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原生家庭：情緒不穩定的人，註定不會快樂_風聞

作者丨木馬君

　　去年8月份的時候，小木馬的爺爺奶奶非常難得地到慕尼黑看望我們。

　　這是四年來，他們第三次來看我們，每一次來訪都波折重重，木馬爸爸總會有些心煩意亂惴惴不安，彷彿要迎接的不是親近的家人，而是一場社交關係大考驗。

　　是的，想必你們也看得出來，木馬爸爸的原生家庭關係也並不那麼完美。

　　從成年以後，他和父母的關係曾經跌至冰點，後來一度有所緩和，是逢年過節互相問候的程度，後來，自從有了小木馬後，他和父母又產生了越來越深的隔閡。

　　木馬爸爸和他的父母倒也沒有什麼特別抓馬的矛盾，細數起來，不過都是一些小事。

　　這些小事讓彼此心存芥蒂，越走越遠，再見面就只能寒暄天氣，於是家庭聚會成了一場倍感壓力的社交。

　　追根求源的話，小木馬爺爺的性格和情緒問題，是讓一家人不容易相處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們開車來慕尼黑的路上，我們在聊天軟件裏保持着聯繫。

　　想到小木馬可以見到爺爺奶奶，我們心裏都由衷地感到高興。

　　早晨送小木馬去幼兒園時，已經忍不住事先劇透了今天爺爺奶奶會來看他。等他下午回到家，爺爺奶奶大約就要到了。

　　下午去接小木馬，他的主管老師凱蒂笑着説，小木馬興奮地一整天都在托兒班裏談論着爺爺奶奶要來的事。

　　原計劃是午飯後就要到達的，到了下午四點，公公婆婆還沒到。

　　在家庭羣裏，我們問道：你們到哪裏了？路上順利嗎？有沒有遇到堵車？

　　過了一會兒，婆婆回覆到：已經到了某某鎮了，不遠了。

　　於是我和木馬爸爸計劃着，第一天到來，不如一家人一起出去吃飯吧，我們商量着去附近的哪家餐廳。

　　又過了大半個小時，公婆還是沒有動靜，木馬爸爸打電話去問。

　　婆婆説，他們要先去旅舍放下東西，然後再過來。

　　我們在家等着，已經訂好了餐館，打算六點多去吃飯。

　　小孩子的耐心經不住等待，小木馬已經問了800遍，爺爺奶奶什麼時候到呀？

　　又等了一個小時，公婆還是沒有出現，婆婆打來了電話，絮絮叨叨地説：

　　他們到旅舍了，旅舍在一個高地上，最後的幾十米要順着厚石板鋪成的小路走上去。他們隨車攜帶的自行車竟要自己扛上去。。。

　　婆婆繼續説道：

　　小路上的路燈看上去不太亮，不知道晚上回來會不會看不清楚。

　　旅舍房東也不是很熱情，有點陰陽怪氣，房間裏用的還是老式壁爐，不是暖氣片，幸好現在是夏天，不然冬天説不定會很冷呢。

　　聽到這裏，木馬爸爸慢慢地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婆婆真正想説的不是這些。

　　他單刀直入地問道：

　　那你們什麼時候過來呀？

　　婆婆突然有些支支吾吾，好像怯懦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她小聲説道：

　　呃。。。你爸爸有點累了，天色也不早了，他需要一瓶啤酒。。。

　　木馬爸爸的眉頭越擰越緊。

　　突然，公公在那邊奪過了電話，對木馬爸爸説道：

　　今天我們就不過去了，我想了一下，我們的第一次正式見面，還是安排在明天上午比較好。。。

　　公公冷淡地説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木馬爸爸掛了電話，露出了一種既憤怒又傷心的表情，他説道：

　　真是不可思議，他居然説“我們的第一次正式見面”，什麼樣的父親會這樣和兒子説話？我們是在處理國際外交關係嗎？！

　　我默默地嘆了口氣，一家人冷淡疏遠至此，實在叫人唏噓。

　　看到這裏，你們可能根本看不懂發生了什麼，一家人開心地相聚，為什麼莫名其妙地互生怨懟？

　　這些年，我終於慢慢搞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木馬爺爺性格不太隨和，準確地説，其實是有些**“偏執”**，但是，因為是自己的長輩，我不想用這麼難聽的詞。

