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時深度】大選“難產”，誰該為利比亞困局負責？
【環球時報記者 黃培昭 北岸】今年的12月24日，對利比亞人來説有極為特殊的意義。首先是國慶日，1951年的這一天，利比亞徹底擺脱英法等歐洲國家的控制宣告獨立，後來成為利最高領導人的卡扎菲當時還不到9歲。其次是大選日，去年11月利比亞各政治派別就達成共識，宣佈在這一天舉行大選，而時間也正好趕上利比亞內戰結束、卡扎菲被推翻十週年。但原定的大選看來要“難產”了。利比亞最高選舉委員會主席先是在幾天前表示“解散”該委員會，22日又建議將選舉推遲一個月至1月24日進行。“阿拉比亞”電視台等中東媒體分析説，最高選舉委員會解散前連總統候選人的最後名單都拿不出來，利比亞政局之混亂既凸顯該國複雜棘手的內部矛盾，也折射出相關國家出於自身利益深度介入這個非洲石油大國的現狀。
“如期大選反倒是個奇蹟”
這本是一次利比亞人民期待的能結束分裂、促進穩定與和平的大選，卻因參選人資格的法律認定存在分歧和國內政治爭端而“停滯不前”。據中東媒體“事件”電視台駐利比亞首都的黎波里的記者12月21報道，在選舉甚至在沒有正式宣佈的情況下就被推遲後，該國安全局勢再度緊張，的黎波里南郊和東郊“完全處於安全戒備狀態”，有街區已被封鎖或部署裝甲車等重型裝備，一些高校要求學生離校，中小學停課……當地人都擔心“未來幾天可能發生武裝對抗”。
“阿拉比亞”電視台節目披露説，不同派別的武裝團體正在爭奪對國家機構的控制權。在的黎波里，為保護總理辦公室、總統委員會和主要部委的辦公機構不被襲擊，“穩定支持機構”“的黎波里革命者”“777”民兵等武裝團體已嚴陣以待。在東部城市班加西，一些參選人集會，一邊商討如何填補選舉延期帶來的“政治真空”，一邊強調“國家利益高於一切”。
近日，“埃及之旅旅遊服務公司”總裁柴如帥赴班加西做了一次市場開拓考察。他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説，班加西目前還是滿目瘡痍的樣子，不過在原來戰亂的地方，人們陸續回來修繕毀壞的房屋，一些做生意的門店重新營業。柴如帥説，班加西沒有選舉的氣氛，也沒有什麼人為參選造勢。
經常在半島電視台等中東媒體做評論嘉賓的利比亞政治學者艾哈邁德·馬哈達維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在安全形勢如臨大敵、氣氛如此緊張、矛盾集聚如此深厚和難以調和的情況下，如果選舉還能一如既往地如期舉行，反倒是個奇蹟。”
選舉可能延期，是否會導致戰爭和暴力在利比亞死灰復燃，這是國際社會最為關注的。有中東媒體這樣寫道：“利比亞政治危機還在蔓延，安全、憲法與和解的軌道糾纏在一起，沒有一條路可以走到盡頭”。聯合國駐利比亞官員日前也表示：“在通過投票箱實現團結和穩定的道路上，利比亞繼續處在微妙和脆弱的關頭。”
據英國《衞報》報道，在現有的98名註冊參選人名單中，“最有勝算也最富爭議”的有三人：控制着利東部和南部部分地區的“叛變將軍”哈夫塔爾、卡扎菲的兒子賽義夫和過渡政府總理德拜巴。在利比亞智庫“薩德克研究所”所長阿納斯·埃爾·戈馬蒂看來，這三個人背後代表的“三個陣營”之間即將發生衝突，特別是賽義夫和哈夫塔爾有可能給利比亞帶來更多戰爭，而不是更多和平的前景。
