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的植樹運動落後了 - 彭博社

威爾士的碳社區正在種植約100,000棵樹。

攝影師：弗朗西斯卡·瓊斯，彭博商業週刊查爾斯·尼科爾斯沿着一系列蜿蜒的草徑加速前進，推着他的越野高爾夫球車爬上山坡，路過數百棵被垂直塑料圓柱保護的幼樹。到達山頂，他爬下車，濃密的深色眉毛在一頭灰髮的亂髮下搖擺。從那個高度，尼科爾斯欣賞着經典的英國景色：吃草的羊羣，明亮的綠色田野和向各個方向延伸的參差不齊的樹籬。但像英國許多地方一樣，中威爾士的這片區域缺少一樣東西：森林。除了種植的幼樹外，唯一可見的樹木侷限於沿着道路、河流或農田邊緣的狹窄區域。“我們絕對認為‘英格蘭的綠色宜人之地’，”尼科爾斯引用了一句威廉·布萊克詩歌中的一句話，這句話被教給了幾代學生。但是，他説，“這並不一定包括林業。”

與大多數鄰國相比，英國相對缺乏樹木，其林木在幾個世紀前被砍伐，從未重新種植。僅有13%的領土被森林覆蓋，而法國、德國和西班牙的森林覆蓋率約為三分之一或更高。尼科爾斯與林業專家、科學家和政策制定者一起參與了一項前所未有的努力，以恢復樹木，並在此過程中改變英國的氣候戰略。英國設定了到2050年實現淨零碳排放的目標。即使是最雄心勃勃的方案也不要求完全停止使用化石燃料，因此要實現這一目標，就必須找到從大氣中捕獲碳的方法。

查爾斯·尼科爾斯（Charles Nicholls）是碳社區（Carbon Community）的主席，手持一棵即將成長的樹。攝影師：弗朗西斯卡·瓊斯（Francesca Jones）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其中一種最簡單、最便宜的方法是擴大森林，隨着它們的生長，森林會從空氣中吸收二氧化碳。去年，英國政府表示，計劃到2025年每年幫助種植多達1.2億棵樹，相當於每10周播種一塊曼哈頓大小的區域。如果成功，這一努力可以成為其他缺乏樹木的國家尋找抵消排放途徑的模範。

碳社區，尼科爾斯主持的慈善機構，在威爾士的一個佔地170英畝的地點種植了約10萬棵樹，該地點曾是從一位養羊農場主手中購買的幾塊陡峭的田地。這些樹本身不會產生太大影響，但它們可以幫助解決一個困擾任何通過種植來減排的策略的問題：沒有人真正知道哪種樹種和土壤類型的組合能夠使新森林最有效地吸收和儲存碳，至少因為英國的氣候正在隨着世界其他地區的氣候一起變化，變得更加炎熱和乾燥。找到答案可能會顯著增加新森林吸收温室氣體排放的能力，使淨零氣候目標更具可實現性。

碳社區地塊上分佈的樹木中大約四分之一用於研究。在一個佔地28英畝的實驗區的一個角落，英國常見的毛樺和櫟樹被種植在從附近成熟森林中取樣的富含真菌的土壤上，這是引入的幾種變量之一，以查看它們是否能夠促進更快、更有彈性的生長和更大的碳儲存。幾百碼遠處是西卡雲杉，原產於阿拉斯加和太平洋西北地區，它們的根部撒上了碎玄武岩。迄今為止主要在實驗室中探索的理論是，這種岩石有助於加速樹木周圍土壤的碳吸收。總共有72個區域，種植了不同組合的樹種和土壤添加劑。隨着樣本的生長，碳社區的工作人員、志願者和科學家將估計樹木和周圍土壤中儲存的碳量，以確定哪種處理組合有助於封存最多的碳。“我們在科學上有很多知識上的空白，我們需要嘗試去填補，”尼科爾斯説。

到了中世紀晚期，除了“皇家”森林（如謝伍德森林，據説羅賓漢就住在那裏）外，幾乎沒有什麼樹木茂盛的地區了

英國重新造林的努力是與時間賽跑。種植速度遠遠不及政府2025年目標所需的速度，受到不願意的土地所有者、招募種植工人困難以及往往偏向農場而不是森林的規劃法規的阻礙。雖然在政治術語中，實現淨零排放還有二十五年的時間，但對於今天種植的樹木來説，這幾乎不足以讓它們達到完全成熟並實現最大的碳抵消潛力。“我們有點陷入困境，”尼科爾斯説。“我們需要更快。”