　　他一直有着各種情緒問題，雖然不能貿然扣上什麼病症的帽子，但是可以確定的是，他這麼多年一直無法駕馭自己隨機又起伏的負面情緒，這已經影響到他的生活和社交。

　　他常常因為一點無關緊要的小事就掉入情緒黑洞而無法自拔。

　　這次的原因，大約只是旅館條件不盡如人意，門前的石板路要扛自行車上去，有些不便，旅館老闆沒有給他們好臉色，諸如此類等等。

　　正常情況下，旅途中的小問題就算是略有遺憾，但還不至於讓你氣到取消行程，拒絕和家人見面。

　　但是對於一個情緒不穩定的人來説，任何一點小事都是當頭的一盆冷水，繼而引發情緒雪崩。

　　再加上他開了幾個小時車，也許有些累，疲累的時候，更容易情緒失控。

　　有情緒問題的人，常常藉助酒精消愁，而喝酒只會讓人變得更加情緒不穩定，暴躁易怒。

　　坐在旅館的他，沉浸在壞情緒裏，大約覺得全世界都和他作對，只想趕緊喝幾瓶啤酒，不想見任何人，其他的什麼都不想管。

　　而他如果喝酒，就不能開車，所以也就不能再來我們家相聚，這大約是直接原因。

　　我們向小木馬解釋，爺爺奶奶可能明天才能來，已經期待了一天的小木馬，立刻失望地哇哇大哭起來。

　　聽着小木馬的哭聲，木馬爸爸感到既心疼又憤懣。

　　我知道，他第一千零一次地對自己的父母感到失望。

　　公婆每次來慕尼黑看我們，都是訂附近的旅舍入住，幾乎從不在我們家住。

　　一開始，我以為他們是體恤我們生活忙碌，不想給我們添麻煩。歪果仁父母大多很懂得保持距離，所以來看望兒女卻住在賓館，倒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後來，這些年我慢慢領悟到，並不僅僅是怕添麻煩，而是住在一個屋檐下，是過分親近的距離，他們和我們無法24小時親近相處，哪怕只是一週的時間，彼此都會感到透不過氣。

　　第二天的傍晚，公公婆婆終於姍姍來遲，到了我家，小木馬姑姑一家也從科隆飛來，於是難得一大家人相聚。

　　木馬爸爸準備着燒烤，户外放着音樂，我們坐在露台上閒聊。一年到頭，難得有機會可以大家庭相聚，都是自家人，必然是其樂融融，歡聲笑語的。

　　但是當小木馬爺爺沉浸在負面情緒中時，他不想和任何人相處，和周圍總是格格不入。

　　他坐在那裏，不怎麼説話，臉上寫着**“生人勿進”**，渾身透露着不自在。

　　這種時候，即使是我這樣善於理解別人情緒的人，也無法明白，為什麼有人在閤家歡聚，兒孫繞膝的時候，感受到的不是天倫之樂，而是煩躁？

　　燒烤好了，我們圍坐户外餐桌，我坐在了中間，左手邊是小木馬姑姑一家，她有三個孩子，右手邊是公公婆婆。

　　夕陽鍍金，晚風温柔，美食香氣撲鼻，而我卻在飯桌上感受到了一點撕裂。

　　我的左手邊，木馬爸爸和木馬姑姑聊着工作近況，孩子們在活潑地一邊吃飯一邊嬉笑，正是家庭聚會該有的樣子。

　　我的右手邊，木馬爺爺板着臉坐在那裏，雖然他一句話也沒説，但是我還是能感覺到他輻射出的負能量。

　　就好像旁邊坐着一團濃黑的烏雲，散發出繚繚黑煙，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演化成一場暴風雨。

　　婆婆自然是能感知到公公的情緒的，我看到她輕輕小聲地哄着：你想吃點什麼嗎？烤香腸好不好？你告訴我，我幫你夾呀。。。

　　婆婆的語氣，就好像一個媽媽正在哄一個5歲的小男孩，這個孩子正在鬧脾氣，現在擺着臭臉，彆扭地不肯吃飯。

　　公公的負面情緒和性格並不是短暫的，而是已經持續了幾十年。而婆婆也亦步亦趨地順從地哄了他幾十年。

　　婆婆的臉上滿是縱橫的皺紋和枯燥的頭髮，本是養尊處優的生活，她卻急速地衰老，好似連續幾年沒有睡覺似的。

　　我坐在旁邊，心裏感慨萬千，一時不知該説什麼好。

　　充滿負能量的人，看待事物總是消極悲觀，很容易陷入憤怒抑鬱的情緒。

　　隱約從婆婆口中聽説，原本公公已經正式退休了，這兩年一直以退休返聘的形式在原單位做着半職（20小時每週）。

　　德國的退休返聘是一種很靈活的用工方式，對用人單位和老員工來説，都是一種有益的補充。

　　去年底，也許是受新冠影響，公司衡量了業務發展和工作量，沒有再和他續簽返聘合同，於是公公進入了正常的退休狀態。

　　因為公司沒有接着返聘，公公感到憤怒和抑鬱。

　　在旁人看來，這原本是無傷大雅的一件事，因為他也並不需要這份工資養家，頂多只能算是打發時間和錦上添花。

　　就算一時間感到有些失落，一般人大約也就三五天的時間，就自己排解過去了。

　　如果是心態好的人，大約還會因此慶幸，剛好可以停下來，好好享受退休後的自由生活啊。

　　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被負面情緒主導的人，只能看到黑暗面。

　　在公公的眼裏，任何事都有很負面的解讀。

　　明明是正常退休，在他眼裏卻是充滿羞辱的被辭退。

　　也許只是公司業務量調整，不再需要編外人員，但是在公公看來，這是對他整個人的否定，全世界都看不起他，沒有人認可他的能力，他感到極度的失望和憤怒。

　　年底的時候，他帶着憤懣和不甘，用自嘲的口氣對木馬爸爸説：

　　反正我現在也是一個沒工作的人，又沒有人需要我。。。

　　木馬爸爸忍不住又皺起了眉頭，不知如何接話。

　　這樣的低氣壓負面情緒，並不是三五天，而是一次就持續大半年，直到今年夏天來我們家看我們時，他還沒有完全從這負面情緒中走出來，他的情緒基調的底色一直是灰的。

　　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他和婆婆身體康健，兒孫滿堂，時間充裕，也沒有經濟壓力，生活中實在是沒有什麼大的煩惱。

