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虛妄的終局？《不要抬頭》：還能更焦慮一點嗎？_風聞

撰文**：M. 伍德**

《不要抬頭》（Don’t Look Up）儘管線條粗糙，人物有過度臉譜化的傾向，但勝在爽快到底。兩個多小時的觀影過程，如同一次心理按摩。時值2022年初，大家被疫情折磨兩年後，身心俱疲。假設你的心是一隻氣球，這部大咖雲集的美國賀歲片，先是對這隻氣球百般擠壓，然後一聲亮響，氣球爆炸。所有的分立、焦慮與仇恨一起消失，耳邊顱內的噪音瞬間消除。此時這種寧靜，正是今天的人所需要。

《不要抬頭》海報

詹妮弗·勞倫斯扮演的密歇根州立大學天文學博士候選人凱特，發現了一顆彗星。彗星直徑9公里，即將撞擊地球，能量相當於十億顆廣島原子彈。凱特和她的教授蘭道爾（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飾），連夜赴白宮向總統彙報（梅麗爾·斯特里普飾），被晾了七個小時後打發進汽車旅館。

影片的前半程，所有人物都處於焦慮狀態。蘭道爾和凱特的焦慮，無法被抗焦慮藥控制，反而被布利（凱特·布蘭切特飾）的金牌新聞節目放大，變成全國表情包。節目後的五點鐘覆盤會上，我們發現，原來這檔了不起的節目收視率，還不如當天的氣象預報。那麼爭分奪秒像打仗一樣衝刺，保持永遠的戲謔和無傷大雅的尖鋭，兩位主持人把人格魅力和操縱嘉賓的能力拉到最大又怎樣，觀眾去哪了呢？

《不要抬頭》劇照

隨着影片進行，凱特和蘭道爾繼續間歇性歇斯底里發作，想讓大家相信這不是一場玩笑，不是陰謀論，也不是成名良策，是真正的末世警言。他們要面對的，不僅是和電視台一樣漠然的白宮，還有巨大的噪音和所有人渙散的注意力。當社交媒體上的素人言論在屏幕上快速滾動，觀眾也感到頭暈目眩。這種大腦飛速運轉，張大了嘴呼喊，聲音卻被更多聲音所淹沒的感覺，具體地濃縮為凱特和蘭道爾的形象。兩位演員都盡力發揮自己的狂躁特質，在原本藝術人格的基礎上做誇張處理，替觀眾發泄這種失聲的痛苦。

這是心理治療的第一階段：充分感受環境。

終於，白宮相信了這是滅頂之災，全世界都相信了。科學家們卸下警示眾人的重擔，不再需要抗焦慮藥。心理治療來到下一個階段：描述眼前的世界，用漫畫的筆觸。

《不要抬頭》截圖

《不要抬頭》比較不像一部電影，像以前報紙上的政治諷刺漫畫連載。布蘭切特扮演的女主播優越又虛無，妝容浮華、頭髮淺金，和她的慣常銀幕形象相去甚遠。她和凱特的紙媒前男友，是媒體嬉皮笑臉、水性楊花的代表。斯特里普扮演的女總統無腦、愛演，拿抽煙當展示真誠的手段，是個沒那麼露骨的女版特朗普。將軍十塊錢的便宜也要佔，喜歡操弄權力到病態的程度。

《不要抬頭》劇照

科技公司超級富豪彼得由馬克·裏朗斯扮演。這個形象融合多條科技大鱷的特質，兼有喬布斯的儒雅內向和馬斯克的張狂霸道。科技公司力可敵國，越來越引起警惕，把這個角色打造成反社會人格型符合社會潮流。但這位彼得深不可測的外表下，講的話和做的事又挺傻的。介紹彗星粉碎計劃時，他一本正經地指出，若能回收這顆星球中藴藏的巨量珍貴礦產，地球上將再無飢餒和階層，變成人間天堂。這就有點過了。人類社會的問題，從來不是充足的資源就能解決。就算遍地貴金屬，人類該犯的毛病一樣會犯。把彼得的水準拉低到和古往今來不懂經濟的空想家一樣，雖然能讓觀眾產生優越感而一時爽，其實不過是編劇偷懶，或太急於討好觀眾。

全世界都一樣，經濟不好，蛋糕不夠分，人羣容易分裂。這就進入了心理治療的第三個階段：萬物皆可黑，只要非你族類。不管你是左中右，什麼膚色，什麼階層，互相嘲笑就對了。老白右軍人蔑視除他族類以外的所有人，女總統瞧不起非藤校的密歇根州立大學（Go Spartan）。上得起大學的人，自然也瞧不起連大門都未踏入的“白人垃圾”和“有色人種垃圾”。

既然分裂無法彌合，就承認它，把每個人都在類型泡泡裏自説自話，感覺良好，缺乏溝通的世相好好刻畫。每個類羣都有被媒體塑造的官方形象，就像總統的媽寶兒子在演講中所説：“現在是你們——工薪階層，加上我們——酷酷的有錢人，合力對抗他們。”媽寶男指的“他們”，就是被貼上焦慮、歇斯底里、科學呆子標籤的凱特和蘭道爾們。這幾個人羣裏最後的清醒者，也無可避免地被娛樂扁平化，被傳統套路化，在末日到來前回歸親情、友情與愛情，在傳統的基督教精神中尋找庇護直到最後一刻。

《不要抬頭》劇照

治療的最後一個階段：萬物皆可去政治化。去政治化，就是去掉表面印象，凡事不先設立場，屏蔽噪音，用理性和常識思考。哪怕焦慮到像凱特和蘭道爾渾身發抖，也要相信在一片喧囂中，有“事實”的存在。

這部電影中，那顆彗星就是絕對事實。它真的存在，即將直擊地球，每個人的生命都在倒數。這個事實不容置辯，不存在多種視角解讀，沒有耍滑討巧的空間。它中和了這部電影的很多缺陷，比如笑點稀疏，大部分不足以讓人笑出聲；後半程經常跳針，幾個主角的行動倉促，在空間裏跳躍；幾段感情戲也寫得非常公式化，味同嚼蠟。

但它好在爽快到底，有頭有尾，不迴避分裂的現狀，諷刺的槍子人人有份。它的悲觀是良藥，明白無誤地告訴觀眾，不管你笑還是不笑，怎麼投票，抬頭望向彗星，還是低頭沉浸手機，都不能改變彗星撞擊地球的事實。最有權勢的人，或許能夠逃遁，餘下的地球人，則真正達到眾生平等。最壞的情況就是這樣了，但願能因此冷靜下來，不要抬頭，也不要低頭，目光平視地看看你周圍的人。

《不要抬頭》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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