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恤忍耐等候!接龍、蹭飯、防控區、每日一捅 | 西安來信_風聞
大眼联盟-2022-01-04 14:46

西安本土疫情首例確診於2021年12月9日,感染者為境外人員隔離酒店工作人員。12月18日到20日,西安的新增本土確診每日翻倍:10例、21例、42例。隨後,21日52例,22日127例,西安正式封城。
管控政策不斷在變化。起初是“每户家庭每兩天限一人次出門採購生活物資”,26日,政策變為“除核酸採樣外,均不出户”,28日,各個區政府開始免費配送菜品上門,31日,政府開始鼓勵非封控區、管控區小區周邊商户開門。1月2日,再次發文強調“管控區人員非必要不出家門、不要互相串門、扎堆聚集”。
我們的情緒也在變,一方面取決於政策上的變化,另一方面,這些情緒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這些決策。
文 明星辰
編輯 謝丁
12月23日 封城第一天
超市搶購
一開始,封城針對小區的政策是“每家每户可以派一個家庭成員,每兩天出去採購一次生活物資”。因為我所在小區附近有疑似病例,在封城前已做過兩輪核酸檢測,於是,封城後的第一天,我拿着在當時頗為珍貴的“48小時核酸證明”,叫了一輛滴滴專車,打算去附近的一家商場。
商場連同其中所有商户全部關門,但廣場上排起了長龍。所有人正排隊進入地下一層的超市。隊伍已經排到了地上一層。我準備換一家超市。離開的最後一刻,我看到有人蹲在路邊,身旁是十幾箱的牛奶和將近一人高的泡麪。
我很快到了另一家超市,但那裏排的隊比剛才那家更長,不僅如此,還排了兩列,不過好在這兒的露天廣場有一堵高大的旋轉門樓,讓冬天的寒風顯得沒那麼凌冽。
各個商場排隊進人的策略也是不同的,華潤萬家是每半個小時放10-20個人進去;盒馬生鮮是出來幾個人,再放幾個人進去。
隊伍緩慢前進,人羣焦躁卻沉默。我在排了一小時後終於進入了超市。
進去之後,門口所有小推車和購物筐都沒了,工作人員説:“自己進去找。”但直到結賬,我都沒有找到一輛推車或者購物筐。
所有的綠葉菜被全部搶空。後來我與一位在疫情期間輾轉多個小區送菜的小哥交流中得到確認,疫情期間,人們下訂單最多、消耗最快的就是綠葉菜。
在蔬菜瓜果區,排隊的女性多一些,而速凍速食區,男性更多一些,至於海鮮、酒類、飲料及其他生活用品區,則空蕩蕩地一個人也沒有。
麪包與方便麪也是快速消耗的一個品類,不過這倒不是我在這家超市所見的,而是過了幾天後,我在一個蔬果小店裏,發現蔬菜水果排放得滿滿登登,但方便麪和麪包早已賣空。
因為蔬果區排的隊太長了,而我又提不動太多東西,最後只好買了一些零食、堅果、速凍水餃,撿到貨架上一袋稱重後又被人遺棄的芹菜,然後我灰溜溜地離開了那裏。

12月25日,封城第三天
水果接龍
我很快加入了一個水果專送羣。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加入這個羣,我平時根本就不吃水果。也許是在封城的緊張空氣裏,想要找到一點與外界聯結起來的安全感?萬一哪天菜不好買了,説不定在這裏能買到菜。畢竟,多個微信羣多條路。
一進羣,兩百多人,都是我們小區住户,就像是把物業羣裏的人整體挪了個窩,搬到了另一個水果羣。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地問老闆水果啥價,過了一會兒,一位叫做“果之翼”的微信網友回答:一會兒接龍,明天配送。
什麼接龍?怎麼接龍?
突然之間,我的自信就沒了,我不知道怎麼操作,也不好意思問,只看到羣裏一個又一個頭像很熟稔地在“廣西砂糖橘、皇帝柑、洛川紅富士、果凍橙、酥梨”的對話框裏自動接龍起來。
過了一會兒,羣裏有人説:“不是已經有一個接龍了,咋又弄了一個?”
