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宏：迎接轉型時代，擁抱開放創新

近日，在北京召開的2021操作系統產業峯會上，華為將其主導的歐拉開源操作系統（openEuler）正式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在我看來，這是一件具有標誌性意義的事件，無論是對歐拉開源操作系統的發展，進而對我國操作系統領域的自主可控發展，還是對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的發展，進而對我國的開源軟件事業的健康發展。

記得在出席2019年華為舉辦的鯤鵬計算產業發展峯會時，曾和徐直軍輪值董事長有過一次交流，我當時的觀點就是：要構建鯤鵬計算產業的健康生態，如果華為把CPU作為自己的核心競爭力，那麼，包括操作系統在內的相關係統軟件的開源開放就是必須和必然之選。很高興看到，歐拉2019年開源，在經歷華為主導的兩年開源發展之後，正式捐贈給開放原子，進入更為開放的社區主導的發展階段。過去兩年，開源歐拉的發展勢頭不錯，但我相信，未來在社區主導下，開源歐拉的發展將會迎來更快更繁榮的階段。數字經濟時代，經濟社會發展高度依賴數字基礎設施，而操作系統是其中不可或缺的核心成分，也期待開源歐拉能夠在支撐我國乃至世界的社會經濟發展中扮演重要角色。

另一方面，對開源社區而言，此次捐贈也是充分踐行“開源精神”的一個舉措，對中國的開源事業發展具有示範性效應，畢竟，“奉獻為先”是開源的基本精神。

認識和理解當今的世界發展態勢，可以有不同視角的不同解讀。就我的認知，一定會涉及兩個關鍵詞，即“數字化轉型”和“開放創新”。當前，隨着互聯網向人類社會和物理世界的全方位延伸，一個萬物互聯的“人機物”（人類社會、信息空間和物理世界）融合泛在計算的時代正在開啓。信息技術日益融入經濟社會發展的各個領域和全過程，數字化轉型已成為不可逆的發展主流。我們正在面臨“轉型”帶來的新一輪社會經濟“革命”，其核心驅動力是互聯網及其延伸所帶來的人機物廣泛連接。回顧工業經濟的發展，工業革命在不到300年間對人類社會帶來了巨大而深刻的變化。然而，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術所帶來的這一輪社會經濟“革命”，無論在廣度、深度和速度上，都將是空前的，也會是遠遠超出我們從工業社會獲得的常識和認知、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期。考察過去社會經濟發展的週期律，我以為，“數字化轉型”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這個轉型階段將可能長達數十年。就這個意義而言，我們正在迎來一個“轉型”的時代。

數字化轉型需要強大的數字基礎設施作為支撐，操作系統作為最基本、最重要的基礎軟件，是計算機系統的內核，是信息技術產業的基石，直接決定了數字基礎設施的能力水平。然而，操作系統是生態型產業，從技術持續創新、建立規模生態，到實現商業成功，進而形成產業發展正循環，需要產業界長期的合作和投入。長期以來，我國操作系統的自主可控一直是心頭之痛，其中最為缺乏的，就是操作系統的發展生態。

