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大與中國足球_風聞

文 | Sega 華一謙

前段時間我們討論了作為房地產企業的恒大集團的倒下。但毋庸置疑，恒大這個名號更令全國人民熟知的還是那支縱橫中超、席捲亞冠的足球俱樂部。

正如之前説到了，深陷債務泥潭之中的恒大，直到其真正倒下的那天，才真的令世人意識到這家巨無霸已是強弩之末，在此之前，儼然還是一派繁花似錦、烈火烹油的繁榮景色，正在起朱樓、宴賓客呢。

其中有一個證據讓大多數人在前段時間依舊對恒大保持強烈的信心——在地產行業寒冬疊加足協一系列值得商榷的政策的打擊下，今年中超乃至整個中國足球行業迎來了2010年以來最嚴峻的局面，河北、青島、重慶兩江競技等球隊甚至已經在生死線上徘徊。可恒大投資的廣州足球隊（球隊原名廣州恒大）在今年早些時候還依舊堅挺，起碼沒像同樣搖搖欲墜的蘇寧那樣傳出欠薪的噩耗。作為恒大最受人關注的品牌，年初恒大集團就已經將俱樂部年度所需要的運營資金撥付到位，保利尼奧和塔利斯卡這兩位超巨的離開不僅為球隊節省了不少費用，塔利斯卡還帶來了800萬歐元的轉會費。

但是畢竟破巢無完卵，由於恒大集團現在危機四伏，恒大財富和恒大地產都需要大量的資金，所以現在恒大集團已經收回了足球俱樂部的資金，挪作他用。

一言以蔽之——現在已經可以為恒大在足球領域的是非功過進行蓋棺定論了。

恒大是在2010年入場中國足球的，和中國房地產市場的全面放飛也就是前後腳的關係，彷彿具有某種寓意。雖然有恒大女排的經驗在前，但當時幾乎所有人都不看好恒大投資中國足球的行為，這其中有很大的原因需要“歸功”於當時中國足球的成績和環境。

2010年往前數上幾年，中國足球已經吃完了衝進世界盃的老本，在短暫的迴光返照後更深的墮落了下去。2008年6月國足更衣室內鬥間接導致世預賽出局，8月國奧以球技人品雙輸的恥辱方式兵敗北京奧運會，加上足協假賭黑惡醜聞曝光，中國足球的聲譽在2009年的年底跌入了史上最差時刻。很多不看球的朋友們可能想不到，從純粹的成績角度，今天的國足都比10年前要好。近年來他們在亞洲足壇所表現出來的成績再差，也連續2屆進了世預賽亞洲12強，這可是當年國足10多年都做不到的事情。

也許是有意為之，但更可能只是意外，**恒大的抄底讓他們在足球領域收割到了體工隊制度最後一波青訓紅利。**入場後，恒大拿下了當時聲名狼藉，可後來成為亞洲最強後腰之一的鄭智，還抄底了諸如馮瀟霆、郜林、趙旭日這些兵敗北京奧運的一些國奧尖子球員，以及張琳芃、曾誠、黃博文等年輕小將。加上穆裏奇、克萊奧、雷內等一系列當時的強力外援，恒大在足球場上很快就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而這樣的成績在當時出乎了所有專業足球人的預料。孔卡、艾克森到位之後的故事我們也知道了——2013年，恒大站上亞洲之巔。

在恒大入場之前，中國足球並不是沒有過大投入砸錢的足球隊，不少球迷甚至專業人士在2010年前一度都開始懷疑金錢對於足球運動的刺激能有多大；同樣在恒大入場之前，中國足球即便出現了像鄭智、邵佳一、孫繼海這樣能在五大聯賽站穩腳跟的高手，可因為亞洲層級比賽的糟糕戰績，絕大多數人並不可中國球員在亞洲的競爭力。

但恒大用成績實實在在證明了：砸錢是能砸出一個強大的足球隊的，而且中國人在3-4個五大聯賽級別的高水平球員帶領下，是可以在亞洲範圍內踢好球的。從這個角度，恒大入場後快速出成績的意義，絲毫不亞於2010年國足3比0擊敗韓國粉碎恐韓症。從恒大拿下第一個亞冠冠軍之後中超所有俱樂部發去賀電就能看出，這個冠軍對於中國足球圈的精神振奮意義之大。

