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南非民主倒退的共同啓示_風聞

進入2022，如同往常，西方媒體進入回顧過往展望未來的模式。去年1月6日國會山被攻陷的事件對西方影響至深，自然成為焦點。右翼要為事件翻案，稱心懷不軌的鬧事者是極少數。左翼則反擊説特朗普政府中支持配合動亂的不在少數，對特朗普集團的追究還沒完。總之美國的兩黨還是往死裏掐。

今年9月弗吉尼亞大學的一項調查顯示84%的特朗普支持者認為民主黨是 “對美國民主的迫切威脅” 。52%的特朗普支持者強烈認同 “美國正在分裂” 。80%的拜登支持者認為共和黨是 “對美國民主的主要威脅” 。大約41%的民主黨人認同 “美國正在分裂” 的判斷。

美國政治的嚴重對立使得預測2024美國大選可能引發動亂甚至內戰的説法此起彼伏。一項“元旦民意調查” 顯示，超過33%的美國人認為必要時用暴力對抗政府是合理的。在共和黨人中持這種觀點的高達40%。

美國政治極端化這枚硬幣的另一面是美國民主政治的虛偽低效。皮尤研究中心2021年11月在17個發達經濟體的調查顯示，只有17%的人認為美國的民主是其他國家的學習榜樣；57%的人説美國以前算個榜樣，但現在不是了；25%的人認為美國從來就不是榜樣。

皮尤研究中心另一個調查指出，接近70%的美國人認同 “大部分政客很腐敗” 的説法。35%的美國人認為美國政府不尊重個人自由，在共和黨人中這個比例高達57%。75%左右的美國人認為美國種族歧視很普遍。諸如此類的令人觸目驚心的調查報告還有很多。

美國頂尖的國家民主制度方面的法律專家彼得斯（Richard H. Pildes）去年12月29日在紐約時報發文，指出政治碎片化是幾乎所有西方民主國家如今所面臨的最普遍、最深刻的挑戰，是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國家民主倒退的最根本原因。政治碎片化指的是政治權力分散到眾多的相互對抗的黨派和勢力中，使得民主政府難以有效運作。

美國不僅兩黨針鋒相對，就是民主黨內部也四分五裂。拜登總統想做羅斯福第二的春秋大夢首先被民主黨參議員曼欽搞得支離破碎。英國泰晤士報爆料稱，為了保住明年的中期選舉，民主黨激進派中的激進分子蠢蠢欲動，醖釀在明年中期選舉中挑戰拜登的議員席位。

彼得斯認為一系列結構性變化是西方政治走向碎片化的根源。這些結構性變化包括全球化帶來的中產階級和工薪階層收入停滯不前，不平等加劇。移民問題造成的種族和文化衝突尖鋭化，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不斷興起。過去左翼政黨一直代表着不太富裕、受教育程度低的選民的利益。而今，這些選民正在成為右翼政黨的根基，而比較富裕、受教育程度更高的選民則轉而支持左派。

彼得斯指出當民主政府無力兑現承諾時，混亂的局面會導致許多公民離心離德、失去信心。當民眾對民主體制產生質疑的時候，他們就可能接受反民主的政治模式。當威權人物做出各種保證的時候，民眾就會加以支持。

毫無疑問美國的民主在倒退，拜登總統在去年年底召開的所謂世界民主峯會上承認，不僅美國，還有很多國家都發生了民主的倒退。這使得人們不禁要問，西式民主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南非就是民主發生倒退的國家之一。南非實行西式民主已經25年，這或許能提供一個新的窗口觀察西式民主的缺陷。

1990年代前，南非實行一種稱為apartheid的種族隔離統治，按照人的膚色把南非人分為白人、有色人種、印度人、馬來人、黑人等幾個基本的種羣。占人口10%左右的白人佔有全國近95%的財富，佔南非人口80%的黑人被壓在社會底層。

南非的種族隔離制度在二戰後不僅受到黑人的強烈反抗，也受到國際社會，包括西方國家的譴責和制裁。1980年代末，全球維護人權的潮流一浪高過一浪，南非的種族隔離統治成為眾矢之的。在種族隔離統治難以為繼的情況下，南非當局開始和關在牢裏的曼德拉對話。

曼德拉出生於黑人酋長之家，是黑人中少有的大學生和律師。年輕時曼德拉就投身黑人解放運動，成為非洲人國民代表大會（非國大）最權威的領導人。曼德拉44歲時被白人政府囚禁。在他長達27年的囚禁生活的後期，南非當局大大改善了他的生活條件，怕他意外死去會引起巨大的騷亂。

曼德拉選擇和白人政權和解，曼德拉在回憶錄中説，“軍事勝利即使有可能，也只是一個遙遠的夢想。雙方在沒有必要的衝突中使成千上萬的人犧牲生命，這是毫無道理的。暴力決不是解決南非問題的最終辦法。

1991年曼德拉71歲時出獄，然後在1994年的大選中帶領非國大獲得政權。獲得政權的曼德拉政府沒有對白人實行報復，反而和白人副總統分享權力，仍然維持議會選舉制度和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框架不變。

