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桑尼亞總統馬古富力——一位熱愛中國的總統

當地時間3月17日18時，坦桑尼亞現任總統馬古富力在坦桑尼亞首都達累斯薩拉姆的姆扎那醫院（Mzena Hospital）因心臟病搶救無效去世。馬總統是坦桑尼亞人民廣泛愛戴的傑出領導人，是《新非洲》雜誌評選的2016年度人物，是現代非洲的一位政治強人。我和馬古富力總統有着特殊的感情，我們相見、相識、相知、相處和相別的整個過程，都讓我十分懷念。

一、馬古富“力”還是馬古富“利”？

2015年10月29日，坦桑尼亞全國選舉委員會宣佈馬古富力當選新一任總統，這一天也是他56歲生日。當天下午，馬古富力總統兩次給我打電話，按捺不住激動和喜悦的心情，親口告訴我他當選的消息，不斷表達對習近平主席和中國政府、中國共產黨的感激之情。他説，如果不是革命黨借鑑“德能勤績廉”的選人標準，他就成不了黨內提名的總統候選人。如果不是學習中共開展羣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鞏固和擴大了革命黨的基本盤，他也很難在坦桑尼亞歷史上競爭最激烈的大選中勝出。他説，他把大選期間我發給他的幾十條短信全部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感謝我和使館在革命黨競選綱領制定過程中和整個大選期間給他提出的所有建議。當天晚上，我又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再次向他表示祝賀，主要是和他商討他的中文名字。在其當選總統前，有關他的中文新聞，有時用“馬古富利”，有時用“馬古富力”。他儘管已經很疲倦，聲音顯得很沙啞，但還是很高興我和他探討中文名字，認為是一件大事。他説中國是一個偉大的國家，中文是世界上使用最廣泛的文字，其中文名字十分重要。他直接問我這兩個名字有什麼區別。我對他説，一個代表有力量或者權力，一個代表有利益或者好處。馬古富力當機立斷説：我不要個人的利益，我需要為人民服務的權力，我要用總統的權力，給貧苦的坦桑尼亞人民帶來好處。當晚，我就讓使館的同志把馬總統中文名字的建議報告國內有關部門。這就是馬古富力中文譯名的由來，也代表了他的態度。

二、剛正不阿的總統

2012年，非洲最有影響力的民調機構《非洲晴雨表》發表過一篇民調，顯示反對黨的支持率很快將超過革命黨。當時，革命黨內外深受腐敗醜聞影響，多名部長和政府總理辭職。

2013年9月，我向當時的革命黨總書記基納納通報中共正在開展的羣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在聽完我的介紹後，基納納總書記明確表態，他會馬上向兼任革命黨主席的基奎特總統彙報，必須向中共學習，採取相應行動，扭轉革命黨支持率下滑的趨勢。很快，革命黨就確定用兩年時間“走基層”，由總書記帶隊，所有書記處成員參加，走遍全國150多個縣，與人民羣眾同吃同住同勞動，聽取人民羣眾對執政黨的意見，多次在現場開展對政府部長的問責，被組織處理的部長就有六七位，但取得了黨員增加50%，黨的羣眾基礎顯著提升的成績。

正是在這一過程中，馬古富力以其清正廉潔和顯赫政績，成為革命黨內的一匹黑馬。馬古富力當選總統之前一直是工程部長，這是所有政府部門中一個權力最大的崗位，負責全國所有的公共資金出資項目建設，但馬古富力本人和他領導的工程部從未捲入任何腐敗醜聞。馬古富力長期深入基層，電視上經常看到他參加工地勞動，協調解決問題的報道。馬古富力一直有一個“推土機”的外號，意思是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從2015年7月正式開始的總統大選黨內提名競爭中，馬古富力過關斬將，最終在黨代會上以87%的得票率成功當選革命黨總統候選人。在黨代會閉幕式上，基奎特總統稱讚馬古富力是“帶領坦桑尼亞進入新時代的最佳人選”。

2017年馬古富力在一次接受採訪時，回顧了兩年前參與大選的情況，馬古富力説“在競選總統期間，我從沒有賄賂一個人，也從未接受那些貪腐巨頭的政治獻金。這也是為什麼我不怕針對任何人採取行動，因為我沒拿過他們一分錢”。 馬古富力對習主席和中國共產黨的反腐決心、舉措和取得的成效高度讚賞。他在就任總統後，推出坦桑特色的“八項規定”，鐵腕反腐、清理吃空餉、整治官員不作為。我兩年時間目睹他查辦了400多名腐敗官員，包括税務總局局長、港務局局長、交通部常秘等多名部級高官。也因為他從未和外資有過不當利益關係，親手查辦了震驚全球礦業界的巴里克黃金集團走私案，斬斷了西方列強繼續通過走私和財務欺詐等不正當手段掠奪非洲資源的黑手。2020年，坦桑尼亞黃金出口創匯收入29.6億美元，比查辦此案前的2016年增加50%。

