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心梗被拒診後離世 西安女孩:醫生和護士曾為救不救當場吵架_風聞
起风了Wind-2022-01-07 15:03
來源:澎湃新聞
近日,西安疫情期間,一則父親因心絞痛無法得到及時治療去世的消息引發關注。我們採訪了逝者的女兒王欣,以下為部分採訪實錄。

問:你父親是什麼時候身體出現問題,當時有採取措施嗎?
王欣:1月2日午飯之後,他覺得心臟很疼,頭很疼。因為疫情,我們得知(心梗)這個事情之後,首先想到的是先自救,不能去麻煩政府和相關的醫護人員。我爸吃了家裏常備的藥之後,説他自己躺一會兒,但我媽和我弟就覺得這個問題很嚴重,不是躺一會就能解決的。因為封城,所有的社會車輛是不能夠上路的,所以我和我弟這個時候首先想到的是打120、110去求助。
這兩個電話非常難打,此外,西安市目前公佈的所有的求助電話都難打。110説這個事情不屬於他們管;好不容易打通了120,對方説現在沒有救護車,可以給派,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這個時候,我弟弟又開始聯繫村委會,去開一系列可以讓私家車上路的證明,開完證明之後還要去蓋章。還得感謝他們(村委會),在這個事情上真是沒有磨嘰,(證明)給開了。
問:為什麼會選擇高新區國際醫學中心醫院就醫,對接情況怎麼樣?
王欣:高新國際醫學中心是政府公佈的黃碼醫院、定點醫院,又是離我爸最近的醫院。我在去之前也給醫院打過電話,將我爸的情況也説明了,然後院方的人也問了我一系列的問題——你的核酸(有沒有)?是不是綠碼?我們會找醫生給你判斷,如果你是屬於急症重症,我們會實施搶救,如果不屬於的話,我們是不接收的。説完這些問題之後,我們才把爸爸往醫院帶。
去了之後,醫院的人問我們從哪來的,我們就説了住址,他聽了之後,就説屬於中風險地區,是不接收的。他又告訴我們,中風險地區的人就診要去對口的521醫院(注:兵器工業五二一醫院)以及第三人民醫院(注:陝西省第三人民醫院)。後來我們去問過,521醫院説只接收發熱門診,第三人民醫院明確表示不接診。
我説,中風險地區的不接收,急症總應該搶救吧。我們所有的家屬全都是有綠碼,有核酸報告的。但我爸年齡太大了,身體不好,他一直也出不去,就沒有出門(做核酸)。他們(醫院)要求我爸做核酸,但結果出來最快的時間是6到8個小時。
問:你們還有嘗試其他辦法嗎?
王欣:我爸等核酸結果的過程中,我媽在醫院陪着他,我和弟弟是在外面找醫院的。因為(把他)放在醫院永遠是最安全的。在車上折騰,我也不知道能否找到願意接診的醫院。那個時候真的是走投無路,跑了五六家醫院,因為西安設了好多的關卡,警車特別多,找不到醫院,我們甚至攔了兩三輛警車,説明了我們的情況。
他們就説,這個目前不屬於他們管,有這方面的需求抓緊時間聯繫120或者其他的。但是120根本打不通,打通了也沒有救護車,能怎麼樣呢?直到晚上差不多9:30,我發帖那會兒,依然沒有人理會。在發帖之前,我還打了很多電話,我發完帖之後,好多人就給我留了很多電話,雖然我們大多已經打過了。
最後,我打高新醫院的接診電話,對方就問了所有的情況、症狀,説稍等一下,要把這個問題反映給醫生。大概等了有15~20分鐘,那邊來了一個醫生的電話,他又把所有的情況症狀問了一遍,讓等一下,又把電話掛了,我又等。過了一會,他又給我打電話説,女士,這樣吧,你現在帶着你父親過來,走我們醫院急診通道,我們已經打過招呼了。我第一時間就跟我媽聯繫,説高新醫院接診了,我媽就説,國際醫學中心已經開始搶救了。
她還説,(開始搶救之前)有一個醫生出來了,當時已經是晚上9點多了,醫生拿着我爸的核酸陰性報告,就問護士説,他核酸陰性,咋不安排搶救呢?護士就説,他是中風險地區,我們這是不能接收的,他要去哪哪哪個醫院,然後醫生就説人都已經成這個樣子了,核酸又是陰性的,還不搶救嗎?護士説,你要搶救的話,出了問題你擔責任。兩個人還吵了一架。
問:搶救的情況怎麼樣?
