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詩集》記錄悠長歲月!中國老百姓裏的真詩人 寫家長裏短 讓無數人破防_風聞
大眼联盟-2022-01-09 20:12


喜歡養花的老人武禮花生病後眼睛盲了,那時她的孫女還很小,但她常在自己種滿花的院子裏聽着孫女上下學,她説,“聽久了也就看到了”。

陳金成患有精神疾病,四五年前,兒子離家去當兵,她發作起來經常跑出門找兒子,夜裏躺在河邊睡覺。陳金成的丈夫照顧了她很多年,有一次,丈夫真的收拾好了行李,準備離開,陳金成卻在他出門的那一刻拉住了他。
她説“你要走了,我要哭了”。所以他留了下來。

蔡春花定親後,未婚夫去參軍,她一等就是七年。男方家裏窮,五套衣服、一雙鞋、一雙襪子、幾斤麪條、幾斤肉就把這件親事定下了。“因為我看中的人就不要再選了,我一直等他。”

楊雪芬有自己的一套育兒哲學。孩子不是父母的一件物品,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只要快快樂樂獨立自主,別老問爸媽要錢,就能算得上一個特別好的孩子。

2019年,攝影師劉斌參加了由傅擁軍發起的“七條小巷在地藝術項目”。他像一個從古代來的采詩官,一家家走訪小巷居民的家,整理聊天中充滿詩意的句子,讓他們親手寫在紙上,不識字的就讓親人代為手寫。
在一次又一次的聊天中,他在小巷居民們看似波瀾不驚的生活中,淘出了一粒粒閃光的琉璃。
“我家沒古董,我就是古董,我們都是老古董”
“七條小巷”是麗水最古老的七條巷子,在地圖上恰好組成了一個回字形。
這裏曾是秀水的核心地帶,但隨着新城區的開發,七條小巷在城市化進程中逐漸沒落,成了與周邊格格不入的“老物”。
小巷裏有古建築,也有五六十年代方方正正的職工宿舍,不同時代積累下來的建築風格疊加在一起,自成一派。時代碾過小巷,在每一面牆上留下模糊的痕跡。



在過去,小巷裏的居民是非常驕傲的“城裏人”,但隨着主城區的逐漸外遷,除了部分因小巷生活成本較低而選擇入住的外地務工人羣外,小巷居民裏最多的,還是退休老人,他們和小巷裏的房子一起慢慢地老去。

巷子裏的老人們把劉斌的到來當作一件大事。老人們在他的鏡頭面前有時莊重又拘謹,像個被面試的孩子。“他們對拍照的認識和我們不一樣”,劉斌説,“他們覺得拍照就要美,要漂亮”。
有老人在相機前打理衣服和頭髮,在照片裏留下自己滿意的瞬間;也有些老人抗拒拍照,覺得自己又老又醜,在鏡頭面前無處遁形。有位老人開玩笑説“拍照我可以拒絕你,閻王招我無法拒絕”,最後,劉斌只好拍下這位老人的背影,往上,是一些向上延伸的葉子。


老人們大多兒女在外,能和年輕人説上幾句體己的話心裏總是熱乎的。在和小巷裏的老人告別時,劉斌最經常聽到的一句話是“謝謝你來看我,你真好”。他邀請一位老人手寫了這句詩,但她怎麼都不願意寫上自己的姓名,最後就用筆在落款處啪地一劃。劉斌保留了那道“劃痕”落款。

有一次,劉斌碰到了主動邀請他為自己拍照的老人。那是一位獨居老人,劉斌跟着老人走進屋子後,老人才坦白,這張照片其實是留給自己身後用的。老人自己換好衣服,捋了幾下頭髮,收拾得很整潔。劉斌架好三腳架,感到這次拍攝分外莊重,拍攝的過程像在進行一場儀式。
這張照片的分量實在太重,劉斌思前想後沒有把它收入影集,把這張特殊的肖像留給了老人自己。
“房子老舊沒有關係,身邊人熱情多認識”

有時,劉斌會跟着走入小巷居民的家中。
葉娜娜家是村子裏最苦的,媽媽楊順英身體有殘疾,右邊身體基本癱瘓,爸爸葉正根是做高空作業的,也打零工,收入不穩定。他們一家三口住在月租幾百塊的出租屋裏,一個房間用來睡覺,一個房間是廚房,後面連着衞生間。但葉娜娜家乾淨講究,她們家廚房門口永遠擺着一雙粉紅色拖鞋,哪怕是客人經過都知道要換上。


因為生病,楊順英的記憶力變得很差,偶爾出門買菜會在已經去過千百次的菜市場裏迷路。
房間的書桌上,擺着夫妻二人的結婚照。葉正根照片上烏黑而濃密的頭髮已經脱落,在妻子生病後的七八年裏,他衰老了太多。