三、心繫人民的總統

馬總統出身於普通農家，深知“重債窮國”普通百姓生活的艱辛。他上任後，堅持以到基層調研獲取決策依據，多次深入醫院、學校、農村等地與民眾促膝相談，噓寒問暖。反覆強調承諾是債，一定要兑現競選承諾，儘快改善坦面臨的醫療、教育、供水等領域突出問題。他要求有關部門不得以任何藉口拖延執行中小學免費教育政策。坦桑的媒體上經常看到他跪在地上和普通百姓交談的場景。他當選後的第一個國家獨立日，就果斷取消了一切慶典活動，把預算安排的慶典資金全部用於醫院建設。他在調研過程中現場拍板，為失去土地的農民主持公道，從“開發商”手中把閒置土地“借”給農民耕種。2016年8月，姆萬紮地方官員為了“市容市貌”，武斷地將一些小商販強行驅逐出市中心。馬古富力總統知道後嚴肅批評了相關官員，明確指示地區當局在給小商小販們和個人礦工找到合適的地點安排之前，不得隨意驅逐他們。

我還清楚記得在2017年6月9日下午，我當時正在會見聯合國難民署非洲局局長，手機沒有帶在身上，馬古富力總統給我打了5次電話都沒有人接，就找外交部瞭解確認我是否在使館，隨後派出總統衞隊的警車一路呼嘯到我們使館門口，辦公室主任開門後知道總統有急事找我，我便向聯合國難民署官員表達歉意，跟着總統衞隊的警車一路狂奔到總統府。我見到總統就問他有什麼事情那麼急，他説議會正在討論《2017/2018財政預算案》，這是完全按照他的意圖制定的第一份預算案，明確了以工業化為發展目標，提出了完整的《五年計劃》，因為把重點放在了基礎設施投入和民生項目，包括政府公務人員工資在內的非生產性支出都有壓縮，實際上影響了很多既得利益，為了高票通過預算案，希望我説幾句話。我説沒有問題，回去就寫文章在報紙上發表。他説“哪裏有時間等你回去寫文章，明天議會就要投票了，我已經把記者都請到總統府新聞發佈廳了，你現在就去給他們講，晚上就讓議員們看到”。現在YouTube上還有我接受採訪的視頻，當天總統府還在網上發了專門的通報，意思是總統下午會見了中國大使，大使對預算案大加讚賞，認為符合坦桑實際，充分聽取了各方意見，體現了以人民為中心等等。

值得欣慰的是，馬古富力在第一個總統任期內，着眼於重建體系、發展經濟，提前5年帶領國家跨入中等收入經濟體行列。2020年7月，IMF正式發佈報告，宣佈坦桑尼亞進入低中等收入國家行業。

四、熱愛中國的總統

馬古富力總統深受坦桑老一輩領導人影響，對中國充滿熱愛。我到坦桑尼亞後第一次見他是在2012年6月8日，由使館政務參贊付吉軍同志和商務參贊林治勇同志陪同，實際上是受中資企業委託找他討要工程款。當時坦桑每年的政府項目大約50億美元，80%以上都是由中國企業中標。當時坦桑尼亞政府多年累計拖欠中資企業的工程款大約5億美元，這在國內工程建設中已經是很高的支付率了，但我還是受託向作為工程部長的馬古富力提出這一請求。馬古富力做了很好的表態，還和我談起他已經三次到過中國，對中國的發展變化充滿敬意，希望我多給他介紹中國基礎設施建設的經驗，還要我幫他想辦法培訓自己的工程建設隊伍等等。

2013年元旦過後沒有幾天，馬古富力一大早就給我打電話，説有急事見我，我告訴他沒辦法見，因為我還在阿魯沙。他一聽就説“知道知道，你正陪同平達總理在那裏現場辦公，但回到達市一定要馬上見面”。過了幾天回到達市，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他就又一大早打電話問我回來沒有，我只好説回來了，我們便約定10點鐘我去工程部拜訪他。那段時間媒體上連續報道了幾起工程質量方面的問題，我以為是我們的中資企業出了問題，他要找我研究解決辦法，就馬上給商務參贊林治勇同志打電話，請他摸一下哪些企業工程質量有問題，思考一些解決辦法。我還對治勇同志説，今天見了馬古富力，如果確實是我們企業的問題，你要做好被他罵的思想準備，而且我還要跟着一起罵你，一定要化解矛盾，不能夠影響雙方的信任和今後的合作。當我們按時到了工程部，見到會議室滿屋子的人，我就知道不會是談不高興的事情。果然，馬古富力説，大使啊，你終於回來了，我這個部長位置也能夠保住了。這個開場白弄得我們一頭霧水，馬古富力見狀就繼續説明情況。原來，基奎特總統在得知我們使館需要擴建，但連續幾任大使都沒有能夠買到土地，便決定贈送中國大使館一塊土地，而且把這一任務交給了工程部長馬古富力，限期他一個月完成所有的交割手續，否則“撤銷”他的部長職務。於是，我馬上打電話回使館，安排辦公室主任帶人跟隨工程部常秘一起去選地。後來我問過基奎特總統，怎麼把這件事交給工程部長而不是外交部長來辦，基奎特總統告訴我，馬古富力辦事靠譜，説到做到，關鍵是他對中國是發自內心的友好。

