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驕：拜登會承諾“不首先使用核武”嗎

據日媒報道，包括美國前防長佩裏在內的美國軍控專家日前給日本首相菅義偉以及日本7個政黨黨首寫信，要求日方支持拜登政府可能推動的“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政策。此信一出引發諸多對於拜登政府核軍控政策的猜想。另有報道説，拜登政府正在醖釀推出新的《核姿態評估報告》，屆時可能納入“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政策。

事實上這不是佩裏頭一回提出類似主張。早在2007年，佩裏就同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舒爾茨等人一道公開呼籲建立“一個沒有核武器的世界”，併成為前總統奧巴馬倡議“無核世界”的藍本。但以佩裏為代表的有識之士一直難以從根本上改變美國頑固的保守思想和進攻性的核戰略。

儘管拜登政府所在的民主黨歷來有支持軍控政策的傳統，但美國目前深陷疫情和經濟復甦的困擾，同時堅持大國競爭的外交政策基調，加之政治極化嚴重，就算拜登政府提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後續是否能夠推動落實還是一個問題。

維持“首先使用核武”原則儼然成了美國的一種政治正確，其主要原因有三。

第一，“首先使用核武器”作為冷戰遺產已經深入到美國的戰略文化之中。冷戰初期，為了幫助西歐國家抵禦蘇聯的常規軍事力量，美國提出“大規模報復戰略”，通過儘早將核武器投入戰場從而威懾蘇聯的行動。儘管隨着蘇聯在核力量上的不斷追趕，美蘇逐漸達成相互確保摧毀的相互威懾，但美國不甘於接受這樣一種“恐怖平衡”。相反，美國不斷提升核武器性能，加強導彈防禦建設，最終目的是為打贏同蘇聯的核戰爭。因此，美國的核武器從來都不只是保家衞國的最後手段，而更多體現為一種霸權爭鬥的工具。即便冷戰結束後，美國依然時刻準備打核戰爭，而且要打贏核戰爭，因此不能放棄首先使用政策。

第二，“首先使用核武器”是美國延伸威懾戰略的拱頂石，支撐起了美國的全球軍事同盟體系。冷戰至今，美國對其全球盟友提供以核保護傘為核心的延伸威懾戰略。該戰略一方面強化美國在全球的軍事力量投射，另一方面也有利於美國進行同盟管理，防止部分盟友發生核擴散。如果美國放棄“首先使用核武器”，那麼只要衝突停留在常規戰爭層面，盟友很可能無法在第一時間得到美國的核保護，所謂核保護傘的承諾也就成了一張空頭支票。對美國延伸威懾戰略的懷疑，可能促使部分盟友尋求替代方案。歷史上，聯邦德國和意大利都有過核擴散的衝動，日本和韓國則至今仍是需要重點關注的核潛力國家。一旦放棄“首先使用核武器”，美國的全球軍事同盟體系可能分崩離析，拱衞其全球霸權的基礎將遭到削弱。

第三，堅持“首先使用核武器”是為發揮美國在戰略競爭和衝突中的非對稱優勢。冷戰結束後，美國一直試圖尋找新的“威脅”來源。隨着新軍事技術革命日新月異，美國國內保守勢力不斷炮製各種威脅論，包括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的威脅、“網絡珍珠港”和“太空珍珠港”威脅等，強調對手會利用非對稱手段對美國的脆弱環節發動突然襲擊。因此，美國不僅要在新興技術領域維持絕對領先地位，而且還要充分運用其現有的軍事力量優勢威懾對手不敢輕舉妄動。於是，美國不僅宣示要對難以應付的常規戰爭和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威脅首先使用核武器，還要對網絡、太空等新興領域中的衝突首先使用核武器，從而確保其全方位的戰略優勢。

正是由於“首先使用核武器”已經深入美國核霸權的基因，一旦有人提出刮骨療毒，必然導致嚴重的不適應感，並遭遇來自軍情部門、保守勢力和全球盟友的反對。奧巴馬曾在其執政末期試圖推動變革，但最終不了了之。如今新冠疫情久治不愈，大國競爭波雲詭譎，美國更是內外交困。拜登政府或許會考慮在軍控領域發動和平攻勢，轉嫁壓力。但實際上，美國仍無時無刻不在為打贏核戰爭而做準備。這種背景，使得拜登即便真想推動“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政策，實際效果也還有待觀察。（作者是復旦發展研究院金磚國家研究中心主任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