由於大前天在寒風中站了一個多小時,回來之後我開始鼻塞、喉嚨痛,冷戰一陣陣從脊樑骨往上爬。我泡了腳,喝了感冒靈,躺在牀上時我想,得買點梨,梨能潤肺化痰,梨湯能治咳嗽,什麼水果都可以不吃,但必須買點梨。
在水果羣,不僅有梨,我還發現了一個小程序,進入小程序就能在水果商城裏購物,但我還沒找到梨,就看到老闆在羣裏説:“疫情原因,商城裏有些貨出不來,下午兩點我們開始接龍。”
下午兩點,準時進羣,迅速在水果列表的對話框裏找到了“參與接龍”的灰標,目前排在第七位,很靠前,輸入“一份梨”,不知道一份梨到底是幾斤——前面幾個人都是這樣寫的,那就跟着這樣寫吧。
這次的龍一共接了五十多位,説不定今天就能收到梨,不過即使是明天也無所謂。接下來的一天過得很快,我坐在家裏等梨,疑似感冒症狀基本消失了,但我已經準備好冰糖、枸杞、小燉盅,就差梨了。
一直等到下午四點,很多人開始在羣裏曬起了付款碼,但我的梨還沒到。在一片“三期啥時候到”、“五期東門來了沒”,我感到恐慌,我在二期,已經過了嗎?什麼時候?怎麼沒人通知?我@老闆,沒人回覆。
接下來,是一片“四期到南門了麼”、“橙子很甜 贊”、“一個柚子已付”、“已付”,然後,又一堆人進羣了,我的提問被淹沒在一片喧囂之中。
有人在問,老闆,水果咋賣?
我連忙幫顧不上回復的老闆説,一會兒接龍,今天下單,明天送。

12月27日,封城第五天
五個微信羣
在我們小區,核酸採樣的隊伍常常分兩列進行,一列是有二維碼的居民,另一列則是拿着户口本的家長和孩子。檢測時,先進行樓牌號、二維碼登記,檢測後,會發送一張幾月幾日已檢測過的小紙條。
從一開始的兩日一次到而後的一日一次,頻率變高的同時,人們的積極性也隨之降低。從一開始掐着表去排隊查驗,到後來很多人都會等到最後時限才急匆匆下樓。防疫人員和社區工作者當然也不是吃素的,如果任何一棟樓有人沒按時下樓,便會有工作人員上樓敲門,將你請回到隊伍中。
檢疫人員並非駐點於各個小區,而是在周邊不同小區輪番進行採樣,每個小區每次核酸都有限時,譬如早上六點到下午三點、上午十點到下午五點。
比檢疫人員更辛苦的是社區工作人員,每次檢測臨近尾聲時,便會有人拿着喇叭不斷地在小區逡巡,“沒有做核酸的,抓緊下樓做核酸。沒有做核酸的,抓緊下樓做核酸”。
與核酸採樣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張像畢業證書一樣質地硬挺的“出門證”。上面日期從12月23日一直到1月5日,但實際上,當12月27日新一輪更為嚴格的全面封城政策實行後,這張出門證基本上也派不上用場了。
新一輪更為嚴格的全面封城後,我所在的小區周邊的商户也都全部關門,沒有外出買菜的途徑,物業羣裏的各種團購羣便異常活躍起來。除了之前説到的水果羣,還有牛奶羣、桔子團購羣、蓋碗肉羣。我甚至在羣裏看到了速食涼皮接龍。
不同的商販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活躍地組織大家進行各式各樣的團購,認真地對每一條接龍信息進行統計,羣裏的大多數人對此也熱情洋溢參與,生怕買了這個就漏了那個。
有很多比較的時刻,比如昨天65塊團購價裏有什麼菜,今天政府免費送的菜又是哪些,明天物業聯繫的送菜商會提供什麼服務,有人知道在哪兒買麪粉嗎,有人知道在哪兒買醬油嗎,大家今兒領到的和我一樣嗎。
羣裏也出現了一些温馨片刻,東家沒了葱,西家打印機出了問題,羣裏説一聲馬上就會得到回應。疫情期間的鄰里關係變了?