尼科爾斯攝影師：弗朗西斯卡·瓊斯，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在現在的英國，樹木開始生長大約在1萬年前，那是在最後一次冰河時代結束後，覆蓋歐洲北部和中部大部分地區的冰川退去之後。像樺樹和白楊這樣的樹種開始生長，它們的種子可能是被風、昆蟲或者在某些情況下是人類帶到不列顛羣島的。大規模的砍伐不久之後開始。公元前3000年到公元前2000年，一支新石器時代的人類小軍隊在英格蘭西南部砍伐了數百棵樹，使用原木滾軸和木棍來拖、擺放，然後豎起我們現在所知的巨石陣。在隨後的幾個世紀裏，數百萬棵樹被砍伐，用作柴火、建造房屋的框架和建造海洋船隻的船體，這些船隻將使英國能夠統治海洋。到了中世紀晚期，除了“皇家”森林外，幾乎沒有什麼樹木茂盛的地區，這些森林被保留在其自然狀態下，為君主和貴族提供狩獵場地。（半神話般的羅賓漢就住在其中最著名的謝爾伍德森林。）

英國整體人口密度比任何其他大型歐洲國家都要高，而英格蘭的人口密度與荷蘭差不多，留下很少的空間用於重新種植。毫不奇怪，居民們很久以前就不再依賴自己的森林作為原材料；如今，英國是僅次於中國的第二大木材淨進口國，去年僅在海外木材上花費了將近90億美元。

2019年6月，在首相鮑里斯·約翰遜的領導下，英國成為第一個設立淨零排放目標的主要經濟體。民意調查顯示，這項政策廣受歡迎，新領導人裏希·蘇納克表示他已經承諾了。在制定淨零目標時，負責環境問題諮詢的政府機構氣候變化委員會警告稱，“為了以必要水平提供自然温室氣體吸收，急需大規模持續增加造林。”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當時的環境大臣喬治·尤斯蒂斯宣佈了一系列林業計劃，預算為約7.5億英鎊（9.19億美元），旨在到2025年將年度植樹量增加至原來的三倍以上。

英國立即掉隊。與美國不同，美國聯邦和州政府控制着大片土地，而英國絕大部分農村土地屬於私人所有者。儘管有慷慨的補貼，但似乎很少有人有興趣將耕種或放牧土地轉為森林。在最近的種植季節中，從2021年4月持續到2022年4月，重新造林的面積不到1.4萬公頃（3.46萬英畝），可能相當於2300萬棵樹。這聽起來可能是一個龐大的數字。但美國環境保護局的計算器結合最近的英國研究表明，這片森林覆蓋的土地的碳儲存量僅能抵消不到100萬輛汽車一年的排放。

尼科爾斯和另一棵年輕的樹。攝影師：弗朗西斯卡·瓊斯為彭博商業週刊拍攝“我認為我們遠未接近實現那些目標，這僅基於明顯的事實，比如土地可用性，”英格蘭心臟森林（Heart of England Forest）首席執行官貝絲·布魯克説。“我們很高興看到這些目標，但他們並沒有真正考慮到影響。”英國環境、食品和農村事務部發言人表示，英國現在“堅定地朝着實現”2025年目標的軌跡前進。根據最新的政府數據，這將需要在接下來的27個月內種植速度增加117%。

科學家正在緊急努力確保所有這些樹都是正確的物種，並種植在正確類型的土壤中。在最基本的術語中，樹木吸收碳的能力取決於其生物量，或者説是其葉子、樹枝、樹幹和根的總體積。毫不奇怪，成熟的森林比一片年輕樹苗的效果更好——這也是為什麼英國在去年的聯合國氣候大會上促成了一項協議，根據該協議，100個國家同意遏制森林砍伐。巴西和印度尼西亞因允許熱帶雨林被摧毀用於工業農業而受到環保人士的嚴厲批評，它們共同發起並簽署了該協議。

樹木科學家有各種工具來計算生物量，通常使用樹幹直徑、冠幅和高度等測量值來估算。確定碳封存速率是棘手的，主要是因為無法稱量活樹。相反，林業行業依賴於從這些更容易測量的數據點推導出的粗略估算。然而，關於樹木的哪些部分以及以什麼速度封存碳，特別是涉及根部時，仍然存在科學上的爭論，因為根部與土壤接觸。 （土壤的酸度直接決定碳分子從樹木進入土壤的速度，碳分子可以在那裏保留。）

降水也是一個重要因素。水對葉片生長至關重要，這有助於更成功的光合作用。但在一些景觀中，雨水徑流可能帶走重要的營養物質。周圍的温度和大氣氣體水平也可以改變樹木的碳儲存能力；更温暖、更乾燥的天氣意味着根部周圍的土壤不會吸收太多碳，而周圍的二氧化碳水平升高可以幫助碳的吸收。

