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實:美國為何如此忌憚中國生物科技產業?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徐實】
2021年12月15日,美國將制裁中國生物科技企業的外媒報道,引發國內CXO(醫藥研發、生產代工)企業股價恐慌式暴跌。
美國將中國科技企業列入制裁實體清單,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先是半導體行業,然後是航空航天行業,即便接下來輪到生物科技行業,也沒什麼值得奇怪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美國政府既然能用一管洗衣粉忽悠全世界、編造對伊拉克動武的理由,給中國企業隨便安幾個“莫須有”的罪名應算是輕車熟路。

就在上週四,美國商務部將我國軍事醫學院及其下屬11個研究機構列入制裁實體清單,給出的理由是“將生物技術不當地用於軍事用途”。美國政府特別喜歡製造雙重標準。軍事醫學院的研究都是為了救死扶傷,而美國德特里克堡軍事基地在搗鼓什麼“生化危機”就不得而知了。
順便説一句,近20年來,美國一直獨家阻擋重啓《禁止生物武器公約》核查議定書的談判。要説“將生物技術不當地用於軍事用途”,美國可是一家獨大。更滑稽的是,美國貿易代表Gina Raimondo聲稱,“中國正將生物技術應用於控制人民和壓迫少數民族羣體”。如果這指的是全民接種新冠疫苗的話,那麼,我們衷心希望這種“控制”來得越及時越好——讓中國天下太平,而西方國家儘可“躺平”。
儘管美國商務部暫時未將知名中國生物科技企業添加到制裁實體清單中,但不代表他們將來不會這麼做。看得出來,美國已經忌憚中國的生物科技產業了——但凡能夠顯著提升中國經濟實力乃至綜合國力的產業,美國怎麼看都不順眼。總有一幫美國政客,寄希望於通過打壓幾個新興高科技產業來遏制中國的發展。中美關係“凜冬將至”,明天可能會更糟。
值此時刻,一羣跳樑小醜已經迫不及待地蹦出來表演了。例如,美國新聞集團旗下的《巴倫週刊》於2021年12月16日刊發評論文章,幸災樂禍之意在標題中昭然若揭:《Chinese Biotechs Could End Up on U.S. Blacklists. What Investors Need to Know.》直譯過來就是——“中國的生物公司可能因登上美國黑名單而完蛋,投資者該知道的”。其實,正是因為中國的生物科技產業在過去幾年間出現了井噴式的發展,才會遭到美國的忌憚。

巴倫週刊文章截圖
在過去20年間,中國醫藥市場的體量在迅速增加。放在世界格局中看,中國是除美國之外最大的醫藥市場,體量甚至已經超越歐盟。而歐盟經濟停滯,人口衰退,市場體量已經開始緩慢下降。可以説,正是中國巨大的市場體量,以及人民對於健康生活的迫切需求,哺育了中國的生物科技企業。
20年前,中國市場是美資藥企的樂土,禮來、輝瑞、默沙東、BMS等頂級美國藥企,在許多原研藥、特效藥上處於壟斷地位,招一堆醫療代表就可以在中國橫行千里隨意撈金。而現在的情況大為不同,中國本土的生物科技企業,正在原創性技術上奮起直追。可以説,美國藥企和生物科技企業在研的各種藥物技術路線,都可以在中國生物科技產業中找到競品:雙特異性抗體、溶瘤病毒、基因治療、CAR-T、CAR-NK、mRNA疫苗等新興技術路線,都是如此。
以發展的眼光來看,在全球範圍內,生物科技行業最後只會剩下中國和美國兩個主要玩家,其他國家的實力就連敲邊鼓都夠嗆。這種發展趨勢,是生物科技這個技術密集型行業的特點所決定的。發展生物科技,需要幾方面關鍵要素:人才供給,技術儲備,資本投入。能湊齊這三大要素的,全球基本只有中國和美國,其他國家真不夠看。