12月29日,封城第七天
有人舉報大姐,有人在城中村四處蹭飯
我的朋友A住在雁塔區,他所在的小區19號便全面封閉,前一天他還路過了附近已有確診病例的小區,但他幾乎毫無準備。他措手不及用各類購物軟件開始囤購糧油、不同口味的肉罐頭以及壓縮餅乾。他是徹頭徹尾的麪食主義者,但為了應對不時之需,還先後買了三袋大米。
“小區周圍的幾個路口全封了,全用鐵桿封住了,後來快遞員跟我説,你出了小區你也出不去(街區),買不到東西,而且也接不到快遞了,這種環境是引起焦慮的一個重要的因素。”
快遞無法配送後,他所在小區的西區出現了一位頗具神通的大姐。據A所述,她是做批發生意的,家裏地下室有一些存貨,通過疏通物業,聯繫上外面的供貨商,每天下午在小區賣點菜。她不敢太張揚,怕分分鐘就得關張,又因為買菜的都是鄰居,價錢也不好意思定太貴,所以,那裏的菜甚至比市面上都要便宜很多。
不久,東區有住户因為無法橫穿馬路越到西區來買菜,把大姐舉報了。她在當天下午收了攤,A路過時看見她哭了。他也無法做更多,只能在那裏買下最後一點冷凍速食。
我的另一位朋友B,早在十二月初便被封進了小寨附近的城中村。他一直在這裏做有關城中村的社會調查與藝術實驗,之前便在這裏租了一間小小的民房作為工作室,這間屋子簡潔地囊括了一個藝術工作者平日工作所需的一切,唯一缺少的只是廚房裏可供烹飪所用的用品與器具。
剛剛封村的時候,即便村中人無法出去,但村裏的超市、商店依然低調開放着,這給村民們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短暫的安心。
直到全面封城的政策開始後,秩序陡然間變得分明起來。與商業小區規格分明的佈局不同,這裏零零散散分佈着造型各異的筒子樓、自建樓、商鋪等等。於是,以每棟樓的房東為單位,囊括了他(她)及所有樓中租客為一個縱隊,每一縱隊每日連同全市不同所在地的740多萬西安市民,一起例行着每日一捅的核酸採樣。
跟商業小區裏動輒幾百人的大型物業羣不同的是,B在這段時間唯一加入的微信羣,只有一個房東為租客所建的臨時羣組,羣裏有幾十人,也因此,他在羣裏獲取村中各類消息的途徑便少了很多。
對於這些,B暫時沒有什麼不適應的,只是吃飯變成了大問題。所幸他在村中還有幾個朋友,每天他會在核酸檢測後去不同朋友家蹭飯,不久前,他們一起在超市開放的最後一天買了五百多塊的糧油肉菜,他把生食放在朋友家,自己那裏只能留下一些零食和泡麪。

2022年1月1日,封城第十天
“陝西愣娃”
除了關注每日新增確診人數外,有三條新聞引起了我的注意。
1、“男子從西安咸陽國際機場徒步進秦嶺山區,多次躲避防疫人員檢查”
2、“西安疫情,男子騎乘共享單車90公里回家,逃避檢查被罰”
3、“12月27日,一男子發現楊凌通往周至的渭河大橋交通管制,次日蹚河回周至時被困河道”
新聞裏的主人公有一種孤勇的氣質,人們對此反應則更為多樣,有人為這三位孤膽英雄做了海報,也有人在羣裏嘲笑他們是“陝西愣娃”,微博上的評論則更多持理解與同情態度,“他只是想回家”,“太不容易了”。
這些不同的態度引起了我的好奇,便給身邊的朋友打電話詢問他們的看法。我的朋友C是這麼説的:“人們是將自己的焦慮投射到他們身上,由此得到一種解脱,某種程度上,他們實現了我們幻想中反叛禁忌的願望。”
對於第一條新聞裏徒步走進秦嶺山區的人,網絡上很多人對他的理解來源於一條流傳甚廣卻無法核實的消息:“他是一名農民工,在西安沒有房子,隔離費用五千多塊掏不出來”。