相對較少的英國工人願意長時間跪在地上挖出幼苗的洞

植樹工作為像 Tilhill Forestry Ltd.這樣的公司創造了機會，Tilhill Forestry Ltd.是一家總部位於蘇格蘭古老城市斯特靈的商業林業公司。Tilhill除了提供其他服務外，還為客户管理森林，這些客户從只種植了十幾英畝的個人投資者到擁有數萬英畝的大型資產管理者不等。一些人完全出於經濟回報考慮，而另一些人則希望抵消自己的碳足跡，符合數百家主要公司已經採納的淨零承諾。Tilhill業務模式的一個關鍵方面是説服土地所有者放棄傳統農業，轉而建立森林，Tilhill認為這樣做可能更有利可圖，尤其是現在補貼可以覆蓋大部分種植成本。

一旦種植，森林可以通過幾種不同的方式產生利潤。最明顯的方式是通過採伐：一旦樹木長成成熟，就可以砍伐木材。對於大多數樹種來説，這需要30年或更長時間，但這並不能阻止包括養老基金和大學基金在內的投資者，他們需要鎖定長期回報。假設採伐是可持續進行的（例如，通過留下足夠健康的樹木來確保森林可以再生），那麼該地點的碳封存就可以繼續。如果被採伐的木材用於建築，那麼木材中捕獲的碳就會被鎖定幾代人，基本上就像建築物保持站立一樣。

另一種盈利途徑是通過英國的碳市場，該市場在脱歐後從歐盟更大的排放交易體系中分離出來。英國法律要求一些大排放企業，包括航空公司和化石燃料發電廠，為它們產生的每噸二氧化碳購買許可證。目前一噸許可證的價格約為70英鎊；在這個水平上，2020年僅英國森林中積累的二氧化碳淨量就價值14.2億英鎊。地主可以在公開市場上出售他們的配額；由於另一個政府支持的計劃，當市場價格低時，他們還可以保證碳配額的價格是經濟可行的。

Tilhill種植的樹木比英國的任何其他組織都要多，但其林業總監大衞·愛德華茲並不確信英國能夠實現其重新造林目標。他説：“這不像國際製造過程，你可以加快傳送帶的速度。”相對較少的英國工人願意長時間趴在地上，為幼苗挖洞；苗圃經常排滿了，可能不存有更耐寒的品種，比如來自南歐的橡樹變種，這些品種在更温暖的氣候下更有可能茁壯成長。最大的障礙是英國兇猛的土地利用規劃系統，這使得潛在的森林所有者需要從地方官員那裏獲得複雜的批准。當目標是轉變農業用地時，情況尤為如此，因為這些土地通常受到環保保護，儘管幾個世紀以來一直受到人類的密集影響。

Edwards of Tilhill Forestry，試圖説服土地所有者轉變種植方式。攝影師：弗朗西斯卡·瓊斯，彭博商業週刊Tilhill最近的一個項目展示了挑戰。在蘇格蘭南部，該公司與一名希望購買之前租賃土地的租户農民合作。為了籌集購買資金，這位農民請求Tilhill幫助找到一位願意在100英畝難以耕種的土地上種樹的投資者，同時他繼續像以前一樣耕種其餘土地。潛在的投資者將等待30年，等待樹木成熟可收穫，之後他們的初始支出—減去政府種植補助—可能增值大約五倍。

蘇格蘭的農業部門必須批准土地利用變更，很快否決了這項計劃，告訴Tilhill該土地“是我們更希望保留在農業中的質量”，儘管英國有氣候目標。公司考慮以該地塊對農業的邊際用途為由上訴該決定，但農民擔心這樣的挑戰成本太高。與此同時，初次拒絕造成的不確定性使Tilhill難以向投資者推薦該土地。

Edwards認為英國可以平衡農業和樹木種植，尤其是因為許多農場包括一些不適合種植和收穫作物的土地。但它們可能僅能維持幾千棵可行的樹木。全國範圍內種植樹木的潛在氣候效益是巨大的，尤其是如果該行業吸取目前正在進行的封存研究的經驗。

威爾士一個大型保護區內的一棵紅杉幼苗。攝影師：弗朗西斯卡·瓊斯，彭博商業週刊2022年夏天是英國有史以來最炎熱的夏天之一 英國有史以來最炎熱的夏天。倫敦的氣温飆升至35攝氏度（95華氏度），而林肯郡的一個小鎮記錄了超過40攝氏度的高温，打破了全國紀錄。英國人不習慣極端高温；幾乎沒有人有空調，鐵路、辦公樓和電網也沒有設計來應對邁阿密般的高温。對一些人來説，這可能是生死攸關的問題。英國國家統計局的初步分析發現，夏天最炎熱時期的死亡人數平均每天增加100多人。

