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多歲的古玻璃,揭開了絲路之前東西方交流的面紗
科技日報記者 吳長鋒
記者從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瞭解到,該校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特任副研究員呂駸駸與合作者通過對公元前第一千紀地中海泡鹼玻璃的成分數據進行詳細考察,提出泡鹼玻璃可分為四個技術類別,發現其中第二類玻璃以玻璃珠的形式分佈於黑海和歐亞草原沿線,並於春秋戰國之交集中在我國出現,與中國古玻璃起源時間接近。該項研究成果以“泡鹼玻璃珠揭示公元前第一千紀地中海與中國之間早期絲綢之路”為題,日前發表於《科學報告》上,並獲得學科國際同行肯定。
亞歐大陸的跨地域交流對人類歷史產生了重大影響。在張騫出使西域之前,公元前第一千紀的東西方物質交流已呈現逐漸加速狀態。泡鹼玻璃是使用泡鹼作為助熔劑的鈉鈣型玻璃,在歐洲和地中海地區流行近兩千年。由於泡鹼只在地中海沿岸特別是在埃及尼羅河三角洲開採,因而其他地區發現的泡鹼玻璃製品可作為跨地域交流的明證。來自古羅馬的泡鹼玻璃製品正是經過陸地、海上絲綢之路進入中國和日本。
然而,對於絲路開通之前的中國先秦時期,只有零星泡鹼玻璃製品出土,其來源和傳播路徑並不明確。另一方面,考古學界雖已確定泡鹼玻璃在地中海地區生產,然而大量研究集中於羅馬及之後的泡鹼玻璃,對於早期泡鹼玻璃製造技術的研究並不充分,因此難以為其他地區出土的泡鹼玻璃提供溯源對比的基礎。
為解決這一基礎性問題,呂駸駸副研究員從釐清西方早期泡鹼玻璃生產原料入手,廣泛收集了來自意大利、希臘、西班牙、保加利亞、格魯吉亞、德國、波蘭等地的公元前8-2世紀泡鹼玻璃成分數據,選取其中分析方法可靠的元素數據,利用主成分分析,遴選出對泡鹼玻璃分類效果最佳的7種微量元素(Ba, Zr, Ti, Sr, Nd, Th, La)和1種主量元素鋁(Al),將該時期的西方泡鹼玻璃分為三大類一小類。其中,第一大類及單獨小類使用了較為純淨的石英原料,主要出現於公元前8-6世紀的意大利和希臘,鈣含量高且變化範圍大,可能代表泡鹼玻璃技術從萌芽期到成熟期的過渡階段。第二大類可能於公元前7世紀開始生產,在意大利、希臘、黑海沿岸等地出土數量最多,直至公元前第一千紀晚期不曾中斷,成為之後羅馬玻璃的濫觴。其成分與羅馬玻璃已十分接近,因其二氧化硅原料可能來自羅馬玻璃生產中心——黎凡特海岸,即今以色列、巴勒斯坦、黎巴嫩一帶。而且使用了海砂,其中鍶(Sr)成分非常顯著。第三大類主要出現於公元前4-2世紀的意大利,含副礦物雜質較多,二氧化硅原料或來自埃及,其生產中斷可能與腓尼基人西遷有關。以上研究結果為地中海早期泡鹼玻璃技術發展提供了研究框架,併為泡鹼玻璃精細溯源奠定了基礎。

在泡鹼玻璃成功分類的基礎上,呂駸駸副研究員分析了來自新疆哈密五堡、時代為公元前第一千紀中葉的藍色玻璃珠。針對受埋藏環境侵蝕的表面風化玻璃,作者依託激光剝蝕電感耦合等離子體質譜優化測量流程,在極微損條件下準確判斷未受風化的玻璃本體成分。根據檢測結果,五堡玻璃珠屬於泡鹼玻璃第二類。作者通過對比中國以往出土的蜻蜓眼玻璃珠與西方報告的同類玻璃珠,提出中國出土的蜻蜓眼玻璃珠中極可能存在大量第二類泡鹼玻璃珠,且與黑海、地中海沿岸出土的眼珠相似。在此基礎上,作者認為在春秋末期、戰國早期,已有為數不少的第二類泡鹼玻璃珠流入中國,而此時距離第二類泡鹼玻璃在地中海出現僅有大約一個世紀。

在上述研究工作基礎上,同時結合其他考古學證據,研究人員提出了一條可能的泡鹼玻璃珠自西向東傳播的早期絲綢之路。泡鹼玻璃珠從生產到使用可分為三個階段,分別對應不同的交流機制:在生產階段,地中海沿岸形成玻璃生產上下游供應鏈,來自黎凡特、埃及等原料地的粗玻璃經由海路運輸至意大利、希臘進行深度加工,製成玻璃商品;在流通階段,玻璃商品參與東地中海希臘殖民定居點之間的相互貿易,並進入黑海的希臘化社羣,由此被黑海附近的遊牧民族獲取;在對於遠距離交流最關鍵的擴散階段,玻璃珠作為一種象徵社會地位的珍貴飾品,由歐亞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尤其是斯基泰人——帶到了亞洲,其間可能經過不同部落之間的多輪交換。在克里米亞和頓河盆地的斯基泰遺址、格魯吉亞Pichvnari遺址、俄羅斯南部的Pokrovka遺址和Filippovka遺址,出土玻璃珠在成分或形制上與地中海、中國出土的泡鹼玻璃珠接近,是泡鹼玻璃跨亞歐大陸擴散的重要佐證。文章進而認為,這一擴散之所以得以快速進行,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尺度內即可將地中海生產的玻璃珠帶到東亞,是因為對威望品(prestige goods)的需求溝通了不同族羣的上層,而早期的跨地域交流網絡就在這些族羣上層之間建立。在這一模式下,由第二型泡鹼玻璃製成的玻璃珠在亞歐大陸廣泛傳播,是催化早期跨地域交流的媒介物品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