總的來看，你可以説恒大入場後大搞軍備競賽哄抬球員身價，你也可以説他的足校學生巨多可成材率低的可怕，但恒大給了中國足球球員一個前所未有的友好訓練環境，也取得了優異的成績，更重塑了足球運動在國內輿論的形象，為中國足球做出了突出貢獻。

但是，當我們跳出足球，從全國全局的角度來看，恒大從足球中攫取的，似乎遠比其投入的要多。2008年的恒大，一度因資金問題面臨上市危機，而在2010年入主足球后的恒大，則成為了今天中國足球界最財大氣粗的名字，老闆許家印也從昔日眾多地方房地產商中不起眼的一員，成為了全國政協常委，當起了“足球救世主”。從某種程度上來看，與其説是恒大拯救足球，不如説是足球拯救恒大。

正是在恒大的榜樣效應激勵下，大量新興產業資本湧入中超，仿照恒大模式瘋狂燒錢投入。欠薪醜聞一時間從中國足球頂級聯賽裏消失不見，大批之前只能在電視和遊戲裏看到的大牌外援、外教來到中國，中超的對抗性、技術水平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峯，大批球迷重新回到了足球場，中國足球也一度重新紅火起來。

眾所周知，當今社會流量就是一切，某種意義上，絕大多數商業、娛樂乃至政治行為的背後本質就是在爭取流量。作為全世界粉絲最多、影響最大、滲透最廣的運動，這項起源於工人勞動之餘放鬆鍛鍊的羣體運動已經遠遠超出足球運動的本身，混雜了太多的額外意義，也使得恒大的這種投資行為變的不再單純，甚至不僅僅侷限於“賺錢”這件事情的本身的這種“不單純”。

恒大也不例外。

恒大正式進入足球圈的前一年，也就是2009年，由於前文提到了奧運會足球慘敗和世界盃再次缺席，這項寄託了太多了外界關注和人民情緒的運動一下子被提高到了“國家形象”的高度，各級中央領導人頻頻在公開場合對中國足球發表講話，表達了對足球改革和重整的意願，比如那句著名的“舉辦完奧運會後，中國下了一個決心：既然我們其他運動員可以拿到金牌，那麼足球啊，一定要下決心搞上去，但是這個時間會很長。”。

讀過上一篇筆者刨析恒大前生今世文章的朋友或許還記得，現金流對房地產企業至關重要，而影響房地產企業現金流的最大因素恰恰是官方機構——銀行和地方政府，前者管着錢，決定了你的槓桿能力；後者管着地，決定了你的資產能力。就在不久之前的2007年，為謀求上市，恒大通過銀行貸款及融資，在一年間將土地儲備膨脹近8倍，為此恒大從銀行等方面的貸款高達111.334億元，拖欠土地出讓金25億元以上。

2008年3月，恒大一度宣佈中止上市計劃。在2009年的冬天，許家印彷彿今日預演一般以7.5折的成本價批發式的兜售了恒大在全國的18個樓盤，並積極增資擴股，私募融資，才讓自己赴港上市成功，一躍成為中國新首富，但彼時彼刻，無論是恒大還是許家印，都遠遠不能和萬科、保利、萬達、碧桂園乃至富力相提並論，無論銀行的認可度，還是各級政府的支持度，都遠遠不足以支撐恒大“恒大”的野望。也許就是這“驚險的一躍”，讓許家印萌生了豪賭一把的衝動。

也確實賭成功了。

2011年，進入足球才一年的恒大地產就成為了中國最會賺錢的房地產企業，營業收入增長7倍，增長速度大幅超越中國其他房企。2018年，中國房地產業協會的發佈“2018中國房地產上市公司100強”就把恒大綜合實力排到了第一。恒大的名望在中國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愛馬仕·許”的風頭也可謂一時無兩。