像橡樹、慄樹和山毛櫸等常見的英國樹木在英國演化出來依賴頻繁降雨和濕潤土壤，同樣很脆弱。如果一棵樹無法在其環境中茁壯成長，其碳封存能力就會下降。如果周圍的環境對它太過惡劣以至於它死亡，那麼它的碳儲存功能就會停止，甚至隨着木材分解，碳分子會重新釋放到空氣中。根據瑞士聯邦理工學院一組科學家在2019年進行的研究，到2050年，倫敦的氣候將與今天的墨爾本相匹配，而曼徹斯特的温度和降雨量將與現代烏拉圭亞熱帶首都蒙得維的亞相當。

除非英國引入對未來條件更具韌性的樹種，“我們種樹就是為了讓它們死去，”倫敦西部皇家植物園樹木收藏部主管凱文·馬丁説。在倫敦西部著名的基尤花園，幾十年前種植的山毛櫸樹開始因缺水而受到影響。一些樹木不得不被砍伐，以防止枯枝掉落在遊客身上。

研究人員試圖確定在英國種植哪些樹種，因此他們在追逐一個不斷變化的目標。他們不僅需要知道哪些樹種現在最能吸收碳，還需要了解未來這種混合植被可能會如何變化。瑞典農業科學大學的植物科學家亨裏克·斯約曼研究城市環境中樹木的表現，特別是它們如何應對更極端的氣候條件。“這不是火箭科學，”斯約曼説。“樹木越大、越健康，它們就能提供更多的生態系統服務”——不僅僅是碳封存，還有降低炎熱社區温度和通過根系過濾降雨的功能。“但要能提供所有這些生態系統服務，它們需要能夠適應未來的氣候。”

斯約曼來源：亨裏克·斯約曼2018年，斯約曼與同事前往黑海沿岸的前蘇聯共和國格魯吉亞尋找樹木。格魯吉亞在整個東歐地區以其葡萄酒而聞名，氣候温暖到足以成為夏季熱門海灘目的地。其當前氣候類似於科學家們預計的21世紀末倫敦的氣候，斯約曼希望瞭解那裏茂盛的樹木。在一個名為庫塔伊西的小鎮，一些當地人幫助斯約曼和他的團隊找到了一片古老森林的區域。

在他們的四輪驅動車上顛簸穿過鄉間小路和田野後，他們到達了正確的GPS座標，發現了茂密的橡樹、腰橫榆和榆樹，顯然是適應温暖乾燥條件的亞種。“這是一個哈利路亞時刻，”Sjoman説。研究人員收集了樹木種子的樣本，並將它們帶回瑞典，在那裏它們現在在一個植物園裏生長。在更好地瞭解樹木屬性之後，他們計劃向英國和北歐國家的苗圃推銷這些樹木。如果一切順利，他們的幼苗很快就可以種植在倫敦和其他城市，隨着它們的生長吸收碳。

在威爾士的另一座山丘上，離碳社區的實驗林不遠，一位風險投資家亨利·埃姆森正試圖種植一種不同尋常的樹木。巨松樹壽命異常長，樹幹直徑可達10米，普遍與加利福尼亞的內華達山脈聯繫在一起，那裏它們正面臨着來自更暖和温度和野火的威脅。但它們在更北部地區已經成功種植了少量，並在歐洲建立種羣可能有助於保證它們的長期生存。埃姆森的目標是通過他的公司Great Reserve大幅增加它們的數量，該公司向個人收取約1000美元來種植一株巨松樹幼苗。理論上，這可以抵消一生的碳排放。

風險投資家埃姆森正在努力種植更多的巨松樹。攝影師：弗朗西斯卡·瓊斯為彭博商業週刊雖然他的計劃聽起來像是個噱頭，但Emson有科學依據支持。巨杉是巨大的碳吸收者，主要是因為它們比更常見的樹種長得更大。他説：“我們需要仔細考慮種樹策略，以解決氣候變化問題。” 除了每一棵加州進口的巨杉外，Great Reserve還種植了三棵本土闊葉樹，如花楸和白樺，以促進生物多樣性。該公司的最終目標是在英國種植至少10萬棵巨杉，超過了美國據信剩餘數量。

當Emson講話時，一位年長的男士，格雷厄姆·邦德，出現在山坡下方。邦德正在挑選一棵年輕的巨杉，準備和妻子一起種下，以紀念他們的40週年結婚紀念日。他在幾周前接受了切除腦瘤的手術，走起路來有些不穩，但他堅持自己挖掘土壤，將他選擇的幼苗種下。完成後，他跪下來，將幼樹輕輕放入洞中。“地球能夠自我更新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邦德説。“希望在3000年後，它還能在同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