馬古富力宣誓就職後，會見的第一個國外代表團就是張平副委員長率領的中國政府代表團。馬古富力幾乎會見了所有的中國副部長以上代表團和重要的企業代表團。馬古富力多次對到訪的中國領導人表示，中坦友誼根植於其心，融於其血，在其任期內，一定把中坦關係維護好，甚至比尼雷爾時期還要好。與重視中坦關係形成宣明對照的是，馬古富力總統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很少會見到訪的其他國家代表團，尤其是要求各國駐坦大使有事只能找外交部。有一次德國駐坦大使有重要事情必須當面見到馬古富力總統，只好來找我幫他安排。

我在任期間多次陪同馬古富力總統到基層調研，陪同他出席了多箇中坦友好合作項目的開工落成儀式。在陪同視察並出席中坦合資的基魯瓦鋼鐵廠投產儀式時，馬古富力總統感謝中國政府和人民長期以來對坦發展建設的支持和幫助，表示中坦關係源遠流長、基礎深厚，強調坦政府將把中坦友好關係世代傳承下去，指出坦桑尼亞是最佳投資目的地，歡迎中國投資者來坦投資創業，實現互利共贏。在視察中資陶瓷廠時，馬古富力總統表示，中國是坦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中國投資者來坦投資，不僅幫助坦桑提高產品附加值、增加就業機會和政府税收，還將幫助當地民眾增加收入。歡迎更多中國投資者來坦興業，坦政府各部門和社會各界將提供全力支持和服務。在視察中資企業承建的姆萬紮森格拉瑪鎮供水項目時，馬古富力高興地説：很滿意，要對你們説謝謝！

五、重情重義的總統

我於2017年底結束大使任期回國。馬古富力當選總統時，對我個人而言，實際上已經是超期服役了，馬古富力總統實際上也知道這一點，多次在會見到訪的中國代表團時請求中國政府延長我在坦桑尼亞的任期。我還記得在會見一位中國領導人時，馬總統繼續提出延長我任期問題，我們的領導人問他想延長多久，他説延長到和他的任期一致。

在我結束任期離開坦桑尼亞前，馬總統表示希望我繼續以各種方式支持中坦合作，支持坦桑發展。回國後，每逢過年過節，馬古富力總統都會和我打電話相互問候。2019年1月15日下午，當時我正在參加《環球網》在海南的一個公共外交活動，馬古富力總統給我打了一個很長的電話，講了40多分鐘。馬總統告訴我，他那段時間心情很沉重，他的姐姐和母親相繼去世。他説，母親在去世前反覆問他“呂大使怎麼還不來看我啊？” 馬總統告訴母親“大使已經回中國了，來不了啦。”過不了多久母親又問他同樣問題。他告訴我，母親在電視上看到我在國家醫院獻血一事，當場就哭了，之後經常唸叨此事。

2020年12月31日16時11分，馬古富力總統依舊在新年前夕親自打電話給我，除了表達新年問候外，他還説到第二任期的打算，想多幹點事情，希望能夠得到中國方面更多的支持。特別是提到旅遊業，説非洲七大奇觀有三大在坦桑尼亞，又沒有爆發新冠疫情，希望我能夠儘快帶隊到坦桑尼亞考察，儘快組織中國的旅遊者到坦桑尼亞欣賞自然景觀和各種野生動物。真不知道是冥冥之中有什麼感應，我錄下了這一次通話，明顯感到他在通話中中氣不足。我知道他很累，再次告訴他要放手，把具體事情交給其他人去做，一定要把身體搞好。但他對談論健康問題非常敏感，反覆給我説他現在身體很好，沒有問題，等着我訪問坦桑，他一定陪我到處走走。真不願意相信，這是我們之間最後的一次通話。這段時間網絡上有一些有關他健康問題的傳聞，我在3月15日給他發了一條充滿感情的問候短信，按照我們之間的慣例，他應該很快就會給我回短信或者打電話。可惜，這是一條永遠也收不到回覆的短信。

馬古富力總統曾經説，儘管我當選以來採取的一些強硬措施讓我變得不受某些人歡迎，但我願意作為那隻犧牲的羔羊，因為我相信這些舉措會造福貧窮的坦桑人民。我已經決定為了你們付出我的生命。馬古富力實現了自己的諾言，工作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我們永遠懷念他。（作者呂友清是原中國駐坦桑尼亞大使，現任中國旅遊集團（香港中旅集團）董事、黨委副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