隨後,澎湃新聞發表了一篇報道:從寧陝警方處得知,這個徒步男子自稱是一名工作在廣東工作的健身房銷售。但這個男子是否在西安有房子,徒步離開又是不是因為隔離費用,新聞裏並沒有明確説明。
這篇新聞還寫道:該男子“已有兩年沒回家”,“落地時還有一個行李箱,後來嫌礙事把行李箱扔了”,“在秦嶺澇峪口,他在一處大橋下安身”,“晚上太冷沒辦法睡覺,白天找有太陽的地方來回踱步”,“他説他想去人少的地方,但也沒有具體去處,漫無目的”。
這些細節似乎比任何評論都更為動人。
1月2日,封城第十一天
恐慌
凌晨,人民日報微博發佈了“西安雁塔區委書記被免職”的消息,消息中沒有透露兩位官員被免職的原因,僅提到是“為了進一步加強雁塔區疫情防控工作”。
中午, “西安明德八英里小區”的詞條登上了微博熱搜。
而在前一天晚上,這個消息便已在各個微信羣裏傳播起來,一開始有人説“要建方艙醫院”,接着,截圖裏的微信聊天記錄説到“附近小區明德八英里來了30輛大巴車,把整棟樓都拉去隔離了。”
各種各樣的消息在羣裏爆炸,除了“明德八英里”以外,“糜家橋”、“長安三號”、“沙浮沱新村”等各式各樣的地名、小區名稱也不斷出現。
大家恐慌的共同點都在於“集中隔離”、“回遷房”這幾個關鍵字。
隨後,一段視頻被傳到羣裏,視頻裏是一個一居室,角落放着一張木架子牀,下層的牀板上有一牀被褥,拍攝者在視頻裏説道,“六七個小時,你看害怕不害怕,要啥沒有啥”。我猜她指的是坐車要坐六七個小時。轉發的聊天記錄裏有人説,這些房間“暖氣是臨時通的,網還不穩定。”
緊張的氣氛開始在羣內蔓延,消息開始變得越來越具體。
“長安三號的同事打了電話,説2號樓有四五個孩子叫了別的樓的孩子,在地下車庫玩狼人殺,結果其中2號樓一個孩子確診了,這下其他九個孩子就成了密接,十個家庭全部隔離,整個2號樓整棟所有住户全部拉走。”
“昨晚楊家村連夜轉移、航空學院2000多名學生去安康異地隔離,潘家莊、糜家橋相繼淪陷,今天又確診了175例!”
接着,討論從那些在當時還無法確認真實性的消息中轉了回來,有人開始自發提議不要再拼團、下樓,向物業提議“管理應該更嚴格一些”。
一段倡議書被轉發到了羣裏:
“業主朋友們,現在如果小區確診一個,整棟樓拉走,西安已經沒有隔離酒店,外區縣隔離條件非常惡劣,大家一定要死守住咱們小區不淪陷,沒事千萬不要再出門溜達,也請轉告其他鄰居們,待到春暖花開時,我們再相聚!這是別的小區發的忠告,適用於所有小區。”
大家相互勸告着要注意安全,好好消毒,儘可能地不要出門,不要下樓,好好消毒,不要“貪那幾口吃的,等到解封了再好好吃”。
隨後,人們開始交流起如何消毒更有效的問題,聊天一直持續到凌晨,直到有人不合時宜地説了一句“家裏醬油真沒了,誰能把我拉到門口超市羣裏”才匆匆結束。
1月3日,封城第十二天
真的假的?
一大早,依然有人不斷倡議大家不要外出、做好防護,但這些消息很快就被教做菜的、詢問如何購買酒精的、橘子訂購的、討論物業服務滿意度的討論淹沒了。
物業羣裏有人在問今天是否還需要做核酸,但並沒有得到回答。
下午,一張聊天截圖又被傳到羣裏,裏面寫着:“如果您的小區兩三天沒做核酸,那恭喜您,您很幸運,不是政府把您忘了,説明您是防控區!”
看到這條消息,大家都安心多了,但沒人能確認這條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先生製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