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頤武:透過“眯眯眼”我們看到了什麼
作者:张颐武
“三隻松鼠廣告”因模特妝容涉嫌歧視引發爭議,使“眯眯眼”問題再度進入公眾視野,其背後涉及的情況相當複雜。

有兩點是可以明確的:第一,這裏涉及的不是個人長相如何的問題,華人或亞裔人羣中當然會有“眯眯眼”,而個人長相從來就沒有什麼值得公開議論的地方。第二,這裏也不涉及有特定長相的人是否適合做模特的問題。選擇某種長相的人來做模特不需要一種特殊的限定。
應該看到,在西方文化中,的確存在關於東亞人形象的觀念問題,在西方社會同樣引起了東亞社羣的不滿。我們如今稱之為“眯眯眼”的形象,其實是一套來自於西方對東亞人形象的刻板印象。在西方漫畫、戲劇、電影及其他大眾文化產品中,東亞人尤其是女性常常被描繪為高顴骨、長嘴巴、眯眯眼的形象。這當然是一些東亞女性的長相,但問題的關鍵是,西方認為只有這樣的形象才代表東亞女性。20世紀以來,在需要表現東亞女性形象的場合,往往伴隨着上述形象的出現。東亞女性被固定在這樣的形象之下,同時那些文化產品一定要刻意用某種來自東亞的“民俗”氛圍來強化這些形象的“代表性”,從而形成一種固化的形態,讓人一眼就看出這是西方對於東亞女性的觀照方式,這種狀況難免包含着偏見和僵化的意味。
這種刻板印象是極為標籤化和簡單化的。自20世紀60年代“少數話語”的社會運動風起雲湧以來,這種刻板印象在西方社會內部也不斷地受到反思和質疑。反思的關鍵並不是“眯眯眼”能否被表現,而是為什麼只有“眯眯眼”才能進入西方主流的大眾文化視野之中,成為東亞女性的代表。這其中當然包含着對於東亞人羣的偏見,即認定東亞人羣就是要用這樣的方式來“代表”。東亞人羣的豐富性、自我審美被刻意無視了。而東亞人羣內部也往往容易接受西方給予的“印象”,把這種來自西方的標準化審美“內化”為自己的選擇。從而,也許相關行為沒有刻意“辱X”,也似乎不必上升到某種高度,但這種偏見和簡單化的刻板印象存在,引起公眾對於這種狀況的爭議,也是正常的情況。中國人或者東亞人對自我形象的認知,當然需要本國或西方東亞社區的參與,不能被動地接受西方主流社會限定的刻板形象。大家都可以感知到,“眯眯眼”形象以及這種刻意渲染的氛圍,顯然與現代中國人對於“美”的認知存在現實差異。關鍵就在於,西方的觀念根本無視中國或東亞社會的自我認識。
這些問題在有關“後殖民”等等文化問題的討論中經常涉及,在批評理論領域已經受到相當長時間的關注,只是往往還未在社會或大眾文化中形成更廣泛的關注。現在接連出現的相關爭議,實際上都與公眾對過於簡化的“刻板印象”不認同和不接受有關。“眯眯眼”形象作為“代表”的確在某種程度上脱離了中國人自身的審美和認知,成為西方式的觀照和表現方式的一種呈現,也就難免引發爭議。中國公眾當下的國際經驗已經相當豐富,對於這些來自西方的表現方式有了更多瞭解,質疑或討論也就變得不可避免,從而要求中國人的形象表現更為多樣,更多地從“中國”內部的審美來觀照的要求。這種討論蔓延到網上後,難免激起相對激烈或未必恰當的表達。但相關爭議的出現,對於改變刻板印象,建立一種更加契合中國人自我認知的審美,是有價值的。(作者是北京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