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希雨:美國不會吸取阿富汗戰爭的教訓
作者:杨希雨
談到美國打了20年之久的阿富汗戰爭,人們不由得會做一個對比:當年的越南戰爭創下二戰結束以來美國對外戰爭傷亡人數之最,阿富汗戰爭則是創造了持續時間之最。越南戰爭結束後給美國留下深刻的越南戰爭後遺症,現在美國士兵雖已全部從阿富汗撤出,但阿富汗戰爭後遺症將會在美國社會持續發酵。
相比越南戰爭給美國留下的戰後創傷後遺症,這場耗時20年、傷亡美軍2萬多人、花費美國納税人2.3萬億美元的阿富汗戰爭留給美國的後遺症,無論在人們心理健康、社會意識乃至國內政治爭鬥中,都將產生廣泛而持續的影響。這種影響將如何發展,現在下判斷還為時過早,但可以確定的是,美國不會從徹底失敗的阿富汗戰爭中吸取教訓。

我們要認識到,阿富汗撤軍和越南撤軍的形式與實質都不一樣。形式上,從南越撤出標誌着美國在南越軍事存在的徹底離開,阿富汗撤軍則是美國軍隊撤出了,但它的軍事存在依然會延續,具體表現為它還會對阿富汗進行無人機打擊,以及必要時美軍戰略轟炸機也會出現。實質上,南越撤軍是美國徹底撒手,阿富汗撤軍呢,美國想要徹底撒手是不可能的。
筆者認為,美國從阿富汗徹底撤軍,是關上了一扇“止損”的門,卻打開了四扇麻煩之窗。它們分別是,與經濟崩潰伴生的人道主義危機、恐怖主義的東山再起、潛在的難民潮和內戰重燃。這四扇窗打開後的影響將很快外溢到阿富汗之外,並深刻影響美國的內政與外交,對美國來説,這將會比越南戰爭後遺症麻煩得多。
可以預見,阿富汗局勢接下來每一步變化都將引發美國國內更長期的激烈爭吵,尤其是恐怖襲擊的問題。就在“8·26喀布爾機場恐襲事件”之前,一些民主黨人還一直辯解説,雖然這20年美國沒有贏得什麼,但畢竟為美國本土贏來20年的平靜,但8月26日恐襲事件讓這一辯解變得蒼白無力。由於美國國內的政治正確,以後只要阿富汗出現恐怖襲擊,美國政府就會報復,由此出現一個逐步升級的惡性循環。
對此,美國人是不會吸取教訓的。從朝鮮戰爭到越南戰爭,從伊拉克戰爭再到阿富汗戰爭,美國從來沒有認真吸取過教訓。對於阿富汗戰爭,美國的教訓在於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它花了20年時間究竟在幹什麼。當年美國打入阿富汗的最直接目的是要讓塔利班交出本·拉登,時任總統小布什説這是反恐戰爭的一部分,但是美國實際做的跟它當初的“理由”從來都不一致。
阿富汗戰爭的結果是越反越恐。阿富汗戰爭之前,境內恐怖組織有5個,現在美國撤軍的時候有據可查的恐怖組織就有20多個,以至於美國撤軍的時候立馬就能給它一點顏色看看。這樣的結果進一步證明美國的阿富汗戰爭是失敗的。實際上,美軍這20年在阿富汗從事的並不是反恐戰爭,除了前幾個月是跟塔利班在打,之後絕大部分時間打的都是治安戰。美國之所以不遠萬里去阿富汗打治安戰,為的就是要按照美國理想的民主體制重塑阿富汗的政治體系。然而,花了2.3萬億美元后,美國竹籃打水一場空。就像中俄外長都提到的,不顧一個地區幾百年傳統和文化的現實,去移植一個非本土的體制是不可能成功的。
美國人不會吸取這個教訓,因為這涉及到它根本的自信,涉及到基督教傳統教義和文化,因此只能説,今後類似的教訓美國還會繼續積累。但是,阿富汗戰爭後遺症的存在是客觀現實,這是美國迴避不了的,它會向美國的對外戰爭、對外政策提出一系列難以回答的問題和悖論,對美國未來的對外政策具有拐點意義。
在阿富汗戰爭打開的四扇災難之窗中,美國很難獨善其身,尤其是恐怖主義的東山再起,是美國無論如何也逃避不了的。接下來,華盛頓會陷入一個棘手的境地,從“9·11”之後到特朗普之前,美國在將近17年的時間裏走的是應對非傳統國家安全的戰略軌道,把反恐作為國家安全首要目標,而不把大國競爭作為第一要務。特朗普上台後,直到現在拜登政府的整個國家安全戰略則是重新轉向大國競爭,避免一切實力接近的力量超過自己。但是現在華盛頓發現,不管它如何渲染中俄的威脅,現實中真正給美國造成最直接和最緊迫安全威脅的,是恐怖主義、氣候變化這類非傳統安全領域的威脅。這就使得美國的國家大戰略深陷一種傳統理念和現實生存之間的矛盾困境:基於大國競爭的傳統理念,美國必須把中國、俄羅斯等大國作為首要安全威脅,而非傳統領域的恐怖主義、氣候變化等挑戰,卻在每時每刻威脅着美國的生存安全。
那麼美國有限的資源應該聚焦在哪個軌道上?一些美國原教旨的戰略分子會認為,不管恐怖分子多危險,無論氣候變化的危機多麼緊迫,美國的戰略資源投入必須聚焦美國同中俄的大國競爭。在撤軍阿富汗之後,美國應該怎樣重新配置自己有限的戰略資源投入?是應對現實生存安全威脅第一,還是打壓傳統理念的假想敵大國至上?這一棘手的難題將不僅是理論上的戰略爭論,更是一個現實上的戰略抉擇。(作者是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