王欣:主要的問題是,當時我爸應該是已經不行了。大約(電話過去)能有個15分鐘的樣子,我媽就打來電話,那邊是醫生的聲音,醫生説耽誤的時間太長了,搶救的概率可能只有20到30%,然後我就給醫生説,我説你抓緊時間搶救,你一定要盡力搶救,不惜一切代價搶救,然後醫生就説,搶救肯定是會搶救的,就是可能機會不大。
那會我已經是第二次往醫院走了,要進大門,我就給保安説,醫生説我爸可能不行了,讓我上去。他就説,你不行,你這是中風險,上不去。我就給我媽又打(安慰)電話,既然醫生説現在還有20~30%的搶救機會,現在人家還在搶救,也沒有放棄,你先不要着急,在裏面等着,有什麼情況你再及時跟我聯繫。
我媽當時就是一直在哭,她説你爸不行了,耽誤的時間太長了,就一直這樣子。電話掛了之後,大概能有15分鐘。醫生説,你進來跟你媽商量一下,看你們接下來怎麼辦,搶救的意義已經不大了。(我準備第三次進去),保安依然攔着不讓我進,最後的解決情況就是,他們出來了一個工作人員説是要給上級報備,好不容易報備好了之後,就是我一個人進去。
醫生找我去談話間説,血管堵了,如果及時打溶栓的話就可以疏通,但是時間太長了,現在心肺復甦按壓已經(意義)不大了,再按的話,肋骨可能會壓斷,你們看接下來怎麼辦?(這會)我媽情緒崩潰,然後我就讓我媽出去在外面椅子上坐着,我就問醫生,我爸最後的意識還有沒有?有沒有留下什麼話?他就説,沒有意識,沒有留下什麼話。
接下來就讓院方聯繫救護車,準備把我爸接回家,處理身後事。在等救護車的過程當中,醫生出來不下五回,一直讓我去交費,他説總共的搶救費用是35,000。説現在按照正常流程,父親的手續沒有辦齊,是要放在太平間的。在整個的搶救過程中,總共交了3000塊錢。
我們又去一樓交費,但那個時候已經快凌晨2點了,他們自己的繳費人員已經下班了,系統沒有結算,先交了5000塊錢。他説第二天早上到5樓把剩下的費用(27000元)補齊。這期間,醫院一直聯繫不到救護車。後來,有人給我一個救護車司機電話,説他半個小時就能來。當時已經凌晨3點多了。
(期間),父親在手術室裏,我一直沒有見到, 120救護車來了之後,我們才穿着鞋套進去,把我父親轉移在了120的推車上,(我看到父親)全身上下蓋着綠色的布。我爸被推出來之後,我情緒就崩潰了,因為進去的時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們推着我爸往外走的時候,我就一直在醫院的走廊大廳裏面喊我爸,一直在哭。後來出去之後,120救護車裏頭可以再坐一個人,我就上去,我弟弟開着車帶着我媽在另外一輛車上。當時車廂裏頭只有我跟父親兩個人,我把(他)頭頂上的布揭下來了。我就感覺我爸並沒有去世,他就是睡着了,我摸他的身體其實還是熱的。車子在開的時候,有時候會有些晃動,我就感覺我爸還在皺眉頭。我爸平常睡的時候,如果受到打擾或者怎麼樣,他就會下意識地皺眉頭。(但他)確實離開了。
問:後來醫院有聯繫你們嗎,有沒有溝通這件事的處理辦法?
王欣:就是昨天(1月4日),我們在火葬場,我是不可能去交費的。但是他們醫院中途一直沒有停止過打催費電話。然後今天(1月5日)早上也打了。他們國際醫學中心的院長今天(1月5日)也聯繫我了。我跟他説,作為一個人來説,我不要求你站在我的立場上去體會,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完全的感同身受,但作為一個人,我們應該有最基本的善良,最基本的同理心。
在這種情況下,你們還一直在打電話催費。他就説,怎麼會出現這種事情,我們肯定是有最基本的人文關懷的,誰給你打電話,你把號碼給我發過來,我看一下。然後,我就把電話發給了他,他過會又給我回復,他説他已經跟他們的人説過了,責令他們醫院的人了。説催費其實也是為了我們好,因為要走接下來醫保手續。
問:現在家人的情況怎麼樣?
王欣:現在的話,家裏面我媽的情緒非常不穩定,她一直處於自責的階段,她就是哭,每次打電話就哭。她認為這個事情,她也有責任,我也不知道她在自責什麼。
問:關於這次事故,你們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王欣:現在我要覆盤整個事件。保安説,他在盡他的職責;接診的護士説,她在盡她的職責;醫院説,他在履行他的職責。(從)所有的防疫防控的要求(來看),每個人都沒有問題,到底有問題的是誰?疫情,它也不是一年,它也不是兩年,我們可能要做好了長久跟它鬥爭的準備。西安這次暴發了,它會不會第二次?別的城市會不會?我們以後遇到這個問題,我們該怎麼辦?西安再遇到這種情況,其他的病人該怎麼辦?有聲音我們才能改進,我們才能避免不必要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