分友好。不僅常常用漢語問候,在路邊散步時,援外人員也時常聽見羣眾用西班牙語或芳語(當地芳族語言)表達對中國的感謝。
“有一次,馬西埃總統視察時,隨行隊伍中有兩輛蘇聯援助的輕型水陸裝甲車。”不知是駕駛員技術原因,還是蘇聯援助的東西本就是淘汰貨,在一個拐彎處,一輛裝甲車猛地栽進了路旁的深溝裏,駕駛員和隨員也受了傷。
此時,總統車隊已經開走了。恰巧,中國專家們正在附近幫助赤幾修建國家級公路,當地人立即前去向中國築路隊求助。
沈鶴翔回憶:“中國築路隊的同志,得知後二話沒説,立即選派技術嫺熟的駕駛員開着吊車前往翻車地點。駕駛員不費吹灰之力,很快把裝甲車給吊上來了。”築路隊告訴士兵們,傷者如果需要治療,中國的援外醫療隊十分願意提供幫助。幾名赤道幾內亞士兵感激萬分,連聲道謝。
是的,沈鶴翔只是千千萬萬援助非洲的國人中的一名。中國的醫療隊熱心地救治着當地羣眾;中國的水稻棉花專家們,傾盡所能為他們培養農業技術人才;中國的建築工人們揮灑着汗水為他們修建公路。一些援外中國人,甚至將生命留在了非洲土地中……這些,使得非洲人民將“China”“中國人”銘記心中。

沈鶴翔收到赤道幾內亞獨立5週年慶典的邀請函
在沈鶴翔告別赤道幾內亞之時,發生了極為感人的一幕。
“一些當地友人冒着風險、悄悄來為我們送行。”分別那一天,一位名叫米格爾·阿索莫的中士,抱着剛滿週歲的女兒送別沈鶴翔。“懷中的小嬰兒咿咿呀呀,很討人喜歡。米格爾在與我們握手道別時,哭得稀里嘩啦,嘴唇顫抖着想説什麼,因為情緒激動始終説不出來。”
分別之際,米格爾哽咽着,用漢語問女兒:“CHINA,好不好?”剛滿週歲的幼童不加思索、清晰地吐出了一個漢字:“好!”那時的情境,深深銘刻在沈鶴翔的腦海中。他説,一腔肺腑之言卻無法開口的米格爾,終於笑了,離別的感傷也似乎得到了些許安慰。
登機的時候,米格爾不住地揮手高喊:“CHINA再見!”懷中懂事的小嬰兒,也同米格爾一起揮動着她那胖乎平的小手……
沈鶴翔的描述深深打動了我。我不由得想起,2020年初,武漢突遭大疫,西方國家紛紛幸災樂禍、落井下石。然而,許多非洲國家堅定地站了出來。
赤道幾內亞發言人公開表態:“赤幾獨立51年來,中國始終同赤幾站在一起。正是同中國的友誼與合作使赤幾克服困難,取得今日的發展成就。中國是赤幾的戰略伙伴,兩國始終患難與共,赤幾對中國發生的疫情決不能袖手旁觀。”
而針對美媒近日聲稱中國將在赤幾建立永久軍事基地的説法,奧比昂副總統7日晚在其官方推特賬號上發佈聲明:“我要自己出面否認美國媒體《華爾街日報》有關在赤道幾內亞設立中國軍事基地的消息,中國是友好國家的模範和一個戰略伙伴,但不存在這樣的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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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年輕人生來就享受的國際地位與環境,和我們年輕時是不可比的。”沈鶴翔感慨。“這一切不是生來即有、理應如此,也不是甘於現狀或無所作為,未來還能持續擁有的。”
新中國誕生在極為惡劣的國際環境之中,但靠着幾十年的奮鬥和積累,數次突破東西方陣營的“圍剿”。廣交朋友的中國,終於在1971年被第三世界的朋友們“抬進”了聯合國。
“當年援助非洲,既促進了當地發展、為我們自己培養了商貿夥伴,也為中國企業‘走出去’積累了寶貴經驗和口碑。如今,中國印記在非洲隨處可見。大到水電網設施、小到手機服裝日用品。”
沈鶴翔説,“今年中美博弈,美國脅迫赤道幾內亞,想要中國軍艦無處落腳。安哥拉頂着美國的威逼利誘,也要堅持與中國進行油田合作。沒有幾十年的實質幫助和感情積累,沒有讓大國夾縫中的小國切實感受到我國的人道主義和平等互助,會有越來越多國家選擇‘向東看’嗎?”

1972年,沈鶴翔在中赤兩國商品展銷會前留影。
如今,中國已成為非洲第二大農產品進口國以及最大的雙邊基礎設施融資夥伴。根據商務部數據,截至2020年底,中國對非直接投資存量超過474億美元,遍及50多個非洲國家。
非洲發展前景非常光明,現在西方媒體在熱捧非洲之時,不斷將“新殖民主義”、“掠奪資源”等帽子頻繁扣向中國。但不管是泛非研究機構“非洲晴雨表”的調查報告,還是皮尤中心的非洲民調,都證明了一點:那些挑撥中非關係的論調,不過是“無稽之談”。正如尼日利亞《先鋒報》所言:“中國人告訴我們,蠟燭不會因點燃其他蠟燭而失去亮度,而是讓世界變得更加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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