先説人才供給。如果沒有必要的人才供給,光有資本注入不足以建立產業。得益於過去20年間中國高等教育的迅速發展,中國已經擁有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工程師羣體。2019年以後,中國每年畢業的博士超過6萬人,和美國每年5.5萬的數量基本打平。而其他發達國家加在一起,每年培養的博士還不及美國一半。所以,只要中國持續提升高等教育質量,在人才供給方面不至於落下風。客觀地説,中國高校生物醫藥相關專業畢業的博士,素質比起10年前已有很大起色,正在逐步逼近美國高校的水準,氣可鼓不可泄。
再説技術儲備。技術儲備基本上要用錢和時間來換。中國藥企和生物科技企業,在下游生產工藝開發方面,與美國同行的差距正在迅速縮小。而上游原創性的技術開發,特別是新型藥物機理和新型靶點的開發,中國企業與美國同行的差距相對更大些。這是因為中國生物醫藥研究基礎相對薄弱,目前還在補歷史欠賬的階段;因為基礎不夠牢固,所以高校和研究機構裏立即能拿出來做轉化的技術較少。美國的哈佛大學、MIT、斯坦福、UCSD等著名高校,在生物醫藥技術的市場轉化方面,足以碾壓中國一流高校。
另一方面的因素是,中國高校的某些教授在小環境裏被哄得太好了,XX學者、千人計劃、青年千人計劃之類的“帽子”一戴,時間久了就會飄飄然,對於“學以致用”缺乏起碼的認識。但是,近幾年美國送來了“神助攻”——由於中美關係下行,美國的從業環境不再友好,BMS、禮來、默沙東等美國藥企對中國科學家進行系統性的邊緣化,促使大量曾在美國業界積累經驗的中國科學家迴流中國,並帶回了他們熟悉的技術體系,極大地促進了中國生物科技產業的發展。
至於資本投入,這對中國更不是個問題。新冠肺炎疫情對全球經濟構成巨大沖擊,中國作為唯一能夠有效控制疫情的大國,可謂“風景這邊獨好”。自2020年第4季度以後,中國境內對創業公司的投資進入高度活躍的狀態,2021年第3季度已高達231億美元,與美國相比亦不遜色,其他西方國家則望塵莫及。

大中華區初創企業的投資價值(單位:美元)
既然中國的生物科技產業正在迅猛發展的關鍵階段,假如美國變本加厲,進一步對中國生物科技企業展開制裁,能否阻止中國生物科技產業的發展呢?我認為,短期內會帶來些陣痛;但從長遠來看,美國製裁可能反過來促進中國生物科技企業專注於進口替代和原創性技術開發,甚至會形成新一輪“神助攻”,最後給美國企業培養出強大的對手。
這種判斷來源於筆者對業內的長期觀察。美國在生物科技領域長期領先於中國,這是客觀事實。這種差距本應是精神動力的來源,然而,中國商界、學界卻有許多人被這種差距打上了“思想鋼印”,覺得中國的技術和產品一定不如美國,而且永遠趕不上美國。“美國月亮就是圓”這種偏見,恰恰成為中國生物科技企業發展的嚴重阻礙。
例如,我國許多高校在科研設備採購方面嚴重崇洋媚外,哪怕美國設備比性能相似的國產設備貴一倍以上,也會優先採購美國設備。這讓研發國產科研設備的中國生物科技企業感到十分痛苦——辛辛苦苦開發科研設備、致力於實現進口替代,可是連國內高校都不願意支持國貨,奈何?
倘若獲取美國產品的渠道不那麼通暢了,對致力於實現進口替代的中國生物科技企業,反而是難得的發展機遇。現實中就有鮮活的例子,倒還不是因為美國製裁,而僅僅是供貨不暢,就足以造就中國企業的成功:
長期以來,國內蛋白質純化設備都被Cytiva公司旗下的AKTA品牌壟斷,蘇州賽譜開發的同類產品在市場營銷方面舉步維艱。但是新冠肺炎出現世界大流行之後,Cytiva公司自己的供應鏈出了問題,而且海運也非常不順暢,最後折騰到了這副田地——要求中國客户預付全款,而且6個月能否到貨還要看造化。
但國內做研發和生產的生物科技企業哪裏等得起6個月?這時候蘇州賽譜站出來説,我們的同類產品價格只有AKTA品牌的50%不到,貨期只要2~3周,而且預付款只要50%,安裝調試好了再支付尾款。相當多的國內生物科技企業抱着試着看的心態購買了蘇州賽譜的產品,發現產品雖然個別性能尚未達到AKTA的水準,但大體用起來沒什麼問題,而且性價比是“真香”。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裏,蘇州賽譜的銷售可能翻了2番不止,徹底告別苦哈哈,進入快速發展時期。
以此觀之,如果美國真搞制裁,對於國內做進口替代的生物科技企業來説反而是巨大利好——美國政府直接“揮刀自宮”,不僅一舉割掉了買辦羣體,還把外企已有的市場份額統統釋放了出來。中國生物科技企業此時來一場中原逐鹿,豈不快哉?