除了事業本身，政府資源上恒大也獲利頗多。不僅在競拍拿地上優惠頗多，在灰色收益上也享受了一把敏感詞待遇。2015年央視報導恒大入主官民合建的山東一家村拆遷大型建案後，發生資金鍊斷裂拖欠農民工薪資和下游包商工程款事件，工程承包商山東久安消防公司在完成點交一千多萬人民幣的施工成果後恒大僅支付40萬，無理由拖欠。而工程發包商山東高速則表示全案3年多至今已經撥款25億以上，也不知恒大如何安排款項去向，此事最後無疾而終；2021年，恒大集團管理層豪華款待香港保安局三名官員並牽涉強姦案的保安局高官出席涉性侵晚宴事件曝光，最後竟需要香港特首林鄭月娥聲稱應相信三位涉案高官的為人而不調查公職人員行為失當及不追究違反公務員守則，並且稱“事件應告一段落”而震驚香港社會。

除此之外，當初著名的恒大足校動工時，曾因涉嫌非法佔地被省國土廳掛牌督辦。事情最後的解決理由是“大概在2021年10月，恒大足球學校接受了處罰後便正式申請報批建設用地，最後在12月拿到了批文。”“現在已經完全不存在用地問題了。當時沒怎麼報道這個事，是因為這個是公益的(項目)，投入比較大，為中國足球出一份力，投入差不多11個億，沒有多少收益。”事實是否如此我們不太清楚，唯一清楚的是“2012年12月才拿到批文”的恒大足校，已經於當年10月9日正式開學了，開幕典禮上的嘉賓也堪稱重量級，包括了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蔡振華、足球管理中心主任韋迪和廣東省副省長許瑞生。

恒大儼然已經通過投資足球，登堂入室，成為了我國高端圈層的一員。

當然首先要承認一點，金元足球並不是中國的特例。**在西方世界，凡是有點經濟實力的國家，足壇都颳起過金元風暴；而那些足球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其金元力量更是牢不可破，**即便五大聯賽豪門大部分處於經濟虧損狀態，也不妨礙金元力量往裏頭瘋狂砸錢，往裏頭燒錢的還不乏諸如俄羅斯天然氣工業、日本的豐田日立三菱松下、意大利的阿涅利家族貝盧斯科尼家族之類可以影響到世界政局的大佬。

西方和日韓足球的發展史證明，在這麼一套體系下，只要大佬們能在保證自己不完蛋的情況下持續不斷的燒錢砸錢，任何國家的足球都可以用10年左右的時間取得巨大進步。**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就是政治。**社會屬性決定了西方國家的老爺們根本不用害怕因為投資足球的虧損導致自身現金流崩潰，只要老爺們別到處樹敵亂得罪不該得罪的人，就能持續穩定的在足球這個吞金巨獸中瘋狂砸錢，賺到吆喝的同時順帶還可以搞一搞諸如洗錢之類的勾當。

中國足球學習了西方，建立了一套看上去有點像西方的足球體系，很快也一樣出現了一堆砸錢砸到飛起的足球投資人。中外大佬們投資足球有一個共同目的，那就是以足球為媒介展開政府、社會、媒體公關，個別人還會想從中進行一些諸如洗錢、操縱比賽的犯罪活動。

西方國家玩足球的大資本可以幾十年甚至一百年不倒，但中國是社會主義國家，中國人民絕對不會容忍任何資本長期搞權力尋租。中國足球職業化之後的歷史已經證明，絕大多數在聯賽裏瘋狂燒錢的企業或個人，絕大部分並不像徐根寶這樣純粹出於情懷而投身其中，更多人的政治經濟動機非常令人懷疑，不少已淪為階下囚的足球投資人就是其中最好的註腳。**所以在中國，根本沒有一個人、一個企業，在足球領域完成過持續10年展開高強度投資的任務。**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迎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一支又一支球隊陷入了這樣的怪圈，恒大也無非就是這一循環裏的無數角色中的一員。

生於不義，必將死於恥辱；出於足球本身之外的目的而投身足球，那麼勢必也終將因足球之外的因素而轉身離去，這種離去甚至會更加決絕。一個恒大倒下了，蘇寧還倒在它的前面，後來者又會是誰呢？資本的遊戲裏，真的有勝利者嗎？

這恰恰也是我們之前提到了那個問題，社會主義絕不是要消滅一個特定的階級的人羣，相反，它是要通過消滅誕生和孕育這個階級的土壤與邏輯，將一切人都從被異化和驅使的命運下解脱出來。只要這個遊戲還在，無論是道德的批判，暴力的消滅，都無助於根本性的消除這一循環。

泥沼中的恒大，可恥的固然是恒大，但可怕的，卻是這攤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