同樣是因為互聯網的快速發展和廣泛應用，開放創新已成為時代主流。開放創新是互聯網革命催生的新的“創新範式”，所謂開放，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出於任何目的自由訪問、使用、修改和共享（在受開放性要求約束的前提下）。當前，開源軟件（Open Source Software）、開放硬件（Open Hardware）、開放訪問（Open Access）、開放數據（Open Data）、開放教育資源（Open Educational Resources）、以及開放科學（OpenScience）均是時代熱點，構成了所謂的Six SHADES of Open[if !supportFootnotes]。開放創新的本質是從封閉的“機械化思維”到開放的“計算思維”、“互聯網思維”和“大數據思維”，從“零和博弈”到“協作共贏”。開源軟件是技術領域開放創新的最早最成功的實踐，開源軟件徹底改變了全球軟件產業格局。近年來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也離不開代碼開源和數據開放，高質量開放數據集促進了深度學習算法的突飛猛進，開源深度學習框架極大地提升了算法開發效率。在產業界，開放創新成為企業競爭力提升的必要條件，科技巨頭紛紛擁抱開源、營造生態，通過開源開放聚集更多的用户資源，爭取細分領域或行業的話語權；通過開放型應用快速積累越來越豐富的大數據資源，數據又成為進一步優化其模型算法的重要反哺，成為不可替代的戰略性資源。在我國，越來越多的企業看到開源開放的優越性，在優秀開源項目、開源基礎設施、以及開源商業發展等方面積極投入，正在漸入佳境。華為所推的鯤鵬計算產業生態，就是廣泛匯聚芯片、整機、操作系統、數據庫、行業應用和服務商共同參與，共建開源開放協同生態的重要嘗試。歐拉在不到2年的時間裏，發展近萬名開源貢獻者，吸引超過300+企業加入社區，實現超過60萬套的規模商用，也印證了開源開放對發展操作系統生態的積極作用。

然而，我們也需要認識到，我國的開放創新氛圍還遠不夠，開源軟件發展仍面臨諸多挑戰。從積極面看，國內對開源的重視正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對開源發展無疑是利好；從消極面看，開源社區和平台建設開始出現一定的無序競爭局面，造成資源投入的浪費。剖析背後的原因，還是國內科研機構和企業奉獻精神不夠，協作共贏精神欠缺，不少“開源”仍是以競爭、追求主導為出發點，難以形成生態。我以為，這有違開源“貢獻為先”的基本精神。開源緣起於奉獻和利他的理想主義，其本質是開放、共享、協同、生態。以競爭和對抗為出發點的“開源”難以獲得真正的成功。我非常認同孫凝暉院士的説法：“開源模式不僅僅是一種商業模式，也是一種生態構建方法；開源是一種共享共治的精神；開源是一種打破壟斷、開放創新的精神；開源是一種鼓勵奉獻的精神；開源不僅僅是公開源代碼，更重要的是協作開發流程的建立與社區治理機制的建設”。我一直認為，我們應該在大力弘揚開源精神的前提下，理性實施開源策略，“參與融入，蓄勢引領”，即積極融入國際開源社區，站在別人肩膀上學習並發展，靠貢獻逐步增大話語權；同時，作為開源的跟隨者和受益者，積極承擔必要的“責任”，從針對國家發展重大戰略領域建立若干中文開源社區切入，在學習實踐中逐步成長壯大，伺機實現引領發展。加快建設中國的開源生態，更好地支持本土開發者的特色需求，如中文交流、無時差、行業特定需求等，無疑是必要的，但是，同時仍需堅持國際合作與開放，共同打造全球化的開源生態。

開源基金會是迄今為止最為行之有效的開源社區構建模式，非常高興地看到，2020年，我國成立了第一個開源基金會：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拉開了我國開源事業規範化和體系化發展的帷幕。開放原子成立以來得到了長足發展，這次華為歐拉的捐贈也是其發展史上的重要標誌性事件。然而，單靠一個這樣的基金會，還難以支撐我國開源事業的繁榮發展。面向未來，為了聚合更廣泛的社會力量打造操作系統生態、軟件生態，甚至信息產業全鏈生態，支撐各行各業數字化轉型和國家數字經濟發展，我們有必要結合中國特色，探索多樣化的開源發展模式。新近，中國計算機學會成立開源發展委員會，其目的就是探索學會這類學術共同體主導的開源發展途徑，發揮學會產學研用連接器的優勢，構建開源創新平台，更廣泛地發動和聚集高校、科研院所、企業和個體的力量，建立社會資源全連接，繁榮開源生態，推進開放創新。

相信基於對數字化轉型重要時代意義的深刻理解和對時代發展主流的準確把握，通過政產學研用的協同努力，用全球化的視野和胸懷去構建開放創新的生態，一定可以譜寫出我國信息技術及其產業繁榮發展的華麗篇章。梅宏（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計算機學會理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