2019年4月，哈夫塔爾指揮的利比亞東部國民軍以“反恐”為名進攻當時的民族團結政府控制的首都地區，雙方交戰激烈。2020年1月，東部國民軍宣佈攻佔沿海城市蘇爾特。民族團結政府此後在土耳其支持下，逐步收復西部戰略要地。同年10月，聯合國促成利衝突雙方簽署停火協議。作為哈夫塔爾的盟友，（東部）利比亞議會議長薩利赫簽署了一項有爭議的選舉法案，使哈夫塔爾的參選資格成為可能，而競爭對手則稱這一過程“繞過正當程序”。賽義夫的參選資格同樣存在爭議，包括國際刑事法院在內的多個國際機構指控其犯有戰爭罪。因此，當賽義夫高調錶示要參選後，很快遭到國內一些政治力量的抗議。儘管德拜巴領導過渡政府，但同樣也被反對勢力指責“參選資格不合法”。
“所有非洲”新聞網刊文稱，自2020年10月實現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停火以來，利比亞經歷相對平靜的一年。今年3月，利比亞新一屆過渡政府民族統一政府通過國民代表大會信任投票宣告成立，接替民族團結政府，原定執政到今年12月24日的全國大選日。而據《利比亞觀察》雜誌網站透露，選舉有可能推遲3至6個月，並保留現有的政府機構。
在利比亞有太多深度參與的“玩家”
據“自由利比亞”頻道報道，利比亞國家最高委員會主席哈立德·邁什裏22日指責外部勢力，如一些國家的駐利大使干預利比亞選舉。邁什裏説：“外部勢力對選舉的干預已經到了不可接受的地步。華盛頓拒絕賽義夫參選，莫斯科則堅定支持他，埃及、阿聯酋、土耳其、法國也有各自的支持對象。”《利比亞觀察》雜誌稱，看着利比亞局勢再度撲朔迷離，美國駐利比亞大使理查德·諾蘭只能強調説，“為挽救利比亞的政治進程，美方提出推遲選舉的方案”。
“在利比亞的玩家很多，美國、俄羅斯、法國、埃及、土耳其、阿聯酋、卡塔爾……”據埃及《金字塔週刊》披露，利比亞各派政治勢力背後有不同的國家支持。其中，一些國家還在利比亞駐有軍隊。這家埃及媒體呼籲，為了利比亞的穩定，相關“玩家”必須從這個石油資源豐富的非洲國家撤出軍隊。土耳其聲稱“其在利比亞的軍事存在是基於與早期利比亞政府簽署的協議”，但這種情況應不再繼續維持，因為“安卡拉在的黎波里簽署的軍事協議從未被所有利比亞人接受，也沒有被議會批准”。如果土耳其真想幫助利比亞並維護其在利比亞的未來利益，就必須儘快撤出其武裝和僱傭軍。利比亞議會委任議長福茲·努瓦里近日還訪問土耳其，與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討論如何化解利比亞危機、停止外國勢力干涉利比亞事務以及實現利比亞與地區的安全和穩定。
“所有非洲”新聞網站援引利比亞總統參選人阿卜杜勒·哈基姆·巴尤的話説：“選舉進程面臨着強大的挑戰和障礙，這些挑戰和障礙是內部勢力和外部勢力干預共同造成的，目的是阻止利比亞人民行使選擇管理國家事務的合法當局的唯一權利。在脆弱的安全局勢和政治紛爭的背景下，這將造成一種混合局面——繞過利比亞人民的意願，剝奪他們組織透明和自由選舉的權利。”
英國《衞報》評論説，一年多來，歐洲和美國一直在密切關注12月24日的大選，但利比亞並沒有就選舉的法律框架，特別是參選人的資格標準達成共識。埃及《消息報》稱，美國等外部勢力對利比亞大選指手畫腳，如美國駐利大使竟然説，德拜巴不應該把臨時總理這一身份當作參選的基礎。
開羅大學非洲問題專家阿提亞·坦塔維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美國以及以法國為首的歐洲國家非常看重利比亞的油氣資源和地緣戰略位置。10年前，為打擊卡扎菲政權，法國充當“奧德賽黎明”軍事行動的急先鋒，對外表明北非依舊是它的傳統勢力範圍。坦塔維説，歐美認為不聽話的卡扎菲政權必須“刪除”，讓這個非洲大國重新“格式化”才符合自身利益。同樣，圍繞眼下的利比亞大選，為不失去在北非地區的巨大利益，歐美和其他國家的博弈再度白熱化。
