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心伯：美國對華政策呈現“冷接觸熱競爭”

11月16日中美元首視頻會晤後，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沙利文表示，未來將從四個層面推進中美雙邊接觸：在美中利益一致的緊迫問題上合作，如應對氣候變化、新冠疫情等；繼續謀求在伊核、朝鮮半島等地區熱點問題上合作；在台灣問題上加強溝通以管控分歧；處理雙邊經貿問題等。

這意味着美方有意加大對華接觸的力度。但另一方面，拜登政府仍堅持將競爭作為對華政策的基調，視中國為美國最主要的戰略競爭對手，不遺餘力地推進對華戰略競爭。美國對華政策呈現出“冷接觸、熱競爭”的特徵。

冷接觸

特朗普政府時期曾宣佈以對華戰略競爭取代接觸政策，拜登入主白宮後，主管印太政策設計的坎貝爾等官員也公開表示“對華接觸政策已經終結”。現在拜登政府又要加大對華接觸力度，看上去是自相矛盾，其實不然。

美國對華接觸政策始於克林頓政府時期，作為後冷戰時代美國處理對華關係的主要方式，接觸政策有其特定的內涵。在目標上，它着眼於改變中國的政治經濟體制和內外政策行為；在手段上，它謀求通過交往、誘導、融入等方式影響中國。在奧巴馬政府後期，美國智庫人士開始質疑接觸政策的可行性。特朗普執政後，特別是在中共十九大之後，美國朝野的主流認知是，肇始於上世紀90年代的對華接觸政策並未達到預期目標，未來也不可能成功，因此美國要改弦易轍，以對華戰略競爭甚至對抗取代接觸政策。

雖然有特定內涵的對華接觸政策結束了，但作為國家間互動方式的接觸行為不可能結束，因為美國無論是推進對華合作、協調，還是處理分歧，都需要藉助溝通、對話、協調、談判等交往方式。拜登政府當下加大對華接觸力度，不是恢復接觸政策，而是基於美國內政外交的現實需要加強對華交往。

既往的接觸政策曾經催生了中美之間上百個對話機制，兩國政府間交往十分頻繁，範圍廣泛，尤其是奧巴馬時期的年度中美戰略經濟對話，規格高、陣容大、議題多，烘托出中美接觸的熱乎勁。隨着美國對華接觸政策的終結，今後中美之間的交往將帶有“冷接觸”的特徵。

之所以如此，一是因為雙方在新形勢下對接觸的效果不會抱太高期待，更少幻想、更多冷靜；二是接觸的有限性，無論在廣度上還是深度上，都不能與以往相提並論；三是接觸的重點會更多聚焦分歧和爭端，反映出中美關係中夥伴成分的下降和對手成分的上升。

熱競爭

儘管中方反對美方以競爭界定兩國關係，但把競爭作為華盛頓處理對華關係的主要方式，反映了中美力量對比變化和發展態勢變化所帶來的美國政治精英對兩國關係性質的新認知，是美國在新形勢下維持霸權地位的需要。

與冷接觸相比，對華競爭會帶有熱度。這首先是因為美國存在開展對華競爭的巨大沖動。中國是美國“最主要、最嚴峻的戰略競爭者”，是美國近代以來遭遇的“最可怕對手”，這些從特朗普政府到拜登政府高度一致、極具煽動性的話語激起了美國社會的好鬥性，在美國政治精英中瀰漫着一種通過競爭和對抗完勝中國的強烈慾望。

其次是競爭的劇烈程度。在廣度上，美國對華競爭會是全政府、全社會、全方位的；在深度上，競爭會導致中美在產業鏈、科技、人文交流等領域的聯繫受到嚴重削弱甚至脱鈎；在強度上，競爭的力度前所未有。

第三是競爭有升級為對抗與衝突的可能。正如我們在特朗普執政時期所看到的那樣，對華競爭導致了空前激烈的貿易戰、技術戰、外交戰。拜登政府也明確把對抗作為對華政策“三分法”的內容之一，而在國家間的實際互動中，從競爭到對抗並沒有一個清晰的邊界。事實上，在拜登執政的第一年，中美較量相當激烈。

另一方面，拜登政府又多次表示，兩國沒有理由由於競爭而陷入衝突，要為中美競爭建立“護欄”。中方已經向美方指出，防止中美關係失控的“護欄”就是三條紅線，即美國不得挑戰、詆譭甚至試圖顛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和制度，不得試圖阻撓甚至打斷中國的發展進程，不得侵犯中國國家主權，更不能破壞中國領土完整。在中美關係最核心最敏感的台灣問題上，防止發生衝突的“護欄”就是一箇中國原則和中美三個《聯合公報》。

美方在兩國元首視頻會晤中向中方傳遞的信息是，不尋求改變中國的體制，不尋求通過強化同盟關係反對中國，無意同中國發生衝突。美國政府致力於奉行長期一貫的一箇中國政策，不支持“台獨”。然而，這些表態與美方實際的政策行為頗不一致。拜登政府不斷渲染與中國的競爭是民主與專制的競爭，召開所謂“民主峯會”煽動與中國的對抗；竭力拉幫結派，搭建形形色色的小圈子對付中國；在台灣問題上將一箇中國政策虛化，將三個《聯合公報》邊緣化。拜登政府的所作所為，何以能構建防止中美關係失控的“護欄”？

中方加強塑造

隨着美國對華政策呈現“冷接觸、熱競爭”的特徵，中方要加強對中美關係的塑造。

一是塑造接觸的條件。中方不反對交往，但美方要帶有誠意，要對中方表現出尊重。如果美方沒有誠意，缺乏對中方的尊重，接觸就沒有意義。

二是塑造競爭的規則。中美競爭會越來越激烈，要使競爭不失控，關鍵在於確立合理的規則。美方試圖主導競爭規則，這是中方所不能接受的，規則必須由雙方來定。

三是塑造互動的結果。接觸、競爭甚至對抗都是國家間互動的方式，都是為了追求對己有利的結果。不管美國對華戰略戰術作出什麼樣的調整，中方都要確保互動的結果符合自身的國家利益。（作者是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