　　歐洲大部分和公婆狀況相似的老年人，都出門滿世界旅遊，享受生活，抑或是做些以前沒時間做的個人愛好。

　　可是，公公婆婆卻把退休後的生活過得一派潦倒，到處都充斥着焦慮和不快樂。

　　和負能量的人相處，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他會給你的世界抹上灰色的濾鏡。

　　一家人一起出門散步時，看到森林裏砍倒了幾棵樹，公公立刻發表了熟悉的結論：

　　人類都是愚蠢自私的，就知道破壞環境，這世界真是沒救了，這些愚蠢的管理者到底在做什麼，我看這世界是不會好了。。。

　　他完全沒有考慮到，當他説着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孩子們正在他的身邊。

　　如果你是一個孩子，每天聽到父母這樣看待這個世界，你也會變得消極悲觀憤怒吧？

　　好多年前，有一回和木馬爸爸散步，他看到砍倒的樹，也發表了一模一樣的言論，我當時就覺得很反感，立刻反駁了他：

　　事實上，你並不知道這是濫砍濫伐，還是園林工有計劃有系統的伐木（在拜仁州後者的可能性更高）。

　　再説，如果你真的熱心環保，那就做出有意義有建設性的行動，整天懟天懟地又有什麼幫助呢？這樣的負面言論於事無補。

　　後來，木馬爸爸才慢慢意識到，原來藉着冠冕堂皇的話題發泄自己對世界的不滿，這是一種很懦夫的行為。

　　可惜我婆婆是個有些膽小，以夫為天的妻子，如果公公發泄負面情緒，她總是選擇順從，順着他的話一起批判這個世界，以為這樣可以安慰到他。

　　這麼多年，公公早已習慣了被負面情緒左右，沉浸在自己的狹隘世界裏，從來沒有人能叫醒他。

　　**充滿負能量的人，就像一個黑洞，會把身邊人也拽進黑暗裏。**如果你還向往着陽光，就會想要從這黑洞旁逃走。

　　這些年，木馬爸爸對於他的原生家庭就是這樣一種複雜的情緒。

　　他愛着他的家人，渴望一大家人和樂融融，可是真的靠近了，又屢屢失望，想要從這壓抑的負能量中逃走。

　　他常常感嘆，如果他還住在科隆，也許也會變的憤世嫉俗，怨天尤人。

　　搬到慕尼黑的這些年，和父母的相處和來往少了，他才終於跳脱出來，可以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

　　有一天晚上，木馬爸爸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家庭羣。

　　婆婆發了一張照片，説他們週末一整天在收拾地下室的東西，居然翻出了很多年前的一條獨木舟。婆婆拍了一張公公躺在獨木舟裏的照片。

　　這是一件挺有趣的事，看到幾十年前度假用的獨木舟，應該會覺得好笑和充滿了回憶吧。

　　木馬爸爸看了一眼照片，便皺着眉頭扔下了手機。

　　我湊過去，説：怎麼了？

　　照片上，公公躺在獨木舟裏，雙手摺疊，枕在腦袋後。他臉色蒼白，有着下垂的眼袋和深褐色的黑眼圈。

　　灰暗的情緒和酒精都在臉上留下了印記，看上去好像一個經年宿醉未醒的人。

　　他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臉上沒有任何喜悦或驚奇的表情，只有冷漠和對世界濃重的失望。

　　這樣的照片，木馬爸爸不忍直視，好像怕看一眼就被吸進那個黑洞裏。

　　我雖然對於安撫疏導木馬爸爸的情緒頗有心得，但我卻對小木馬爺爺無能為力。

　　一來這不是我的份內事，二來他是一個近七十歲的人了，情緒和性格問題已經積重難返，根本容不得旁人插嘴。

　　每次和公公婆婆相處了幾天後，我總是對木馬爸爸平添了一份額外的耐心，因為那是他的來處啊。

　　當我認識了他的原生家庭，我就立刻理解了他的掙扎。

　　不管是遺傳，還是從小的耳濡目染，木馬爸爸長大後一定也會有一些情緒問題。

　　這些年來他都在自己努力應對卻不得其法，因為從一開始，他看到的世界就帶着灰色的濾鏡。這樣看來，他又何其無辜。

​　　大言不慚地説，木馬爸爸認識我之後，他才突然明白，原來人也不必每天怨天尤人，懟天懟地。

　　真正有勇氣的人，會用滿滿的能量，擁抱這個世界，把平凡的生活過得生機盎然。

　　情緒不穩定的人，註定不會快樂，他們把平靜的日子，過成了無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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