美國《華盛頓郵報》近日評論説， “利比亞人希望選舉能結束10年來的衝突，但又擔心它將再次撕裂這個國家”。在2019年的黎波里周邊發生的激戰中，做服裝生意的哈立德失去年幼的孩子，炸彈奪走了他無辜的生命。哈立德説，10年前，他為卡扎菲政權的倒台而歡呼，但現在，利比亞依舊被內亂所吞噬。 英國《衞報》稱，聯合國正努力設法挽救利比亞的總統選舉，因為人們越來越擔心迫在眉睫的政治真空將導致新一輪的暴力和經濟混亂。不過，《金字塔週刊》預測稱，短期推遲選舉“並不一定會導致新一輪流血衝突”。
“我不希望回到卡扎菲時代”
在原定的選舉日前夕，《環球時報》記者採訪多位利比亞民眾，聽他們講述“阿拉伯之春”給自己國家帶來的影響。卡扎菲政權被推翻後，曾是軍人的沙阿迪依然留在政府的軍隊中。據他介紹，近十年來，他和身邊的很多人生活並不如意，政局動盪與經濟反覆搖擺讓他們無所適從。作為軍人，沙阿迪的收入相對穩定，但他仍感到“許多商品的價格相對收入來説上漲很多”。他坦言：“我不希望回到卡扎菲時代，但又確實很懷念‘革命’前幾年的時光。那些年，利比亞經濟發展很快，包括中資企業在內的大量外商在利投資，給當地發展帶來活力，尤其是解決了大量年輕人的就業問題。”
利比亞面積176萬平方公里，人口約690萬，長期以來的經濟支柱就是出口石油。沙阿迪認為，卡扎菲政權被推翻的主要原因在於地區間發展不平衡，作為石油生產大國，利比亞東部班加西地區的經濟發展在過去幾十年嚴重滯後，石油帶來的鉅額財富被卡扎菲家族和部分親信揮霍，投資也主要集中在的黎波里和卡扎菲老家蘇爾特等西部地區。
沙阿迪希望大選能儘快進行，他更期待能選出一位真正能領導利比亞走出困境、團結向前的總統。在具體人選上，沙阿迪毫不諱言地表示，他傾向於賽義夫，原因是他“相對有外交經驗和政治理念”，並掌握現代技術，如熟悉社交媒體。但他知道，反對賽義夫的人絕不會讓他當選。
去年剛大學畢業的法蒂瑪很清楚過去10年國家經歷了多少挫折，也更加關心新的政府能否瞭解和傾聽年輕人的心聲，給他們創造更好的生活環境和就業機會。法蒂瑪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我們願意為利比亞的建設出力，年輕人需要一位有遠見並顧全大局的領導人。”法蒂瑪説她很幸運，畢業後進入到一家中國信息與通信技術企業駐利比亞的分公司工作。她期待有更多中國企業來利比亞。據她瞭解，近幾年一些歐美企業重返利比亞，但歐美管理層給當地人的感覺就是“高高在上”，不願意聽取當地員工的意見，而中國企業更強調平等，並且尊重當地人的風俗習慣。法蒂瑪説：“中國日益富強，這也是我們年輕人對利比亞未來的期待”。
去班加西考察前，柴如帥原以為那裏是塊開展業務的“處女地”，但實際情況讓他有些失望。柴如帥告訴《環球時報》記者：“目前中國人到利比亞做生意還有些‘夠嗆’，主要原因就是當地政局不穩、變數太多。”在他看來，現在的利比亞還是分成東西兩派，這就是他為什麼這次只能去班加西考察而不能去首都的黎波里的原因。柴如帥説，去班加西拿的並不是簽證，而是地方政府發的臨時入境文件。有過渡政府發的簽證可以去的黎波里，但班加西又不承認，兩地還是處於隔離狀態。很多和他接觸的利比亞人，也希望能早日結束這樣的隔離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