曼德拉的立場完全符合新自由主義普世價值的規範。所謂的普世價值，歸納起來有三條：1，意識型態和文化上的人權、平等和博愛觀；2，政治結構上的三權分立和多黨議會選舉制度；3，經濟上的資本主義市場化和完全開放。

作為解放者，曼德拉獲得南非黑人的愛戴。同時也受到國際社會和西方國家的高度褒獎。他被譽為南非國父，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美國國會金獎，最偉大的非洲人獎，儼然成為20世紀的聖人。

曼德拉在南非面臨徹底變革的當口，避免選用暴力革命方式，這無疑是值得歌頌的。但曼德拉在領導非國大獲得政權後，真正的考驗也就開始了。擺在南非和曼德拉麪前的挑戰是南非能否通過議會政治和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獲得全面和公平的發展。換句話説，南非進行的是一場新自由主義普世價值的實驗。在這個意義上説曼德拉和非國大並未成功。

政治上，曼德拉需要兑現解放黑人的各種承諾，這是曼德拉和非國大獲得選舉勝利，持續執政的必要條件。曼德拉的非國大新政府提出了“黑人經濟振興” 計劃，着意將經濟的控制權從白人手裏轉移到黑人手中，達到促進黑人就業，縮小貧富差距的目的。曼德拉要求私營企業，政府、學校、醫院、軍隊、警察都要大舉招收黑人。

本質上“黑人經濟振興”  計劃是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框架下，由非國大領導的一次經濟利益的大騰挪、再分配。

“黑人經濟振興” 計劃能否成功的關鍵在於：1，防止非國大的官員和商界精英形成濫用權力的官商特權階層。2，保持國家穩定和經濟持續增長，防止懂技術、懂管理、有資金的白人離開南非。

但南非的實踐證明這條路並不成功。“黑人經濟振興” 計劃被證明是向政府內部黑人權貴和商業集團輸送利益的有效管道，例如，南非新政府規定在國有企業重組和私有化過程中，必須向黑人轉讓最低25%的股權，這些股權絕大多數落入有背景的黑人手裏。政府官員還從政府投資的項目中獲取大量的回扣。

大規模腐敗使得政府的社會管理一團糟，兩極分化嚴重，犯罪猖獗，白人和黑人之間的隔閡仍然嚴重。在惡劣的政治和治安環境下，大量白人離開南非。

南非民主改革和民族和解帶來的發展勢頭僅僅維持了15年。南非2011年時GDP達到頂點，為4164億美元，2020年下降到3019億，下降幅度超過25%。當下失業率達到了驚人的45%。

南非曾經擁有相當規模的製造業，能夠自行組裝飛機、坦克甚至原子彈。但經過非國大25年執政，南非的這些製造業基本上灰飛煙滅。目前6000 萬南非人口中有一半以上生活在赤貧中。在去年的全國地方選舉中，非國大自 1994 年上台以來，首次獲得不到 50% 的選票。

南非的民主政治經濟結構源自於里根和撒切爾推動的新自由主義。新自由主義的基調就是資本通過市場競爭能夠產生滴灌效應從而惠及全社會。在這個過程中，按照三權分立設置的政治結構能夠選出好的政府，防止貪污腐敗。

但無論是美國還是南非的現實告訴我們，在西式政治經濟結構中，資本是最活躍的，資本能通過投資、贖買、賄賂，談判，宣傳等各種手段達到資本收益最大化的目的。資本增長的過程也是社會分化成若干階級、階層和集團的過程，這是西式民主走向碎片化，極端化的根本原因。美國現在已經發展到這樣一種階段：資本已經高度金融化和全球化，財富向少數人集中。伴隨這種財富的集中，美國國內出現嚴重的產業空心化和種族貧富矛盾激化。

資本在南非的表現則體現在對執政黨的腐蝕，官商勾結，貪污腐敗，社會秩序和道德基礎敗壞，犯罪猖獗。

資本和市場競爭是把雙刃劍，它在一定條件下能提高經濟效益，但不加限制必然導致壟斷，分化社會，毒化社會道德。西式民主根本上既不能反腐敗，又不能達到社會公平。西方二戰後一度展現出的穩定和繁榮，其最重要的基礎並非其政治經濟制度，而是西方依靠殖民積累和市場技術優勢建立起來的強大經濟實力。至於北歐一些國家，只能看作特例，因為這些國家都人口少而資源豐富。即便在政治經濟結構上它們和美國、英國等差別也很大。

當前新自由主義已落入下風。當今的世界出現兩大潮流：第一，各國出現運用現代貨幣理論，依靠大政府的財政擴張來推動經濟發展和調節財富分配，爭取共同富裕。第二，全球化正在衰退，大國競爭激烈。種族主義和文明衝突在大國競爭中的作用越來越明顯。不過這些民族主義，種族主義，文明衝突的表現形式很多仍然以捍衞西式民主和人權價值觀的面目出現。

在爭取共同富裕這點上，中國比西方有更多的制度優勢，中國若在共同富裕上有所突破，就能在國際上樹立新的發展模式，打破西方利用意識形態，種族和文明衝突的封鎖。