範美翠家也緊緊巴巴。她住在一個六樓宿舍裏,早年離異後,過了幾十年清簡的獨身生活。
一進範美翠的房間,就會注意到洗手池旁邊那張沖洗得很大的相片,是她和兒子的合影。範美翠喜歡拍照,有很多相冊。隨着時間流逝,範美翠在世的同輩越來越少,每次有朋友去世,她就會把合照裏的朋友剪掉。漸漸的,相冊裏有很多照片只剩下範美翠自己。
近些年的照片裏,範美翠經常戴着墨鏡,她給自己買了各式各樣的帽子,照片上看起來是個打扮得挺“俏”的老太太。她害怕太陽,也怕熱,喜歡月亮,微信暱稱也是月亮。作為《小巷詩集》裏作品最多的詩人,範美翠四張作品中有兩張的落款直接寫上她的筆名月亮。
範美翠在寫詩



範美翠的詩
餘志微生活在由幾户人家組成的大院子裏,她是個樂觀的90後女孩,沒有工作,在家照顧小孩。
餘志微的老公是遊戲陪練,幫別人代練升級,因為總坐在電腦前,不愛與人交流,還有些抑鬱。餘志微家旁邊有個大水門,她經常帶着老公去江邊散步,有事沒事也愛逗老公笑。
她常開玩笑説自己有兩個小孩,其中一個是她老公。

陳和強原先是不會養花的。但他老伴喜歡養花,在自家天台上養了很多花。
陳和強的老伴是裁縫,在自己家裏開了間裁縫店,生意不錯,人緣好,周邊鄰居也經常上門照顧生意。前兩年,老伴得癌症去世了,陳和強接管了老伴養的花,將那些花養得特別好。離開陳和強家那天,劉斌抬頭看到天台上,有株粉紫色的三角梅,從陽台往空中伸了很長的斜枝,在風中輕輕地搖曳着。


“時光長,不急”
2019年,《小巷詩集》在麗水詩詞協會外的廣場上進行了第一次展覽,劉斌在網上徵集了網友們朗誦詩集的聲音,進行現場播放。有很多留學生選擇了王藝軒的詩。

王藝軒的父母都是外來務工人員,在小巷裏開了一家雜貨店,他經常趴在店門口寫作業。王藝軒對麗水沒有歸屬感,也早就不熟悉父母口中的故鄉。
劉斌猜想,留學生喜歡這首詩,也許是因為在這首詩裏找到了一種遙遠的共鳴。
也有人在留言板上寫下自己的詩:


似乎,所有人都能夠在小巷居民們共同完成的這些詩裏,找到那面屬於自己的鏡子——詩從小巷居民的生活中長出來,照見了我們自身。
小巷居民的詩句和肖像貼在室外的牆上,成了這裏平凡日常中的一件新聞。人們來來往往,經過牆時總會停下來,看看平日裏最熟悉的鄰居們那未曾吐露的心聲。



展覽結束後,作品沒有馬上被撤掉。有哪些詩特別喜歡的,小巷居民可以帶回自己家,那些沒有被帶走的詩就在牆上慢慢褪色,成為小巷斑駁牆體的一部分。
雨天,應玉紅的外孫女在用紙巾擦拭應玉紅的肖像,展覽結束後,外孫女將這張照片帶回了家
2021年,《小巷詩集》在第四屆麗水國際攝影節上再次展出,劉斌重回麗水,和小巷居民重逢。
兩年前,王秀花把自己的詩獻給了小巷的日常生活,這裏雖然擁擠但生活便利,日子雖然平凡但有滋味,王秀花感慨道,“我的小巷最好了!沒有地方比這好!”攝影節來到麗水,王秀花幸福加倍,因為“為了迎接攝影節,整個城市的公交車都是免費的”。在王秀花的生活裏,公交車自始至終都是她重要而忠實的夥伴。

劉俊的生活則發生了不小的轉變。
2019年,創作《小巷詩集》時,劉斌會在大街上找人聊天,那個時候,劉俊無業在家。和老婆離婚後,他帶着兩個小孩和自己的父母一起居住在老房子裏,平日裏不怎麼管小孩,大部分時間都宅在房間裏玩網絡遊戲,他的煙灰缸裏塞滿了煙頭,房間十分髒亂。當時的劉俊不確定未來的方向,他寫道,“人生短也長,我們都迷茫”。

而今,劉俊找到了工作,現在是個文字工作者。先前他就喜歡詩,但一直覺得自己沒本事寫好,是《小巷詩集》讓他發現,其實每個人都可以是詩人。
兩年間,小巷外面的世界瞬息萬變,但在這裏人們的生活不緊不慢地流逝着。小巷居民王美玉説:“板栗多了,那就慢慢剝,時光長,不急”。
去王美玉家拍攝這張照片時是上午,光線很好,她站在電飯煲旁,牆上有月曆,月曆旁邊又有日曆,日曆上面是一個一個鐘。這張照片裏處處是時間的痕跡,但王美玉不急。
劉斌把這首詩放在《小巷詩集》的最開頭,希望這部由小巷居民們共同創作的作品,也能夠在最貼近生活的地方,凝結住時間裏永恆的詩意。
因為那些真正的詩歌,就在他們的生活之中。(來源:騰訊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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