2016年本土創業投資基金共進行3185億元投資,其中醫療保健行業投資金額99.26億元,佔比3.1%。數據來源:清科研究中心
對於國內致力於原創性技術研發的生物科技企業來説,如果美國真搞制裁,很可能會改善他們的融資環境。其實,“美國月亮就是圓”這種偏見,早已影響到生物投資圈相當一部分從業者;而且,年紀越大的人,這種偏見越根深蒂固,“河殤一代”恐已無可救藥。2015~2016年,由於貨幣政策一度較為寬鬆,國內生物科技企業迎來個融資小高潮。然而,即使在當時相對舒適的融資環境下,真正想做創新藥的生物科技企業仍面臨着諸多壓力和質疑。
許多投資人會指手畫腳、提出類似這樣的要求:美國某生物科技公司針對某靶點開發了某種藥物,你能不能針對同樣的靶點給我搞個同款產品出來?至於你説的那些個新技術,我覺得不靠譜,先放放……。許多有識之士抱怨中國的生物科技企業熱衷於模仿,殊不知,正是某些投資人的偏好造成了這種狀況。
在那個時期,國內比較應景的生物科技企業當屬索元生物,其創始人羅文來自美國輝瑞。索元生物的商業模式是,先從美國藥企購買臨牀試驗失敗的候選藥物的技術授權,換個適應症之後再引入中國,發掘該候選藥物在其他領域的價值。比較形象地説,這種商業模式是“垃圾堆裏撿漏”,但“垃圾堆”畢竟來源於美國藥企,還是可以貼貼金的。於是乎,索元生物迎合了一票投資人的偏好,融資之途堪稱順利,只是卡在了臨門一腳——今年11月26日索元生物在科創板上市的IPO審核終止,前途難料。

終止索元生物科創板IPO審核。來源:中國證券報
我從美國歸來、加入生物創業公司之後,同樣體會到了“美國月亮就是圓”這種偏見。這家生物公司致力於打造mRNA疫苗平台,不僅具備抗原的預測和設計能力,還開發出了獨特的mRNA藥物投遞體系。然而,有些投資人的問題實在很匪夷所思:
“你們研發團隊中有誰是從美國那幾個做mRNA藥物的公司出來的?有誰是從美國那幾個做mRNA研究的高校實驗室出來的?”
“如果沒有,那你們的技術是從哪裏來的呢?解釋不了來源啊。”
説穿了,這類人在內心深處認為,只有美國人才配擁有世界上最優秀的技術,而中國人頂多只配模仿抄襲;他們拒絕相信紮根本土的中國團隊能夠做出獨立於美國既有體系的原創性技術。於是,我也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
“那你説説,中國的氫彈是抄美國還是抄蘇聯的呢?”
“你是否知道世界上還有個東西叫做‘于敏構型’?”
但是這段經歷倒是促使我深入思考一個問題:如果美國對中國生物科技產業展開規模更大的制裁,使得中國企業難以從美國購買專利或技術授權,會對行業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如果真有這麼一天的話,從美國獲取技術授權、在中國就地變現那種商業模式,必將不復存在;整天執着於模仿乃至抄襲美國技術的投資人,也會被自然而然地淘汰出生物投資圈,因為他們連標的都找不到。能適應產業環境變化生存下來的,必然是腳踏實地開發原創性技術的中國生物科技企業。與其靠輸血續命,何如自主造血?而投資機構也再沒有所謂的“捷徑”可走,唯一的選擇就是強化自身的盡職調查能力,將資源集中於開發原創性技術的生物科技企業,促使中國生物科技產業在自主創新的道路上騰飛。機會總會留給有準備的人,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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