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德剛:留給美伊改善關係的時間不多
作者:孙德刚
英、法、德、中、俄五國代表6日會聚奧地利維也納,與伊朗和美國的核談判代表分別舉行會談,美伊以“間接談判”方式討論美國重返伊核協議、取消對伊制裁、各方全面履行伊核協議等問題。這是2018年美國單方面退出伊核協議以來美伊首次間接談判,釋放出雙方改善關係、以和平方式解決伊核問題的信號。
拜登調整政策,被認為是不得已而為之。特朗普時期,美國依靠軍事硬實力、超級遏制政策對伊朗極限施壓,甚至揚言讓伊朗“一滴油也賣不出去”。但伊朗沒有屈服並且暫時渡過難關,一邊鞏固地區大國地位,一邊與中俄等通過“背靠背”建立戰略合作關係,特朗普政府以壓促變的政策未能奏效。拜登上台以來,美國在中東面臨伊核、也門、敍利亞、巴以、利比亞、難民、抗擊新冠疫情等一系列棘手問題。拜登對伊朗採取“接觸+遏制”的兩手政策,通過軍事行動給伊朗畫紅線,阻止伊朗向伊拉克、也門和地中海東岸地區滲透,同時和歐洲盟國一道,利用多邊國際機制束縛伊朗發展核計劃的手腳。
但維也納間接談判,也只能是萬里長征第一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次會談以試探對方底線為主,伊核問題的軟着陸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美國敦促伊朗先停止鈾濃縮,伊朗則要求美國取消對伊全面制裁,並拒絕美方提出的兩國非正式直接會談的提議,而一攬子解決伊核問題更加困難。
首先,拜登政府在伊核問題上仍然舉棋不定,政策模糊。儘管拜登用了不少奧巴馬時期的班底,包括任命奧巴馬政府高級外交顧問羅伯特·馬利為美國伊朗問題特別代表,此人曾是奧巴馬政府參與伊核問題全面協議談判的關鍵成員,但經過六年發展,中東形勢已經發生很大變化。對於特朗普任內在伊核問題上挖下的“大坑”,拜登政府短期內回天乏術。伊朗原本認為拜登會轉而對伊朗採取接觸政策,甚至主動緩和對伊關係。沒想到拜登上台後,先對敍利亞境內伊朗支持的民兵武裝發動空襲,接着加大對伊朗的石油制裁,警告各國不得與伊朗開展經貿合作,否則將沿用美國國內法對合作方進行制裁,這加大了伊朗對拜登政府戰略意圖的猜疑。
其次,伊朗魯哈尼政府也很難做出實質性讓步。2015年伊核協議的達成,成為以魯哈尼總統為代表的伊朗温和派的重要“政績”,但美國單方面撕毀協議,把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在內的伊朗領導人作為制裁對象,將伊斯蘭革命衞隊列為恐怖組織,對伊斯蘭革命衞隊聖城旅高級指揮官蘇萊曼尼實施定點清除,去年11月伊朗核科學家法赫裏扎德也遭暗殺身亡。這些都極大破壞了伊朗對美國的信任。
再次,美伊對伊核問題的癥結認識不同。伊朗政府認為,美伊的爭端是如何通過政治和外交手段解決“伊核問題”,而美國認為癥結是“伊朗問題”,因為美國不僅要阻止伊朗發展核武器,還要通過“修約”方式阻止伊朗發展彈道導彈,反對伊朗干涉阿拉伯國家的內部事務,瓦解伊朗在以色列等美國盟友周邊建立的“什葉派抵抗聯盟”。説白了,美國的終極目標是通過軍事遏制、外交孤立、政治封鎖、經濟制裁、戰略傳播等綜合手段,把伊朗的影響力推回去,甚至達到更迭伊朗政權的終極目標。這當然是伊朗不可能接受的。
最後,拜登政府和魯哈尼政府推動伊核問題的政治解決均面臨掣肘。美國國內保守主義力量,尤其共和黨與親猶太勢力反對同伊朗改善關係,反對美國重返伊核協議;以色列、沙特和阿聯酋等美國在中東的盟友也擔心伊朗“擁核崛起”、成為中東地區核大國。去年12月,伊朗議會通過法案,敦促魯哈尼政府在美國製裁沒有鬆動的情況下,繼續突破伊核協議限制。到5月底,伊朗與國際原子能機構簽訂的三個月臨時協議將到期,留給兩國政府改善關係的時間不多了。今年6月,伊朗將迎來總統選舉,保守派勢必利用伊核問題向温和派力量發難,所以魯哈尼政府很難有所作為。
總之,在特朗普政府退出伊核協議後,美伊劍拔弩張,雙方以“鬥勇”為主;在接下來的美伊博弈中,雙方會“以兩手對兩手”,既“鬥智”又“鬥勇”。伊核問題的解決需要包容性對話,靠“説服”而不是“壓服”,堅持相互尊重而不是居高臨下式的審判。伊朗核危機的升級,源於2018年美國單方面退出核協議,伊朗隨後突破核協議部分條款,包括增加離心機數量與核材料儲備,將鈾濃縮的丰度提高到20%,限制國際原子能機構的核查小組在伊朗的核查和監督活動。解鈴還須繫鈴人,美國應無條件重返伊朗核協議,取消對伊制裁,停止以“長臂管轄”方式破壞伊朗與其他國家的經貿往來,共同維護中東核安全。正因以上種種複雜因素,美伊之間結構性矛盾的堅冰難以在短時間內融化。(作者是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中東研究中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